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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四章 尔撒新家
    喝什么地方的水,随什么地方的俗。

    ——蒙古族谚语

    1900年的大清王朝走入了穷途末路。

    大清在甲午战争中遭到了彻底的失败,被迫与日本签订了《马关条约》,割让台湾等地,赔偿银两,国际地位一落千丈。

    康有为、梁启超等人忧国忧民,发动了公车上书,京城民怨沸腾,政局堪忧。

    慈禧太后决定调遣甘军的首领董福祥到京师保驾。

    早先投靠大清朝廷并且划归甘军管辖的回回起义军领袖纷纷跟随董福祥进入北京。马安良担任河州镇马队三旗督带,马海晏为中旗旗官,马福禄仍然担任简练军督带兼步兵管带,马福祥为简练军骑兵管带。

    以慈禧为代表的守旧派与推行戊戌变法的光绪皇帝发生了对立。慈禧联合保守派官员镇压维新运动。

    西方列强普遍同情维新派,反对慈禧罢黜光绪皇帝。

    慈禧对西方国家怀恨在心,逐渐产生了仇外的情绪。

    随着国内矛盾和民族危机的加深,各地排斥外国特别是渗透到各地的外国教会的情绪日益高涨,终于引发了义和团运动。

    义和团原名义和拳,本来是山东各地学习武术的团民组织,后来被保守派官员山东巡抚毓贤利用,用来抗衡外国的传教会,威吓本地的教民脱离外国的教会。

    慈禧听信了毓贤的谎言,相信义和团的团民刀枪不入、枪炮不伤,冀图借助义和团的力量实行排外主义。

    义和团以“扶清灭洋”为行动口号,从山东出发沿途烧教堂、拆电线、毁铁路,破坏一切与外国有关的东西。他们先是攻入天津的外国租界,随后又进入了北京城。

    5月28日,大英帝国、美利坚合众国、法兰西第三共和国、德意志帝国、俄罗斯帝国、大日本帝国、奥匈帝国、意大利王国等8个列强国家正式决定,联合出兵保护本国的使馆,镇压滥杀洋人的义和团。

    在列强的巨大压力下,朝廷被迫同意列强的军队进入北京。

    6月11日,英国海军中将西摩尔率领2000多八国联军强占了天津火车站,然后乘上列车驶往北京。

    12日,义和团与清军董福祥、聂士成的部队联合作战,切断了八国联军与天津的联系。作为武卫后军,甘军在廊坊、杨村一带与义和团联手,击退了来犯之敌。当时的战况十分惨烈。

    不久,朝廷调遣马福禄、马海晏的部队返回北京,在正阳门驻守。

    一天,董福祥手下的一名甘军士兵突然生出惊人的胆量,刀斩了违反宵禁命令的日本大使馆书记官杉山彬,意外地激化了大清王朝与外国使馆的矛盾。

    甘军奉命攻打外国的使馆。

    马福禄率领敢死队冲锋陷阵,不幸中弹身亡。他的弟弟马福贵、马福全和族侄马耀图、马兆图等也同时遇难。

    八国联军开始将枪口对准大清朝廷。

    慈禧带领光绪皇帝仓皇地向西安方向逃亡。

    马海晏奉命跟随慈禧母子保驾。

    8月14日,北京城彻底沦陷。

    八国联军闯入北京以后到处杀人放火、奸淫抢掠,从紫禁城、中南海、颐和园中偷窃和抢掠的珍宝更是不计其数。著名的万园之园圆明园继英法联军在50年前蹂躏之后再一次遭到了劫掠,最终被一把火烧成了废墟。

    马家氏族中的第二代马福祥、马麒等在与八国联军的战斗中经受了锻炼,为后来进一步攫取甘肃乃至西北的权力作好了铺垫。

    中国的西北有一个以生活环境艰苦、人民勤劳淳朴而驰名的省份——甘肃省。

    常言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江南的小桥流水养育了精巧秀气的婀娜女子。塞外的草原戈壁孕育了剽悍雄壮的粗犷大汉。甘肃则以贫瘠的水土养育了一代又一代人,塑造了他们不怕困难、勇于创造的个性。

    甘肃是取甘州(今天张掖)与肃州(今天酒泉)两个地名的首字而成。唐兀(西夏)曾经设置甘肃军司,大元也设立过甘肃省,所以就简称为甘。又因为甘肃的大部分土地在陇山(六盘山)以西,大唐在这里设置过陇右道,所以又简称为陇。

    甘肃的省会是位于黄河南岸、皋兰山下的金城,又名兰州。

    甘肃位于黄河的上游,东通陕西,南瞰巴蜀和青海,西达新疆,北扼内蒙古和宁夏,西北可以出蒙古国,辐射中亚,地形狭长,东西蜿蜒1600多公里,面积45.37万平方公里。

    甘肃的历史跨越8000余年,是中华民族和华夏文明的重要发祥地之一,也是中医药学的发祥地之一。相传中华民族的人文始祖伏羲、女娲和黄帝就诞生在甘肃。神话里还传说西王母在泾川县的回中山里降凡。周人在东部的庆阳崛起。秦人在天水和陇南肇基。天下大族李氏的根源也在陇西。

