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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八十三章 掌中棋
    容袭的脸色苍白至极,好似有灯枯油尽之兆,但玉染心中清楚,这是容袭的第二次中毒,又是这种烈性的毒药,他的身体必定难以承受。他的脸颊边上以及脖颈上皆是虚汗淋漓,鬓角和额前的碎发直接粘在了他的面容上。

    他的呼吸时而微弱,又时而粗重,清俊的眉宇因为身上煎熬着的剧烈痛苦而微微皱起。

    这样一个没有生气的容袭,似乎已经是玉染很久以前才看见过的模样了。

    就在玉染出神之际,她察觉到有一种略带冰凉的触感正在逐渐地攀上她的手背,这股凉意就顺着她手背的神经而逐渐蔓延开来。

    玉染定睛一看,发现容袭原来紧闭着的双眼已经睁开。容袭的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正静悄悄地瞧着玉染,从他俊美魅惑的面容上散发开来的是一种温暖的笑意,他的左手正从胸口横过,手心轻轻地搭在玉染触着他脸庞的手背上。

    玉染的眸子冷不防地就撞进了容袭的视线里,她看见容袭深入潭水的眼底倒映着的是自己的面庞。她一怔,随后不慌不乱地撤回了轻触在容袭面上的玉手。

    “你醒了啊。”玉染的声音淡淡的,目光幽静。

    容袭依旧深深地望着玉染,他轻笑说:“是啊,我醒了。”

    “四殿下既然醒了,那红衣便放心不少。”玉染一边说着,一边就准备起身。

    谁知,就在这一瞬,容袭的手忽然以极快的速度抓住了玉染的纤细手腕,让玉染因为身体的偏斜而不得不重新坐在了床沿。

    “我刚才做了一个梦。”容袭见玉染不生气,于是兀自笑盈盈地开口。他的面色惨白,可对玉染说起话来时却是透出了一种别样迷人的容光。

    “什么梦?”许久考虑到容袭的身体,又许是因为对容袭的那一份情意,玉染并没有丝毫愠怒,更没有任何慌张。她眉眼平静,眼底波光闪动,只是含着笑语气温和地问道。

    “我梦到一个人。”容袭说到此处,眼底的神情稍显悠远了起来,他笑说:“我听到自己在叫她阿染,也听到她喊我容袭。她的模样长得特别美,拥有着与你如出一辙的模样。”容袭的目光落在了玉染的精致面庞上。

    “是吗?”玉染云淡风轻地笑笑,随后歪了歪头,语气轻柔地说:“那你对她有什么感觉呢?当然,如果只是对她感到熟悉,就不必再继续说下去了。”

    容袭细细地注视着玉染晌久,又似是在心中斟酌了一下言语,片刻之后,他声色低缓温润地开口:“我想——我应该特别地爱她。”

    我想——我应该特别地爱她。

    容袭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实在是太过的温柔,温柔得仿佛可以溺醉人心。就有如一汪清潭,将玉染逐渐地包裹,柔和得让人根本无法脱身。

    玉染的凤眸微微睁大,但也是很细微。她的眼神转向了深沉,可怎么都掩藏不住眼底的细微碎光。

    她的眼帘轻垂,细长的睫毛如同蝶翅一般扑扇,在眼睑处留下了一抹稀碎的阴影,好让人无法看透她此刻的心中所想。

    她微微怔神,半晌才抿唇问道:“你……爱她?”

    “对,我爱她。”容袭笑了笑,然后轻轻点头。他的语气很肯定,甚至没有任何的犹疑。

    玉染怔愣半晌,终是回过神来。她凤眸微眯,唇角的笑意不减,“四殿下,你说你爱她,但在我看来,这似乎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容袭没有说话,他就这么静静地望着玉染,眼底如黑如曜石,他似乎是在等着玉染将话说完。

    玉染轻轻吁出一口气,随后垂着眸开口:“就算四殿下失忆,对过往事情早已不再明了,但你应该也有所耳闻,你刚才口口声声说爱着的那个人——她是宁国的摄政王。修子期跟随四殿下至此,他也一定对你说过为何你明明是华国的四皇子,却沦落到了这般境地吧?因为你的心很野,也很不一般,华君与你本是父子血缘,却最终因为他的恨与嫉,也因为你的意,你们再也不能算是父子了。宁国赫连玉,你失了忆还心有所念的那个妻子,她是个与你很像、很像的人。她放弃了那些抛弃她的人,她争取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四殿下与她,就如同白雪与阳光,每当一起出现,终归会造成悲伤的结局。你与她都爱争,都要守着自己的心,坚持住自己的意。所以你们,根本就走不到一起,又谈何爱之一字?”

