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也就零碎听了一耳朵,都不叫个事儿。只不过我猜你们一定不知道。”
小贝急了,摇着老宫女的胳膊使劲晃起来,央道:“好姐姐,便是告诉我了吧。你这话吐半截儿岂不是要憋死我。咱不打赌了,妹妹知道你说的对。赶紧告诉我吧?”
老宫女面有难色,犹豫了一会儿,方才说道:“……其实,真不是算什么,且过了这许多年了,我也是冷不丁儿的才想起来。银泉公主嫁去苍梧国后的那几年里,她不是总捎信回来么?”
小贝听得心中一紧,忙点头说:“是是是,公主思念碧海,是总写信。”
“先皇每次接了信,都闷闷不乐,后来某一天陛下来了。噢,那时她还是金泉公主。她就问起先皇缘由,先皇说银泉公主来信说那鲡鱼什么什么不好,说想要回碧海来。我听了猜想定是那鱼不新鲜。”
小贝听得脸色发青,暗忖怎么这老宫女知道这么隐秘之事。
老宫女似是浑然不知,继续说道:“那不新鲜的鱼吃了,银泉公主能高兴么。怨不得她老想回来,又老说鱼不好。陛下就说了,她真要是为了鲡鱼不好哪天耍了性子自己跑回来了,这嫁出去的女儿,忽然就回了门,可不是要损了咱碧海皇家的颜面嘛。”
小贝忙点头道:“是是是,是这么回事儿,后来呢?”
“后来金泉公主就给出了个主意,说不如哄哄她,说没效果就加点儿佐料,什么青橘啊、椒粒啊、桂粉啊。还说什么要故意跟公主说,放椒粒的那一碟效果最好,其他四碟都是没啥大用,其实连椒粒都是没用的,就是故弄玄虚一下。这么一来,银泉公主就应该能信了,暂时不会生出想要回碧海的念头了。我还琢磨呢,这佐料还要啥效果不成?”
小贝已经听得浑身发起抖来,强作镇静道:“然后呢?”
“然后先皇听了也很是称赞,夸她聪明呢。我在边儿上就想了,咱鲡鱼不都是生吃才好吃么?怎么银泉公主觉得味道不好,让她加了椒粒就变得好吃了,能解思乡之愁了?”老宫女依然一副不解的样子,又追问道:“小贝,你觉得是生吃好吃,还是加了椒粒好吃?”
小贝这边无意间听到这样大的秘密,实是惊得一时没了半点主意。
朱玉潇嫁去慕云府的头几年,成天都盼着慕云佑早日毒发身亡,谁想鲡鱼喂得殷勤,却总不见效。朱玉潇那时年轻,已是耐不住性子,写回碧海的书信里总说鲡鱼的不好,因怕被慕云佑看见,所以信里说得隐晦。后来二代明皇在回信时授了仙云五味碟的做法,暗示朱玉潇以椒粒加重毒效,其余四种调料障人眼目,这才让朱玉潇安下心来。
没想到今日被老宫女说起这事,才知道仙云五味碟不是用来骗慕云佑的,却是用来骗朱玉潇的,且出这主意的还是金泉公主!
小贝当下愣得半天都回不过神来,只得勉强笑应道:“都好吃,都好吃。”
然后又紧紧攒住老宫女的手叮嘱道:“这事儿今天说完就完了,咱出了这亭子可再也不能提起。你也说了,这皇家的颜面要紧,主子们的事儿,咱还是不知道为
好。”
老宫女见她如此紧张,也忙收了口,道:“自然自然,我就是觉得跟你亲近,才说了一嘴。你可得替我保密,别告诉你家公主去。”
“那还消说?我这人口风是最紧不过的了。我害谁也不能害了你啊。”小贝信誓旦旦,心里早已打定主意,回头就得告诉公主去。
枉公主为了碧海一生孤苦,这样大的一块儿心病,我这样的忠仆,岂能装聋作哑?
眼见小贝慌慌张张出了亭子去,老宫女也站起身来慢慢向外走,依然没有回来仪宫,而是走向了涌金门。今日涌金门外,正好是铁花当值,见到老宫女走了过来,将背一转,似全然没瞧见一般,任她大摇大摆地出门去了。
* * * * * *
苇花如云,碧莲如海。
太液三岛的内湖上,宫船往来,水波荡漾。其中有一艘驶得极快的银边小船甚是显眼,宫船上的宫女侍卫们虽只是擦肩而过,见了也都纷纷躬腰行礼。
小船上坐着一男一女,很是年轻,彼此间笑语不断,十分自在。
“这一路上看着他们行礼行过来,我几乎看到眼花。你这个公主好大的派头,我若单独一人坐船过来,估计都没人瞧我一眼,如今可真是狐假虎威了。”苏晓尘笑嘻嘻地打趣朱芷潋。
“苏大学士于人前向来不输气势,怎的今日倒谦卑起来了?”朱芷潋故意调侃。
“哎,我虽不输气势,可也比不上有些人是天生贵胄啊。”
朱芷潋哈哈一笑道:“大苏,原来你也这般世俗,眼里还在意这些。”说完压低声儿神秘地笑道:“要不,我去求母皇封你做个侯爷,以后这群奴婢们见了你也就要行礼了。”
苏晓尘高声笑了起来:“我是苍梧外臣,怎可做了你们碧海的侯爷。”
朱芷潋口中“切”了一声,嗔道:“别人都求不到呢,你还计较这内外有别了。”忽然又鬼笑道:“要不……我女扮男装,去你苍梧国也做个大学士可好?”