    甘肃深居亚欧大陆的腹心,海洋的温湿气流不易到达,形成雨水的机会非常少,导致大部分的地区气候干燥。冬季寒冷漫长,夏季炎热短促。

    甘肃地处黄土高原、青藏高原和内蒙古高原三大高原的交汇地带,地貌复杂多样,山地、高原、平川、河谷、沙漠和戈壁交错分布。

    甘肃自古就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地区。羌人、匈奴人、月氏人、汉人、鲜卑人、吐蕃人、吐谷浑人、党项人、契丹人、蒙古人、回回人、保安人、撒尔塔人、满洲人等都在这里繁衍生息,创造了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

    13世纪20年代,花剌子模人阿里和阿巴斯跟随大蒙古国的征服者来到了中原汉地。阿巴斯在甘肃河州的东部山区定居了下来。阿里则继续被迫迁徙,随同蒙古军队转战中原,最后在大元的大都定居。

    后来,汉人朱元璋赶走了蒙古贵族,建立了大明王朝,开始打压曾经备受恩宠的色目人。

    阿里的后代被迫逃离了北京,来到甘肃的河州定居下来,并且有了一个汉姓——牛。

    当时的人们以河州城为中心,把周围的地方按照方向分别叫作东乡、西乡、南乡和北乡。

    河州的东乡位于洮河、大夏河和黄河之间一大块中间高、四周低的黄土高原上。这里山峦起伏,干旱少雨,灾荒频繁,村落稀少,人迹罕至。

    大清王朝平定了陕甘回回起义以后,住在河州城的大批撒尔塔人为了躲避灾祸,逃进了交通闭塞、山峦叠嶂、自然条件十分恶劣的东乡,在黄土坡上凿洞为屋,在山沟底部开荒造田,过着既封闭又艰苦的生活。

    阿里的牛姓后代也在大动乱中逃出了河州城。他们跨过东南角的折桥,沿着一条狭窄的山沟向深处走去。他们一直走到了山沟的顶头,看到实在无路可走了,才停下了慌乱的脚步,在一个名叫轿子沟的大山深处定居下来了。

    他们为了保留狭小而平整的沟底来种植庄稼和蔬菜,就把住房和庭院建在陡峭的山坡上。下地劳动或者挑水做饭都要下到深深的沟底,完事以后再攀上高高的山梁。

    他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抬起头是荒凉的黄土山,低头是厚实的黄土地。相互之间张望一下,看到的也是布满了浮尘和红血丝的脸庞。

    河州城里的汉人和回回人把住在东乡的撒尔塔人叫做东乡回回、东乡土人或者蒙古回回。因为他们的生活习惯和宗教信仰基本上与回回人相同,但是,语言又和蒙古语比较接近。

    1900年的夏天,轿子沟的牛家男子尔撒新建了一座依坡而立的庄窠(家院)。他在盖房子修庄窠的时候,除了请来少量的木匠以外,打地基、筑院墙等都是庄子里的亲朋好友跑来帮工。

    他们在山坡上修筑了一丈多高的土墙,围成了一个半边高半边低的院子,然后再在院子里盖房子。

    上大梁的时候,尔撒的妻子麦里燕挺着怀孕的肚子,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她按照撒尔塔人的风俗把几个小小的金银首饰准备包在一块红布里。

    尔撒突然想起了什么,马上从衣裳口袋里拿出一块鹅卵石交给麦里燕。

    那是他们的祖先阿里从撒马尔罕带来的那块鹅卵石。

    麦里燕把鹅卵石也包进红布里,再用一束麻皮扎住,然后请大工师傅绑在大梁上,以示将来的日子富裕吉祥。

    东乡的树木极其稀少。因此除了门窗和梁檩椽用木头制作以外,房屋的其余部分都是用泥土砌成的。

    大院里面东、北、西三面是房子。

    三间上房坐北朝南,中间是堂厅,两侧是卧室。上房是爷爷、奶奶或者父母等其他长辈的住房。屋里的陈设要比其他各屋的稍好一些。进入堂厅,迎面是墙上悬挂着阿拉伯文的对联。对联下面是靠着墙的板柜。柜里存放着粮食和衣物等。柜面上摆着座钟和茶具。两边是很古旧但是擦得发亮的椅子。

    东边两间乔也格(撒尔塔语,小屋)住着家里的小孩子,室内陈设简朴。西侧的两间乔也格,一间由年轻夫妻住,一间堆放杂物。

    睡觉的床铺是用土坯垒起来中间空着的土炕,就好像一个大炉子,可以在里面点火取暖。东乡地处山区,气候寒凉,一年当中大多数日子都要烧炕取暖。炕的洞口一般都在屋外的窗户下面。把牛、羊、驴粪和扫来的草屑、树叶等送进洞口,然后点着就可以享受这份福利了。

