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在不知不觉之中,秋仪之已带了忆然,走到了那条青楼妓院聚集的巷子。
要知道这巷子之中有间叫“暖香阁”的青楼,曾经藏匿过天尊教的圣女,其他几座青楼也未必同邪教没有瓜葛。秋仪之心想:若是被忆然看出自己来到洛阳之后又同天尊教撕扯在一起,到时候在义父幽燕王驾前说几句坏话,那又免不了一顿责罚,将自己赶出幽燕王府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秋仪之连忙一把拉住忆然,转身就往回走。
忆然觉得奇怪,问道:“后面几条巷子我们不是已经逛过了吗?我看前头倒是十分热闹,为何不去看看?”
秋仪之反问道:“你可知道这巷子两旁的楼阁是干什么的?”
“嗨!不就是青楼么?”忆然回答得倒也爽快,“广阳城里又不是没有。不过我却没有进去看过,今天正好可以来洛阳见见世面呢!”
秋仪之听了,眉头一皱,教训道:“你当这是什么干净地方?你一个女子,进了青楼,清白名声还要不要了?”
忆然笑道:“我们渤海国的女子可没有这番讲究,想看就去看看了,又有什么了不起?”说罢,迈步就往巷子口第一间青楼去了。
秋仪之见这间青楼便是“暖香阁”,心里一阵慌乱,连忙拉住忆然道:“这家店楼又破,门又小,牌匾楹联也没什么显眼的,估计也没啥看头。我看前面那间销香馆倒是不错。一样要去,便去间好的么!”
忆然扭头,嗔了一句:“你倒懂行。信不信我去你义父面前告你一状?”
秋仪之心想:所谓两害相权取其轻,私通邪教和擅进青楼两条罪之间,还真是后面一条轻得多了,于是嬉笑道:“我也是同你一样的想法,办完事就来此处见世面。可惜要价太高,你也知道的,我是个穷鬼,没钱在这里消遣。要么就趁今日郡主殿下慷慨解囊一下,让我也不虚此行如何?”
忆然听了,啐了秋仪之一口道:“你也有脸问我讨这个钱?告诉你,进去以后,你只能看,不能……连话也不能多说一句,懂了吗?”
秋仪之听了,陪笑道:“那是。我是个通译么,郡主不说话,哪有我说话的地方。只是这事情若是被义父知道了,你我都少不了要挨一顿痛骂,今日之事便只有你我知道,可好?”说着,他见忆然点头答应,这才一前一后走进了销香馆。
这销香馆内倒是张灯结彩,陈列装潢得十分艳俗,远没有暖香阁那份素净优雅,倒同秋仪之心里想像的妓院模样差别不大。此时已经是晚饭时候,来此处吃饭兼喝花酒的人渐渐多起来,厅堂之中已是热闹非凡。
跑堂的龟公见馆内来了一男一女两个客人,猜不出他们是什么身份,便走上两步,弯着腰说道:“这位爷,我们销香馆里面从来没有自己带着姑娘过来的规矩。看这位姑娘品相这样标致,不知道的,还以为爷是来踢馆的呢!”
“怎么?女子就不能到这里来玩了吗?”忆然问道。
那龟公见忆然仪表非凡,倒也不敢造次,搓着双手道:“小的见少识浅,从没听过哪家的姑娘媳妇来我们这儿玩的。”
秋仪之怕忆然同这龟公争吵起来,插话道:“你也少说几句。我们是外地来的,过来看看罢了。”说着,扔给他一锭银子,“给我们选个角落里的雅致座位,好酒好菜只管上来,莫要再打扰。”
在这青楼妓院中做事之人,哪个不爱钱?那龟公接过银子,在手中一掂,立即换了一副谄媚的表情:“好说好说。这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两位请跟我来,这边靠窗正有空位。”说罢,将秋仪之和忆然领到窗边的一张八仙桌前,又说道,“两位既是外地来的,我们销香馆的拿手菜恐怕还没品尝过。小的自作主张,就给两位上菜了可好?”
秋仪之笑道:“你倒长了一张好嘴巴。在这里当个跑堂的是委屈你了。我们这儿就两个人,你捡着精致少见的菜色点几样上来,上得多了,我们吃不了可要你兜着走。”
那龟公听秋仪之说话,似也不是什么好欺之人,只好唯唯诺诺地退下去了。
说话间,厅堂之中已坐满了客人,推杯换盏、觥筹交错之声交响成了一片。
这销香馆内上菜速度倒也不满,只过了不多久,还是方才那个跑堂的龟公,手托了一份食盘,将一条松鼠桂鱼、一盘鲤鱼唇、一盘蒸鹿尾、其他几样小菜点心和一壶酒端在桌上。
秋仪之见这几样菜烹饪得十分精美,食材也都是民间难得一见的美味,就算与当日在广阳城中周慈景请自己吃的相比,也毫不落下风,便笑问道:“你们销香馆菜倒是做得不错,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家饭馆呢。”
那龟公瞟了一眼坐在一旁的忆然,对秋仪之笑道:“爷这是要见见我们馆内的姑娘吧?别着急,一会儿就有了。”
话音未落,馆内丝竹之声大起,一队烟花女子身着各色轻纱绸裙、手持团扇,自楼梯上袅袅走下,一边向生客熟人抛着媚眼,一边在厅堂中左右穿梭。整个销香馆内顿时充斥了莺歌燕舞、淫 语笑谈,听得人不禁面红耳赤。方才坐在酒桌上或尽兴畅谈、或窃窃私语之人,也大多拉过顺眼的姑娘,左拥右抱、上下其手起来,一时显得不堪入目。
秋仪之见到这番景象,已是有些害羞,却见忆然张大了一双眼睛看得应接不暇,便也四下张望。却见这些烟花女子不过都是些庸脂俗粉,同清丽脱俗的温灵娇自然是云泥之别,比起眼前的忆然也差了十万八千里,就连温灵娇跟前的荷儿也比她们强出几倍。
于是秋仪之收起目光,问忆然道:“怎么样?这青楼之中也没什么特别的吧?”