苏晓尘听了此话,忽然一怔。他想起未出使碧海之前,表妹叶茵也曾说过类似的话,说是要女扮男装同自己一起来碧海。也不知她在苍梧国过得好不好?
朱芷潋见他发呆,神情有些忸怩,只道他当真以为自己要女扮男装随他去苍梧,反倒不好意思起来:“我就是这么一说……何况谁要去你们苍梧国做学士啊,我朱氏儿女那么聪明,你们苍梧的皇帝脑子又那么……那么不灵光。”本是想说愚笨的,碍于苏晓尘的面子还是是婉转了些。
苏晓尘被她这么一说,本来是想笑的,又听她说到温帝的不好,便改了正色道:“我苍梧国君是以仁德治天下,想当初……”
朱芷潋见状忙掐了他的话头道:“好好好,仁德天下,仁德天下,你每次说起你们温帝来也就这四个字,我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还有君仁臣智!”苏晓尘忙补充道:“我苍梧国君王仁德天下,又有慕云氏深谋远虑,你们碧海当初不也是来求了金山之策嘛。”
朱芷潋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反驳道:“当初是
当初,我大姐早说了,她也就是晚生了二十年,若她赶上了那时候,何须你们的金山之策,我们自然能退敌。”
苏晓尘一听讲到兵道谋略,大有兴趣,忙问:“倘若你大姐早生二十年遇上伊穆兰南下,她有何妙策退敌?”
“呐,你听好了啊。”朱芷潋清了清嗓子,学着朱芷凌的架势老气横秋地说道:“伊穆兰血、鹰、刃、三族相持不下久已。血鹰两族虽然锋芒毕露,但刃族却心思不同。其中的微妙,大有推敲之余地。须知刃族的领地与碧海最近,黑市之后获利最多,且年年颇丰。若打下碧海,无异于杀鸡取卵,还要和另两族均分利益,实是不划算的买卖。此乃其一。”
苏晓尘见她摇头晃脑地说得居然很是在理,不由问道:“还有其二?”
朱芷潋手中小桨轻摇,嘴角一扬,笑道:“有啊。其二,血鹰两族有兵勇而无钱粮,刃族有钱粮而缺兵勇,才能相互制衡不分伯仲。倘若南下攻下碧海,刃族不过是多了点钱粮不痛不痒,而血鹰两族有了钱粮再加上兵勇,如虎添翼,刃族势必会被压下风头。”
苏晓尘听得默不作语,这两点确实在理,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原因,当年国主苏利出兵南下时,出身刃族的大巫神温兰才会出面反对呢。他又问道:“你大姐所言果然不错,但只是通晓形势又如何能退敌?她须得有退敌之策才能保住碧海啊。”
朱芷潋点点头道,继续鹦鹉学舌道:“既是看清了形势,退敌之策便不难寻。伊穆兰三部族这等貌合神离,离间计是最好使的了。”
苏晓尘摇摇头道:“苏利国主十二万铁骑势如破竹,风头正盛,这等声势南下,军心振奋,怎么离间得了,这可是纸上谈兵了。”
朱芷潋一听他这样说,赞道:“大苏你还真是聪明,你所说的,其实她也说到了,所以这离间计是要讲究时机的。”
“此话怎讲?”
“碧海国是三分土七分水,其实可供骑兵驱驰的平原不多,且多是泥沼洼地,速行不得。我大姐说,只须将北面所有百姓和粮食全部运往南疆,分养于千礁万岛之上,便可以逸待劳了。伊穆兰军南下,最多只是得了太液国都一个空城,其余的什么都得不到。”
苏晓尘又摇头道:“那么多的百姓和粮食,就算想要逃跑,一时间哪里能逃掉?”
朱芷潋依然笑盈盈地答道:“你们苍梧国都是群山峻林,同样是一百石的粮食须得装四马车,那至少得四个大汉和四匹马才能运得走。而我碧海是漕运海运,一百石的粮食只要一叶小舟便可装得下,且只要像我这样的小姑娘一人摇一摇桨就运走了,走得还比你们快。所以想要南迁,毫不费力。”说完纤手轻摇,小舟立时又快又稳地行出几十步去。
苏晓尘恍然大悟,顿觉果然是一方水土一方人,各有神通各有门。
朱芷潋继续说道:“碧海国水路四通八达,还有南疆的白沙营和鲲头舰,虽然陆上碧海战不过伊穆兰,可到了水上便是碧海的天下。别说伊穆兰没有船,就算我们把战舰双手奉上,他们也不会驶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