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凤杰气喘吁吁地自房中跑来,武四儿及其手下闻声乍然收手,因做贼心虚而纹丝不动地杵在原地。那环樱的身体从井口处一下子栽歪出来叠压到余姚身上,霎时间她醒了过来,继而口中发出虚弱的“救命”声。小家丁乘隙一个激灵扑过去,大叫道:“草菅人命啊!草菅人命啊!”他迅速地把环樱从余姚身上搬下来,紧接着跪爬到余姚跟前轻拍她的脸,“小姨奶奶,小姨奶奶!”
弹指间凤杰已快步流星赶到跟前,手指武四儿愤怒呵斥:“全他妈给我滚犊子!”
武四儿手脚哆嗦浑身冒虚汗,他可以下狠心手刃小家丁,然凤杰姑爷却是他不敢违抗的,终归他也是这个宅院里的主子。 他无法冷静思考行动怎么走漏了风声,既已被人发现只好极力推卸掉责任,“姑爷,姑爷饶命!我们是奉了大夫人的指令呀!”
凤杰不愿与他们纠缠多费口舌,他已抱起余姚欲往府外走,“起开!赶紧滚!”小家丁跟着抱起环樱随凤杰一起走,边走边哭道:“姑爷呀,这府里除了你全他妈是畜生!”
武四儿等人怔怔地的为其让路,茫茫然不知各人后路在哪儿。
二人抱着二人在黑夜中愤然离开叶邸,两房众人无不惊呆不明就里,叶施芸更需要一份合理的解释。
凤杰怀中的余姚已惨不忍睹,连日所遭殴打、饥饿、折辱,他的眼泪不知何时已落,低吟道:“对不起!对不起!”余姚却没有回应他,她似乎已经死去。
小家丁从后面传来喜讯,“姑爷,姑爷!环樱活过来啦!”随即隐隐约约地传来环樱呜呜的哭声。
凤杰带着余姚回到栾家。
这是自打栾家回山东祭祖后,栾家人第一次与余姚相见。栾父栾母是瞅着她长大的,见她被摧残至这幅模样,猝然念起旧情心生怜悯。一家人转瞬忙成一团,栾嫂取来自己衣裳为余姚换下,她破烂的旗袍与血肉凝在一起,撕扯地疼痛也无法唤醒她;栾父栾母在厨房里支起大锅熬上热粥,栾兄陪同凤杰慌慌张张外出去请大夫。这夜已深,大夫难寻,直到天色微亮才请回来大夫诊治。这一路栾兄问凤杰日后作何打算?凤杰难掩惆怅,去救余姚的那一刻他脑子是空白冲动的,他就是希望她能活着,至于其他他已全然忘却。
翌日的曙光照常明媚,环樱已恢复些元气,伤口敷上药膏也喝过汤药,吃下栾母为她端来的热粥,吃到第四碗栾母不得不强行制止,生怕她再撑坏肠子。环樱的手臂折了一条,想要痊愈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余姚却还没有醒来,唯有微弱的鼻息证明她是活着的。她的外伤已擦拭敷上药膏,但汤药和热粥喂给她却流淌出多半。
栾家知道凤杰是怎样救下余姚的,也知道余姚是叶裔勋的三姨太太。栾母懂得分寸,劝凤杰马上联系叶裔勋回奉接手此事,栾家不宜过多插手,倘若余姚挺不过去这关死在栾家,栾家就处在了好心办坏事的境遇里。家人一致赞同,凤杰遂去拍电报,辗转费劲多时却无功而返,冀北偏远的农村实在联系不上,掐指算算日子叶裔勋应该也在回来的路上了。
一家人正无计可施,里屋炕上的环樱忽然大叫,“小姨奶奶醒啦!小姨奶奶醒啦!”
众人一跃围过去,余姚眼帘里出现这群熟悉的陌生人。她尴尬的冲众人笑道:“我饿。”
栾母匆匆去取来热粥交给凤杰,所有人都识相地退出屋内,那小家丁自昨晚起就蹲在院内,听闻余姚醒来忙趴着窗户向里望,虽然啥也看见,但不知怎么就稀里哗啦哭起来。
余姚后身倚着摞起来的枕头,凤杰捧着碗慢慢喂她吃几口粥,他的手在不停地颤动,因为他的手上落满她的泪水。
“我一直以为你是恨我的。”她没料到救她的人是凤杰。
凤杰强忍激动情绪,“我一直以来都欠你的。”
“我没想到还能活着,你不欠我什么我该谢谢你。”
“当年,当年我……我不应该放弃你,或许现在我们会很幸福。”
“一切都晚了,我们回不去了强哥。”
“我没爱过施芸,我只是为了他们叶家的财产,我知道你看不起我。”
余姚苦笑,“你看得起我吗?你看我做人家小妾得到什么报应?”
“你还要跟着叶裔勋继续生活下去吗?”
她摇头,“绝不再回去!”
“他若来找你呢?”