忆然却依旧看得出神,说道:“你们中原汉人可真奇怪。书上写的、口中说的全都道貌岸然,可私底下却都是一派肮脏龌龊的模样,真是没劲透了。”
忆然这一句话将包括秋仪之在内的所有汉人一网打尽,却又说将人情世故说得丝毫不差,让他一时没有办法反驳,只好拿起筷子,捡着好吃的菜就往嘴巴里送。
正这时,不知从何处来了三个穿着甚为华丽之人,走到秋仪之这桌酒席之前,大大咧咧地问道:“我们几个来晚了,这里还空着两个位子,可否让我们坐坐呢?”
秋仪之见这几人都是轻浮的神色,知道均是不速之客,便扯个谎:“在下还有几个朋友要来,三位要坐在这儿,怕是有些不方便。”
领头那人看模样也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眼球凸出显是酒色过度之故,摇着折扇道:“你哪里来的朋友?来了,到时候我们再让不就行了?”
秋仪之见这几人似乎要找茬,叹口气,服个软道:“既然几位喜欢这张座位,那我等便让给诸位好了。”说罢,起身就要叫忆然一同离开。
忆然却端坐在座位上不动,两眼还在销香馆上下不住观察,口中淡淡地说道:“这是我们定下的位子,凭什么走?”
秋仪之只当忆然不知其中的情理,正搜肠刮肚地想要向她解释。
那个找茬的年轻人却嬉笑了几声:“还是这位小娘子懂事。我方才在窗外就见小娘子长得漂亮,却不知道竟跟了这么个窝囊废。我还没露出真本事呢,就把他给吓跑了。”说罢,拿起桌上的酒壶,自斟了一杯,又给忆然倒了一杯酒,说道,“那小子想走,便让他走好了。我来陪小娘子喝一杯!”
秋仪之听他们说自己是个“窝囊废”一股怒火已从心中腾起,心想:这要是在广阳城中,也不需自己动手,报出名字就能把这几人吓得屁滚尿流;要是兄长尉迟良鸿在身边,只要动动小手指,就能将他们立刻打倒在地;要是在暖香阁内,凭着自己同老鸨顾二娘的交情,说不定她能暗中下些奇门毒药,让这几人当场出丑……
可他又转念一想,自己认识的渤海郡主忆然并不是这样忍气吞声的性格,一定是又想出什么作弄这几人的法子来。想到这里,却又唯恐忆然弄出什么大动静不好收场,便略提高了声音道:“好了,同这几人有什么好多纠缠的?我们换个地方也就罢了。”
忆然还没回答,却又惹到那带头的年轻人,只见他扯着嗓子喝道:“走开!这里有你什么事?”一边喊,一边手拿折扇,就往秋仪之脑门上砸去。
秋仪之手疾眼快,侧身闪过,一把抓住那人拿着扇子的右手。秋仪之虽然久历行伍,但其实武艺稀松平常,比之幽燕道的寻常军士还差了许多,却没想到自己轻轻一把竟将这挑事的青年捏得“哇哇”乱叫。
跟着青年的两个随从模样之人见状,立即将秋仪之推开,扶住那青年道:“你好大的胆子,知道这位少爷是谁吗?说出来吓破你的胆!”
秋仪之已听出这放肆的青年乃是京城之中哪位大人的衙内,心想:此事若是闹到官府上,虽然凭着忆然渤海国郡主的身份、抑或抬出幽燕王爷的名牌,都不至于吃亏;但事发之地在青楼之中,毕竟有些不体面。
秋仪之正满脑搜索着脱身之计,却听忆然幽幽地说道:“我听说在这里,男的请女的喝酒,反而是要给钱的,对不对啊?”
那青年听她这么说,顿时又来了精神,揉着自己被捏得涨疼的手腕说道:“那是。这销香馆中的姑娘,像这样的小杯,喝一杯酒也能得一钱银子的赏钱。今天我心情好,给你翻十倍,一两银子一杯,如何?”
此时酒桌四周围上来看热闹的没有半百也有二三十,听这青年出手大方,异口同声地“哦”了一声。
那青年被看客哄得高兴,正在得意之际,又听忆然说道:“要是我想请你喝酒呢?”
那青年听了一愣,眼睛一转,说到:“想请我喝酒的多了,要是寻常人等,我还不理他们。既然是小娘子有请,那我今天给你面子,也是一两白银一杯酒,童叟无欺!”
忆然听了,嘴角一扬,从座位中缓缓站起,又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件,用力掼在桌上,问道:“那你看这样东西值多少银子?够请你喝多少杯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