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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看上去心情不错,骑马跑了一圈,没有舞槊,进到观马厅里,亲自出题,命侍从们辩论,由他品评高下。
题目有三条,一是秦州之乱何时可平、战后执法该宽该严,二是谁能代替广陵王镇守江东,三是北伐贺荣的时机与路线。
这比骑马、舞槊更能显出一个人的真本事,甚至能够直接影响朝政,五十几名侍从摩拳擦掌,抢着发言,都想给皇帝留下一个深刻印象。
这不是阿谀奉承的时候,楼硬等“佞臣”识趣地闭嘴,将机会让给别人。
楼硬小声提醒十七弟:“求稳不求奇,别被问住。”
第一位开口的侍从犯的就是这个错误,上来就道:“秦州之乱三月内可平,乱世需用重典,严治一年,秦州可不再劳朝廷派兵。江东民风剽悍,需以宗室耆宿镇压,依微臣浅见,陛下叔父湘东王最合适不过。北虏往往趁草长马肥时南下抢掠,朝廷可在明天六七月时集兵三十万,分守冀、并、秦三州,以逸待劳,以胜追败。”
皇帝问道:“如果江东再出一位广陵王呢?”
“应该不会,湘东王乃……”侍从说不下去,两王同为叔父,广陵王既有反心,谁能保证湘东王就没有呢?
皇帝不想一开始就打压众人的热情,没再逼问下去。
开口的人越来越多,有时还会发生争抢,各种见解都有,甚至有人主动请缨,愿意单骑前往贺荣部,劝说北虏俯首称臣,但是没人再敢推荐诸王前去镇守江东,改而看好太子监军的模式,以为一员老将加一位年幼皇子能得陛下欢心。
皇帝通常不置可否,偶尔与身边的邵君倩等亲随低语几句,不令众人听见。
楼硬在后面小声催促弟弟:“可以开口了。”
楼础还在等。
大家快要无话可说了,楼硬再也等不下去,将弟弟往前轻轻一顶。
楼础一个趔趄,向前抢出四五步才稳住身形。
对这名刺驾者,皇帝没有表露出特别的神情,侧耳倾听邵君倩小声说话。
“秦州之乱不会很快平定,西征大军十有八九会出意外。”
虽然大家众说纷纭,但是都以为秦州乱民很快就能被剿灭,楼础的说法标新立异,他又是大将军之子,说出这样的话令在场众人十分惊讶。
楼硬直摇头,后悔将弟弟推出去了。
楼础只说这一句,也不多做解释,拱手退下,皇帝也没追问。
其他人上前发表见解,楼硬凑到弟弟耳边,小声道:“待会跟你算账。”
皇帝打个哈欠,众人知道,今晚的议论快要结束了,比平时要早一些,说明皇帝的心情只是小好,不是大好。
皇帝起身离去,邵君倩留下,代表皇帝赞扬了几个人,同时指出不足,然后遣散侍从,直奔楼家兄弟走来,笑道:“硬中军能不能让十七公子多留一会?”
“当然,留多久都行。”楼硬马上道,随后凑上前小声道:“我弟弟乱说话,陛下没生气吧?”
“陛下要的就是知无不言,怎么会生气?留下十七公子是白天做出的决定,一直没机会通报硬中军。”
楼硬大手一挥,“这还用通报?楼家满门上下都是陛下的忠臣,招之即到。不是我乱说,陛下若是需要内侍,我们兄弟二人立刻回家把自己阉了。”
“哈哈,硬中军还可以,十七公子新婚数日,哪能做这种事?”
“不怕,我将自己最小的儿子过继给他,保证香火不断。”
楼硬说得认真,邵君倩听得却不认真,开了几句玩笑,带楼础离开。
楼础想要说服的目标正是邵君倩,可前后都有宦者,两人只能闲聊。
楼础又回到之前住过的小院里,宦者在外面等候,楼础终于有机会说真话。
“邵先生还能隐藏多久?”
“我不明白十七公子在说什么。”邵君倩淡淡地说,好像将从前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陛下一旦收网,没人再会为邵先生隐瞒。”
楼硬等人以为邵君倩的一言一行都受皇帝指派,是一种试探,所以从不提起他意欲换帝的建议,一旦进到廷尉狱中,自然有什么说什么。
邵君倩微笑道:“走一步算一步吧,十七公子不也如此吗?”
“我的步子可能会大一点。”
“呵呵,说不定我就跟在十七公子身后呢。”邵君倩拱手告辞。
楼础再次被软禁,待遇比之前要好一些,有两名宦者专门服侍,茶饭不缺,除了不能出院,别无限制。
他将匕首藏在床下,待心等待机会。
次日午后,他又见到皇帝,准确地说,是皇帝来见他,但这不是刺驾的良机,因为皇帝身边跟着四名带刀侍卫。
皇帝走了一圈,挨间屋子查看,转身向跟在后面的楼础道:“还满意吗?”
