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了?”
一边拿着筷子吃着面的花木兰,看到凯突然像是魔怔了一样停下动作,一动不动的样子,不由得眉头一皱问道。
“没……没什么……”
刚才的感觉仿佛只是个错觉一样,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里仿佛过了一道电流,酥酥麻麻的,心脏都在发颤,却不是冷,也不是恐惧,而是一种莫名的兴奋感。仿佛看到了猎物的野狼猎豹一样,全身的细胞都在兴奋的那种感觉。但那种感觉只是一瞬间,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种感觉就又消失了,所以他才会发愣。
“别想太多了。”
花木兰皱了皱眉头,又低头吃面,一边也不忘告诉凯,“晚上我们还要去刘轩阁那边一趟,白天行动不方便,所以吃完了饭多少休息一下,今天晚上我们可能没有休息的时间了。”
“嗯,好的。”
凯点点头,下意识的抬头看了一眼西边的天际,他们现在正坐在一家很普通的小客栈里,透过窗户,依稀可以看到被建筑遮挡的夕阳余晖,现在差不多已经是申时,顶多不过半个时辰天色就黑了,他们吃完饭之后也只能休息不到两个时辰,那时候夜色正深,趁着上官玉枫一行人都休息的差不多了再动手。
刘轩阁,那是上官玉枫他们落脚的地方,据说那里的主人是一个姓刘的文人,所以起的名字都是那么的富有诗意,但花木兰和凯猜测,那姓刘的文人十有八九是上官世家的下属。但这些都是小事,是不是也与他们没什么关系。
从进了城,到亲眼目睹上官玉枫一行人把那巨大的可疑马车拉进宅院,整个过程中他们一再小心,因为那些守卫真是跟做贼一样的,每个角落里都要防着。有好几次他们都差点儿被发现。什么都没有查到是让他们有些遗憾,不过也算得到了个不错的消息,虽然不知道那辆大马车上装的是什么东西,但最起码可以确定一点,那就是那马车上,那黑布之下,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是……
其实说起来,不管上官玉枫他们有没有做坏事,好像都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吧?凯这个问题一直憋在心里有些时间了,就算查到上官玉枫在做坏事又如何?关他们什么事?只是每次他想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就会想起花木兰对上官玉枫的厌恶,所以每到紧要关头,他都选择了闭嘴。
就当……是为了出一口恶气吧。
凯这样说服自己,然后摇了摇头,开始专心对付眼前的这一碗食物,仿佛刚才所有的遐想都只是个错觉而已。
入夜时分,盐城的热闹劲儿却还没有褪去,窗外依旧灯火通明,纸糊的窗户,根本没办法挡住外面通明的灯火,家家户户的门前和院子里或挂着灯笼,或燃起一堆小火,几个人相聚一块儿,谈谈心,唠唠家常。临近客栈周围的几条街,还有好多小商贩在贩卖一些甜食小吃之类的玩意儿。端的是热闹非凡。
而这种情景,在长城边缘那里可是绝对看不到的,夜晚纵然是灯火通明,也无非是那些巡逻的士兵点燃的篝火。
“如果……能一直这样,平平静静的生活下去,该有多好。”
凯不禁感慨,他见过那些在守卫长城战中与魔物厮杀而死去的人,见识过血腥的战场之后,他才越发感觉到生命的珍贵,也许他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感悟吧,但前几天的战场给他的触发却是太深了。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珍惜了生命,珍惜了朋友亲人,所以才会因为百里守约对他的怀疑而愤怒,所以才会对明明不太熟的花木兰有些亲近感。
毕竟即使是到了现在,他记忆中认识的人也无非就只有那么几个。
花木兰,苏烈大叔,百里玄策,赵日天……
就算加上百里守约,也才五个而已,其他的人,他连名字都叫不上。
“距离三更天只剩两个时辰了,你确定你不睡?”
因为夜晚要一起出动,所以为了方便,花木兰和凯住在了一个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床,但他们俩是绝对不可能睡到一起的,原本花木兰是要睡桌子的,但是在凯以“我是一个男人”的理由,并且威胁说如果花木兰非要让他睡床的话,他就从窗户上跳下去。以这样的话作为威胁之后,花木兰最后还是睡了床,而凯,倒是也没睡桌子。他打听到这客栈没有住满,就偷偷跑到别的空房间里拿了一床被褥,铺在了地板上。
边境的昼夜温差虽然很大,但现在又不是寒冬腊月,所以没那么冷,而且木质的地板和木床,说起来效果其实是一样的,所以倒也不用担心会着凉。
“睡,马上就睡!”
怎么不睡?都一天了,时间都花在赶路上面了,即使是到了城里,他们也花了不少的时间用来跟踪上官玉枫他们,也就只有半个时辰之前吃饭开始,到现在为止这段时间他们才真正的在休息。而且半夜还有一个体力活要干,所以养一下精神是必须的。
闭上眼睛,心情好像一下子就变得异常平静,凯拉上被子,隔绝了那稍微一点点的凉意,困顿的脑海里,一丝舒畅慢慢的在扩大。困乏了那么久,即使是闭上眼睛放空心思,也觉得好像异常的舒服。
等等,不对啊。
也许是心情放空之后的原因,凯的思维也跟着变得清晰了起来。从大概二十分钟之前花木兰就睡下了,凯一直在发呆不假,可他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除了刚刚那一声很轻的感慨,花木兰能够听见他这一句话就已经很让他惊讶了,她居然还知道现在的时辰?