“要么他弄死我,要么他放过我。”但她劝他,“施芸是无辜的你们也有孩子,你应该跟她好好生活下去。日后……日后别再背地捣鬼就好。”
凤杰把碗磕在炕沿儿上,“原来我做的那些事你都知道。”
余姚摇头,“我什么也不知道是我猜的,我不希望你执迷不悟。”
她想她应该给凤杰一个答案,“我不是因为你抛弃我,我才赌气嫁给叶裔勋,我嫁给他是因为当年我们共同经历了生死,余桥赴欧失踪我爹病倒,叶裔勋拯救了我,我是真心敬重他爱慕他的。”
凤杰内心最后的希冀破灭了,“所以你是真的不再爱我。”
“当你告诉我你要娶施芸那一刻,我就决定不要再爱你。”
他们之间的情怨得到化解,这段早该在多年前就完结的初恋,拖到这个契机下才讲明白。凤杰要她无需旁骛专心养伤恢复体格,至于其他种种就等痊愈以后再说。而他自己也暂留在家中并没有回到叶邸那边,环樱和那小家丁也被他一并收养在家。余姚已脱离险境也不想再惊骇棠柠,故嘱咐凤杰勿要去告知她。栾家人在她面前也好多说什么,但背地里还是劝凤杰速请叶裔勋来了结此事才是正道。
叶裔勋终于回来!
府中气氛凝重且怪异,见不到余姚身影,他已预判发生大事。金氏万氏不敢朝前来,也没有瞧见武四儿踪影,所有仆役都躲着他走。他已怒气冲冲欲要逮人问个究竟,凤杰闻讯已蹭蹭赶回来。他对叶裔勋的态度是矛盾的,可出于眼前形势他务必得来送信。两房人都在静观老爷和姑爷的交谈结果,而凤杰却没有控诉任何人,只是语重心长道:“爹,小姨娘现在我家请您随我前去。”
叶裔勋永远沉得住气,紧跟凤杰离府去往栾家,唯有施芸在庭院中望着他们二人,她的心中充满埋怨和疑问。一路凤杰对裔勋只字未提,他觉得还是由余姚亲自讲与的好,而裔勋也同样明白这个道理。
尽管做好最坏的打算,但裔勋见到余姚仍怵目惊心发指眦裂。无须余姚言语,事情来龙去脉已由环樱和那小家丁已娓娓道来。
余姚躺在炕上闭目,轻声道:我必须跟你离婚,我永远也不会再踏进叶家半步。”
裔勋握紧她的手,“我永远都不会放弃你,是我对不起你我会给你个交代。”
“我不想再见到你,你走吧别再来找我。”她背过身体不愿再理睬他。
裔勋怕她动气牵连伤势,暂先从屋内退出来。屋外是整个栾家人,他们都想看看叶裔勋要怎么收场。裔勋先拜谢栾家人出手相救,然后问向凤杰:“你可愿继续留在叶家当女婿?”
凤杰明白这话的背后含义,叶裔勋是在问他还要不要与施芸做夫妻,同样也是在问他肯不肯放弃对余姚的执念。他救她的行径,无法撇清他对余姚没有感情,但这次凤杰事情办得利索妥当。他同余姚已经解开心结,况且他并没有放弃家产的打算,故而不假思索回道:“我当然是叶家女婿小纹的父亲。”
裔勋得到他想要的答案,于是给了凤杰他想要的,“叶记商行以后要倚靠你了。”
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费劲心机明争暗斗,最终竟以跟余姚撇清关系为交换得来叶家家产,凤杰心生沮丧,这到底是不是他一直最求的富贵梦?
裔勋回首唤来那小家丁,“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家中还有何人?”
小家丁虎头虎脑地滴溜转动眼珠,“我叫范大志今年二十岁,我爹娘闯关东死在半路……”
“范大志你可愿做我的义子,不用你改名讳只尊我一声‘爹’即可。”
范大志被突如其来的“爹”砸晕愣在原地不知所措,凤杰冲他屁股踢上一脚,“还不快拜见你爹?”
范大志扑通跪在裔勋面前,“爹……”他已泣不成声。
而后数日余姚仍留在栾家养伤,裔勋则回到小公馆安排妥当诸事,才重新来登栾家的门。余姚知道他来避而不见,她这次是铁心要跟他分开。她劫后余生再次与死神擦身而过。令她最心寒的不是金氏的凶残和万氏的挑唆,而是秋溶与花柒的冷漠和武四儿的临阵倒戈。秋溶跪在她面前起誓的模样历历在目,对待花柒的种种关心像是喂了狗,那晚她本可离开叶家免遭毒手,而她竟听了武四儿的话心生怜悯。偌大的叶家仅有范大志这么个小家丁冒死救她。而凤杰当属意外,她对他一直有偏见,觉得府中多事蹊跷与他有关,认定他是个小人,最后竟是这个小人挺身而出。金氏万氏对她的憎恨她一直都明白,在一定程度是她横刀夺爱使她们成为怨妇。可她罪不至死,不应该遭到这般奇耻大辱,她自省这一切源于叶裔勋,她必须离开他才能重获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