“很好,别的侍从肯定羡慕不已。”
侍从夜里在资始园待命,完事之后,皇帝回内宫休息,他们却不能立刻出城,必须等到天亮,一群勋贵子弟,不得不挤在一起睡觉,如果皇帝连续前往资始园,他们好几天都得忍受这样的生活。
楼础能独处一院,是连宠臣都得不到的优待。
皇帝笑道:“很快他们就不会羡慕了。”
“便是被羡慕一天,也是好的。”
“哈哈。”皇帝回到庭院里,“你昨晚为何说西征大军会出意外?”
“微臣思来想去,觉得陛下断不会就此罢手,既然出征前、出征时没有举动,那就必定是在秦州布下陷阱了。”
“唉,你想得太多。朕虽为天下至尊,有时候也不得不做出一些退让,比如对太后——”皇帝咬了咬牙,“无可奈何,真是无可奈何,妇人见识短浅,耳根子也软,几句好话就能让她怀疑亲生儿子。”
“太后怀疑得没有错。”
皇帝脸色一沉,“即便如此,太后也应该站在朕这一边,帮助我除掉楼家,可她却将姐妹之情看得比母子之情更重。”
“陛下多久没陪太后聊天、游玩了?”
皇帝冷笑,“朕以天下奉养太后,却不如两名妇人数日的耳边风?不过你说得对,事情往往如此,付出最多,回报却未必最多。朕的生母胳膊肘往外拐,亲叔叔想要夺位,兄弟姐妹各存私心,大臣想要造反,子民试图刺驾——天下还有什么人比皇帝更难?”
“吃不饱的饥民、做不完活的劳力、杀不完敌人的士兵……”
“又是那一套老生常谈,楼础,你应该做得更好一些。”
“正是因为历朝历代不得不谈,才会成为老生常谈。”
“无聊,朕要听听别人的说法。”
一名侍卫出去,很快带人回来。
欢颜进院,面无表情,不看楼础,直接向皇帝行礼。
皇帝打量两人,微笑道:“宗室当中,欢颜郡主算是辩才无碍,可惜,朕不能将你一直留在身边,到了楼家,你有机会与楼础经常切磋了。”
欢颜并非独自一人,洛阳长公主跟来,笑道:“就是因为到了楼家,才不能与十七公子经常见面,外面的规矩比咱们更多。”
皇帝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也对,大将军规矩是不少,据说连亲生儿子都不能进后宅,要见生母,需提前数日通报,另选房间让母子相见。是这样吗?楼础。”
“勋贵之家大都如此,非大将军独然,便是陛下,也不许皇子随意进后宫吧?”
皇帝大笑,向长公主道:“瞧你挑选的人才。”
长公主冷淡地说:“不是我挑选他,是他利用我。”
“不管怎样,楼卿满腹才华,只是不肯将这才华为朕所有。与禁锢有关吗?如果朕免除你的禁锢之身……”
“陛下!”长公主立刻劝阻,“别忘了太庙里的誓言。”
“朕没忘,只是假设一下。即使不免除禁锢,朕也能将一名布衣置于万人之上。”
楼础拱手道:“微臣不怀疑陛下的诚意,但微臣还是决定一条路走到底。”
长公主神情越来越冷,皇帝却再次大笑,“欢颜,你不为朕说几句吗?”
欢颜第一次看向楼础,“前路将尽,何必执迷不返?”
“我不做有名无实之人,宁愿名过于实,受天下人嘲笑。”
“萤虫岂可与日月争辉?十七公子低微,无论所走何路,皆不为天下人所知,哪来的嘲笑?”
“皇帝一人,可抵得上天下人,他知,我知。”
皇帝笑得更开心,“欢颜,你可碰到对手了。”
欢颜又向皇帝行礼,“我不当十七公子是对手。”
“你们不是对手,是联手。”皇帝脸上笑容消失。
“也不是联手,无论怎样,我不会同意刺驾这种事情。”
“但是你也不肯为朕套楼础的话。”皇帝没有忘记欢颜郡主的不忠。
“于公,陛下不需要我套话,于私,我与十七公子惺惺相惜,做不出虚与委蛇之事。”
皇帝叹息一声,“都怪朕将你们惯得过分了。”
长公主道:“陛下不过自责,除了这一两人,宗室子弟谁不敬仰陛下?”
“就这一两人,朕最为在意。”皇帝显然想起张释端,神情落漠,无人敢劝,片刻之后,他向楼础道:“你说得对,秦州会有‘意外’,听说大将军一到西京,就会以军法处决孙、华二将,可他猜错了,‘意外’并不发生在那两人身上。”
皇帝起身要走,几步之后转身道:“朕说过,会让你见到楼家倒塌,朕还向你承诺:肯定会给楼家留下一男,让欢颜郡主嫁过去,但这一男不会是你。既然你们惺惺相惜,那就多聊聊吧,一块猜想朕设下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