“你也没睡?”
知道时辰,那就表示不是自己吵醒她的,而是她自己压根儿就没睡。
“我睡不着。”
花木兰也没有否认,大大方方的承认了自己没睡。
“为什么?你不困吗?还是说有什么心事?”
凯好奇的问道。
“我不知道,大概……好久都没有这样,抛开战事,有很长的时间让我胡思乱想,所以……有些不习惯吧。”
花木兰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些疲倦,但她又说她睡不着,也不知道到底想到了什么,让她如此上心。
“你有心事?”凯继续的问道。
但这一次,花木兰却沉默了,漆黑的夜里,花木兰躺在床上,凯躺在地上,他也看不到花木兰现在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她睡没睡。所以等了几分钟不见花木兰回答,凯还以为她睡着了,愣了一下,准备也闭上眼睛睡觉的时候,花木兰却说话了。
“以前,我的一生追求就是做好长城守卫军的军团长,守卫好长城,保护好每一位长城守卫军的将士,还有他们的家人,因为这是父亲留给我的托付。所以我一直记在我的心里,并且当做是此生唯一的追求。”
花木兰的声音很轻,像是在自言自语一样,如果不是夜里的寂静,或许凯都难以听清她在说些什么,但……他还是听见了,默默的不发一言,就这么静静的聆听着。
“那时候父亲卧病在床,我还只有十四岁,他们说我的练武天赋很好,在十四岁就踏入了白银二的阶段,这种成绩,军中很多三十多岁的统领们都达不到。我不知道天赋是什么,也不知道意味着什么。只是那一天,在前线指挥作战的父亲被他的属下们用担架抬着从演武场上走过的时候,我突然有一种预感,也许我平日里枯燥乏味的修炼生活要结束了,或许我不用每天早早的起来跑到演武场,不用每天绕着那么大的演武场跑上几十圈,不用每天拿着剑对着那不会哭不会笑的木桩一次又一次的挥砍,不用每天承受那群士兵们看我时那异样的目光。但当时那个念头出来的时候,我打了自己一巴掌。笑着告诉自己那只是胡思乱想。笑着告诉自己,自己才十四岁,不管是上阵杀敌还是其他的任何事情都好,那都不是自己该干的事情。直到……”
话到这里,花木兰突然停了下来,而凯,却恍若无闻一样,他只是静静的听着,两只眼睛没有焦距的看着眼前的屋顶,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什么都没有看见一样。而花木兰在停顿了几秒钟过后,又开始了她的叙述。
“直到那天父亲找人把我叫过去,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却依然笑着说要把我当做下一任军团长培养的时候,我才知道那时候我的预感是真的。父亲在战场上被一只魔物偷袭,受了重伤,伤及五脏六腑,除非能找到王者级别的半神,否则……回天乏术。”
说到回天乏术四个字的时候,花木兰又顿了一下,记忆仿佛又回到了那时候的一刻,凯依旧没有说话,等了大概三秒钟之后,花木兰又开始了她的叙述。
“半神之列,三大圣殿都没有人达到这个层次,其他的人又怎么有可能?所以当他们说出这个条件的时候,我就知道父亲可能不行了。但父亲没有告诉我,我也就没有说什么。只是听从父亲的安排,在第二天被父亲女扮男装,送入了军营,从最底层开始一步步做起。那时候的我还是短发,而且不得不说,苏烈叔叔的易容术还是很不错的,在我的刻意隐瞒下,整整三个月,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我是一个女的。若不是后来发生的一场意外,或许我到现在还是以男儿姿态执掌守卫军之权,而不是现在的女儿身,毕竟,沙场之上可未有女子领兵之说。”
“什么意外?”
凯忍不住出了声,方才他一直都沉浸在花木兰的内心世界里,随着花木兰的叙述,他的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一个十四岁女孩的样子,看着她倔强的抹去额头上的汗水,看着她纵然恐惧也不露出怯懦的表情,看着她即使伤心,却不肯流下一滴眼泪……
“你还没睡啊?”
花木兰有些惊讶,但是也没多说什么,笑了笑,也就继续说了下去。
“那次意外,是在后来了,而后来的事情就简单了,父亲病危,军中一些有军龄的叔叔们按捺不住了,堵在父亲病床前,以父亲膝下无子,只有一女儿为由,让父亲在他们之中挑选一位继承者。为了争夺这个位置,他们还在父亲面前争斗甚至厮杀。父亲一生视他军中将士为兄弟,如今病危,却落得现在这般结果,当场气的吐血。我气不过,站了出来,并当着他们的面许下承诺,倘若谁能够在演武场上打赢我,我便替父亲做主,把军团长之位让给他。”
“然后呢?”