    玉染的语气温和婉转,并无丝毫冰冷悲伤之意,似乎是真的在意一个旁观者的身份,在阐述着她和容袭之间的那条横沟。

    以前卓冷烟总是在她的耳边不断地念叨着她与容袭的不合适,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明白这些呢?

    从她如今对容袭说出的这一席话来看,她不是不懂,而是实在太懂了!

    只是明明懂,却情不自禁。这是为什么呢?就是因为还有情。

    容袭好似很认真地将玉染的这一番话给听进去了,在玉染话音落下的一刻,他微微敛起那双幽深不见底的眼眸,脸上的神情淡淡的。

    但是半晌之后,他再次抬眸,眼底的神情在这一刻陡然变得不一样了。他紧紧地凝视着玉染地双眼,薄唇轻起道:“白雪与阳光虽说是两个极端,可若是真心愿意相守,那哪怕只是在阳光初现时温暖一瞬,那也是有过相依相守了。哪怕最后的结果仍是避无可避的伤感,可至少已是心中满足,得偿所愿。”他的语气轻飘飘的,但却仿佛可以牢牢地抓住你心中的防线。

    “若是它们虽然真心相爱,可白雪仍是希望阳光的出现让它的闪耀消失殆尽,那作为阳光,又真的该强求吗?”玉染偏着头,眼神晦暗地问道。

    “若是真心相爱,死又何惧?”容袭笑着反问。在这一刻,他俊美非常的容颜之上似乎是重新容光焕彩了起来,任何的苍白无力都无法阻挠他此刻的心意,他似乎只是想用自己的真心,来回应这个听起来让人悲伤的话题。

    这一瞬,玉染的心头是百般复杂的。

    若是真心相爱,死又何惧?

    容袭的这一句话,还真是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地剜进了她的心里。可是,执念如她,又岂会轻易为了情而放弃心中所愿。

    她不想再立于他人之下,不想再受人控制,不想再沦落到无能为力的境地,不想自己心中所顾念的那些人在因她而死。

    “生是希望,死是绝望,却也是悲哀与放弃。四殿下,你不能死,赫连玉也不能死。因为在你们的心中,对天下的执念向来高于情爱。单单为情而死——不值得。”玉染眉眼微敛,唇角的笑意颇深,她的语气飘忽而温和,煞是好听,可出口的语句,却是仍旧薄凉。

    容袭闻言,轻轻阖了阖眼,他的睫毛细长,阖眼的轻颤让他的长睫如同绚烂的蝶翼般铺展开来,为他平添了几分魅惑。

    再睁眼开眼时,他的眼底是更加浓重的墨黑,可却是隐约有浮光闪烁。他侧眸瞧着玉染,眼底的神情是说不出的温柔。

    就在玉染以为容袭不会再开口的这一刻,她放在床沿的一手手腕忽然感到了一抹细腻与冰凉。她落下视线看了一眼,发现是容袭正轻轻地抓着她的手腕。

    “你觉得不值得的东西,在别人的眼里也许根本就不是同一个模样。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我愿意做这件在你看来不值得的事情,那你觉得……她会回头吗?”容袭的语气低哑却轻柔,连同看着玉染的神情都变得愈发柔和了起来,漆黑的眼底似乎还带着几分期许的模样。

    玉染因为容袭的话硬是一怔,她拧着柳眉看向容袭,须臾之后用着一种分外平淡的神情开口道:“四殿下,你也说了,这只是如果。以前的四殿下为了天下而将赫连玉当做掌中棋,四殿下现在对赫连玉保留一份念想,不过是因为她与你青梅竹马、相伴长大。如若四殿下的记忆恢复,想必便不会再说出此等无意义的话来了。”

    容袭静默地注视着玉染,他张了张口,却最终是一句话都没能再说出口。

    “四殿下,你好好歇息,红衣告退。”玉染从床沿边站起身来,这一次,容袭并未将其阻止。她微微往后退了两步,对着容袭轻轻福身,随后拂袖而去。

    容袭望着她掀帘而去的背影,他沉默良久,最终薄唇轻弯,再次缓缓地阖上了双眼。

    无意义的话吗?

    她说话果然毒辣啊。

    不过,还挺有意思的不是吗?

    容袭的呼吸声逐渐平稳,似是已经安然入睡。

    而就在与内屋一墙之隔的地方,玉染的后背轻轻地靠在墙面上,她微微地仰着头,目光却是并无焦距。她的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可仍能感觉到从她身上散发着一种复杂而冰凉的感觉。

    她到底……都是在做些什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