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袭向着秦奚看了一眼,同是唇角略微带起,外头的阳光洒进来,落在正厅里,也落在他的半边脸上,让他整个人都有种自然得如沐春风之感。
他没有说话,却是让人也不敢轻易接话。
须臾过去,整个厅里就只剩下玉染时不时拿着折扇敲着椅边的声音,似是她下意识的,又或是她有意的。
“算了,既然慕容殿下都亲自闯了我这小小太子府了,那我也不好驳了你的面子。不错,那颛顼染,哦不,现在该是叫玉染,她的确是在我这里。”玉染随即扬起一笑,眉眼舒展,折扇唰地展开,在脸颊边上扇了扇。
容袭没有言语,反而是更加静悄悄地望着玉染。
他在等,在等玉染继续说。
果真,玉染不得不赞叹容袭的确是很会拿捏人的心思,但这并不代表玉染就不会。
她的面庞是易容之后的翩然公子模样,但这眉眼之间的线条仍就是柔和的、安静的,只是被那一身张扬和傲气掩去了痕迹。
“我不是一个善人,但向来都是言出必行,巧言美语这些我也不想多说。慕容殿下用计委实妙哉,竟是可以以一人之力力挽狂澜,舒阳城是宁国要城,破了舒阳,其下就可直入宁关,所以我并不觉得应该拱手相让。”玉染扭了扭脖颈,忽然话锋一转,眼利如箭,她起身走到容袭跟前,提手轻轻抚在他的下颚上,接着莞尔笑了起来,“你长得很好看。”
玉染是个女子,却在女子之中算是长得高的。她很瘦,却将自己掩在宽大的男衫之下,脊背看上去更加坚毅。
容袭比玉染高了一拳的距离,面对玉染*的嘲讽与戏弄,他平淡自若得不像话。他抓住玉染的手,微微低头,将美得惊华的脸容凑在玉染的面颊边,吹起着说:“有太子殿下府中的人好看吗?”
太子殿下府中的人?
宁国太子赫连玉,一个获得众人如此风评的太子,他的府中都是些什么人呢?
这个问题显然易见。
玉染心中波动,可仍旧面不改色,侧过身直接一手顺着容袭的脖颈往下滑落,停在领口的地方,接着微笑,“你的确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但那位颛顼氏的长公主却是现在最利诱人的,没有谁比她更有价值,包括你——慕容殿下。”
“要是我愿换之她呢?”容袭也笑着。
“慕容殿下,我这个人可是从来都不说笑的。”玉染撤回左手,捏着折扇的另一头,嘴角勾着。
“太子殿下,我也从来都不开玩笑。”容袭看着她说。
玉染闻言,忽然退后了几步,背过身的同时长袖猛然一甩,一半脸隐在阴翳里,随后听到的是她似笑非笑的言语,“行啊,我可以放了她。”一句说完,话锋直落,“所以,我不希望知晓华国的四皇子殿下是个阴险无道的小人。”
“自然。”
听见容袭的声音落下地毫不犹豫,玉染迟疑了,她晓得容袭可能要来见她,见她这个宁国太子。容袭只身闯府在她的计划之外,却也并不意外。可他现在说的每一句话竟都是踩在玉染的心口之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敢于听到一个自己原本心有防备的人却是因为自己而心甘情愿放下所有高贵身姿。
容袭是何等人?
他是华国的慕容氏,却可以因为自尊和自信放弃慕容姓,每每见到任何一人都愿以容姓相识。在玉染看来,没有任何事物可以击倒容袭的坚毅之心。容袭,真的就是一个恍若天边谪仙,根本叫人不能几眼看尽的人。
前世今生,玉染与容袭相识相知的时间,在玉染看来竟然也有了二十年之久。
真的是很久了,久得令人不知所措。
青梅竹马,一纸婚书。
她玉染也只是个年轻漂亮的姑娘,不可否认,她喜欢容袭,也防备容袭。
此般矛盾,此般无奈,有一天可能就会化为相互算计,至死方休。
就像容袭可以安于谋划,玉染也没有将解药还给他。
玉染不清楚,她究竟能够忍到哪一天。
至于真的到了那一天,她究竟是爱上了他,还是杀死了他。又或者——是他杀死了她。
玉染没有再回头看容袭,只是朗声笑着道:“好,这般爽快,的确是华国的四殿下!秦奚,那这里剩下的安排就都交给你了,我还不想从别人口中听到一些消息,譬如到了晚上四殿下竟会没有地方落脚。”
秦奚起身,向着玉染轻轻拱手作揖,眉眼温和。不需一言,便是送走了玉染。
玉染走出大厅便匆匆离去,秦奚约莫可以猜到一二,所以又大抵是拖了一阵才领着容袭走出。
“三年前安国太子太傅一案的处理致使秦太傅一家满门抄斩,此事曾震动天下。秦太傅起初闻名于他的饱读诗书,心宽于世,想必他的长子也是受尽真传。”容袭走在秦奚身后,步履轻微,却是不紧不慢地开口。
秦奚的脚步一顿,眼中闪烁,须臾化归平静,只是握着书卷的手紧了紧道:“慕容殿下是何意,秦奚不明白。”
容袭也停了下来,眼底漆黑,唇畔却是含笑,“我以为你很懂。”
“我们殿下喜欢说理不饶人,所以我们府上的每个人就都得喜欢说理不饶人。殿下所思所想,即是我们所思所想。殿下清楚我们,我们如同殿下。”秦奚没有回应容袭之前的话,一边说着面上便逐渐平静如初,看上去也温温的。他微微低头,看了眼手中的书卷,接着说道:“所以,如果是殿下听了会不喜的话,那也便是我们听了会不喜的。”
这一句话下去,虽说惊不起容袭,却也是一种再明显不过的表示。
不论来者是谁,不论他们是谁,他们都是心甘情愿,人如玉染。
“前面的院落是巧天居,是太子府里最偏的一个院落,是最深的,也是最空的。”秦奚向着前面指了指,稍稍向着容袭拱了拱手,便转身离开,至始至终都是一手紧紧捏着书卷。
容袭看着人离去的背影,兀自往前走了几步,然后停在了巧天居的院落里。
然后,他瞬间理解了这深和空两字的意义。
清风徐来,扬起容袭的墨黑发丝,鬓角的几缕擦过他精致白皙的面颊,白衣胜雪美如画。
院落很小,却是整个太子府阵法布得最严密的地方,后面的院墙不高,但容袭知晓,要是常人想要破阵翻入,那几乎是不可能的。而这里,也的确是空得几乎没有什么物件。寝房里的桌面已是一层微尘,指尖染尘而起,容袭的神情依旧没有变过一分一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