“然后?哼,那些叔叔们见我只有十四岁年纪,一个个自然是踊跃报名。”
凯虽未亲眼所见,却可以想象到此刻花木兰的冷笑模样,“三十个人,报名的足足有三十个人,他们挤在演武场上,又为争夺第一个出场的名额而相互争执,我便与他们说,若是他们都能打败我,便以让我倒地时间最快者为胜。但他们没有想到,就在那三个月的时间内,我从白银二一星的实力,刚刚突破到黄金五二星。一级之差,判若两人,一阶之差,哼哼,恍若登天。那群最高都只有白银一的叔叔们,纵然我实战经验再怎么匮乏,可当他们的攻击我每次都能接下,而我的攻击他们却不敢硬碰的时候,他们还是败了。可失败,却似乎并不能遏制他们夺权的决心,比试失败,他们却拿我是女子做借口,说自古以来便没有女子掌权的例子,依旧让父亲在他们之中做出一个选择。所以……我杀了他们。”
杀……
凯呼吸一滞。
“不止是他们。”
花木兰冷笑一声,“所有反抗我的人,我都把他们杀了。魔物攻城在即,父亲还未撒手人寰,他们却内部争权夺利,杀他们,我不觉得后悔。我以杀戮收服了父亲昔日的部下,但我知道,他们只是畏惧我的力量,心里可能想着怎么杀死我也说不定。所以在扛过了历时半个月的魔物攻城之后,我把他们全都撤了,换上了一批真心愿意守卫长城的人。父亲的亲情政策虽然不错,可我并不觉得适合这个时代,更不适合我,大陆因魔物而混乱,人人自危,父亲心中所想的和谐,是不会出现在这乱世之中的。就算会有,也得等到魔物平息,大陆真的回归和平之后才有可能了。”
或许是这些不愉快的心情感染了她的情绪,花木兰现在变得很冷,冷到凯都没有惹她,她却冷冷的问凯道。
“如何?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残忍?觉得我这个人不可理喻?杀了那么多人,简直就是个刽子手。”
“不!”
凯摇摇头,尽管这个动作花木兰不可能看到,“我只是在想,明明我只是问你为什么睡不着觉,你为什么要给我讲这么多?”
“你……”
花木兰一愣,随即脸都青了,从床上坐起来,愤怒憋的涨红,咬牙切齿的看着躺在地上的凯,透过窗外的灯火和月光,她依稀可以看到凯身体的轮廓。
“你这家伙,简直不可理……”
“那你想如何?”
凯打断她的话,在夜色之中,双眼迎上那一张他并不能看清楚的脸,“杀了几个自私,贪婪,不顾及他人,忘恩负义,损人不利己的小人,便觉得自己是刽子手?杀人狂?那我现在告诉你,如果换做是我,那些因为畏惧而假意屈服的人,我会一并杀了他们。”
他没有说谎,没有说为了安慰花木兰什么的故意这么说,他只是说出了自己内心的想法,凯把自己放在了当时花木兰所处的环境当中。
城外,是狰狞可怖,虎视眈眈的魔物群,城内,父亲病危,随时都有可能离开自己,当时他只有十四岁,还只是个孩子,可父亲的那些兄弟,那些所谓的生死兄弟,却在这种时候为了父亲的位置而互相残杀。丝毫不顾及长城的守卫,不顾及那些信任他们的百姓,不顾及那些士兵,不顾及那些忍着悲痛,送孩子或者丈夫踏上防线的战士们的家属,这种人……死有余辜!
“你……”
花木兰愣了,这个问题整整困扰了她三年多,因为这个问题,她拒绝与人交流,一心投入战事之中,今天是她第一次对外吐露心声,却不曾想,凯给他的却是这样的一个答案。
“如果你觉得你杀了几个人就很了不起的话,那你就想错了。”
凯坐起来,同样直视着黑暗中的花木兰,认认真真的说道,“我告诉你,我是不会因为这个原因崇拜你的。尽管你可能真的很厉害,但是我觉得我以后肯定会超越你的。”
“你……你这白痴!”
那一瞬间的异样感觉是错觉吧?为什么她会想到感动两个字?这个白痴,她就不应该相信他会说出什么大道理来的,明明他的名字都还是自己给起的呢。
气冲冲的重新躺下,花木兰拉紧被子,留下一句“老子要睡了,别打扰我”之后,便闭上了眼睛,可心中未平息的波澜……又怎么可能说退就退?
“这个笨女人!”
凯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口中的呢喃并未让花木兰听到,只是在深夜里又看了一眼花木兰被被子蒙住的身影,笑了笑,便躺下睡觉了。
盐城的夜,逐渐变得漆黑,窗外的灯火渐渐褪去,夜色失去了灯火的照明,灯火失去了人们的维持,渐渐被黑暗吞噬,花木兰和凯也逐渐被困意侵没,就在一切都开始化为一片沉寂之际。一抹耀眼的火光,却突然在不远处的地方亮起。
而紧跟着火光一同而来的,还有一声愤怒的巨大咆哮。
“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