    厨房设在上房与东边乔也格相连的角落里,与住房是分开的。厨房除了做饭之外还作为洗大净的澡堂。

    厕所在西侧乔也格的后面。三堵矮墙围着一个露天的土坑。方便以后用白土盖上,避免难闻的味道飘散,还可以当做农田里的肥料。

    牛羊圈盖在门道的边角里。

    尔撒选择在主麻日(聚礼)这一天乔迁新格尔(家)。

    他和麦里燕一大早就从床上爬了起来,烧了一大壶热水,准备洗阿布代斯(沐浴)。

    撒尔塔人有着严格的卫生习惯:每天都要洗几次小净,保持口腔、鼻孔、耳朵、脸、脖子和手脚的干净。一周要洗一次大净,保持全身的洁净。他把烧热的水倒入挂在大梁上的吊桶里,然后拔掉桶子底部的木塞,热水就从洞口流了出来,浇淋在头上,然后从右到左、从上到下依次洗漱。这样连续洗上3遍,再用干的布巾擦拭干身体。

    在干旱缺水的东乡,水是最宝贵的。哪里有了水,哪里就有生命和希望。人们撒尔塔人把水看得和自己的性命一样珍贵。有人说,向撒尔塔人借一碗水比借一桶清油还要困难。但是,即便是素不相识的过路人登门要求借水洗大、小净,主人却不能找任何借口拒绝。因为洁净是撒尔塔人最高的境界。

    尔撒看上去20岁左右,身材魁梧,满脸红光,头上戴着一顶白色的无檐号帽,上身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白布衬衣,外面套着黑色的坎肩,腿上穿着青蓝色的长裤,脚蹬一双黑色的布鞋。整个人显得清爽、精明。

    麦里燕头上戴着长至腰际的粉红色盖头,上身穿着有领圈、大襟和宽袖的粉红色绣花长外衣,袖口上镶着一道红色和绿色交织的花边。腿上穿着青蓝色的套裤,裤管上镶着两道绣着小花的黑边,裤管的后面开着小叉,用黑色的飘带束住裤管。脚上穿着高2寸许的木底黑跟鞋。鞋头上绣着两朵红艳艳的牡丹花。

    麦里燕的腹部高高地隆起,一看就是快要生育了。

    尔撒收拾完个人的卫生,请来帮忙的亲朋好友已经来了。有的人在厨房里做菜,有的在院子的中央摆放了三个木头圆桌子。尔撒今天邀请了庄子里的乡亲们来参加搬迁新居祈祷平安的仪式,然后宴请大家吃一顿饭。

    尔撒家的对面山坡上有一座刷成淡绿色的小礼拜寺。寺的门口矗立着用来召唤人们做礼拜的宣礼塔。礼拜堂在中间,奠基较高,需要拾级而上。中央是半圆形的穹顶。穹顶的中间高耸着一个小尖顶,上面配有一弯新月。礼拜堂的两边是洗漱用的水堂和学习用的经堂。

    每逢主麻日的时候,邻近的中老年男人怀着虔敬神圣的心情,纷纷来到寺里做礼拜。他们的头上戴着白色丝绸或者黄色丝绸制成的泰斯达尔缠巾,身穿黑色和灰色粗布料缝制的低领对开仲白(大衣),脚上穿着黑色的袜子、布鞋和套在布鞋上的套鞋。进入礼拜寺或者家里只需脱掉套鞋,里面的布鞋一尘不染。

    他们跪在地毯上,面朝西方虔诚地礼拜和祈祷,做着自己认为最神圣的事情。

    太阳升起到半空的时候,对面坡上礼拜寺的阿洪带着几个10来岁的小满拉(学生)走了出来,沿着崎岖的小路下到山沟里,再沿着蜿蜒的小路爬上山坡,走进了尔撒的新家。

    大院里坐着的男女老少赶忙站起身来,齐声向阿洪道问候语:“色兰!”

    尔撒满脸笑容地迎上前去,将阿洪和满拉引领到院子中央的圆桌前坐了下来。

    阿洪把手里的丝巾包裹揭开,拿出一本封面上印着阿拉伯文字的经书。阿洪摊开厚厚的经书,用浑厚的嗓音开始吟诵经文。小满拉们跟随着阿洪低声地吟诵,仿佛是合唱团的伴唱。

    吟诵经文在众人的“阿米乃”(但愿如此)声中结束了。

    帮手们迅速端上放有冰糖、桂圆、红枣的盖碗子茶。

    客人们一边慢条斯理地喝茶,一边东家长西家短地聊天。

    过了一会儿,帮手们又端上来黄灿灿诱人的油香、酥散和馓子等撒尔塔人的美食,还有杏干、葡萄干、红枣和核桃。

    油香是一种中间切着两个小缝油炸的面食小油饼。酥散是油炸的麻花。馓子也是一种油炸的食品,酵面中要和上清油和鸡蛋清,揉匀以后拉成筷子粗细的面条,在清油中烹炸之后捞出来,盘成一层一层的圆圈,看上去十分精美。

    吃罢油香和干果,热腾腾的东乡手抓肉就正式上桌了。院子里弥漫着纯香的味道。

    东乡手抓肉味美可口,色鲜肉嫩,肥而不腻,鲜美无比。它有一套独特的制作方法:将整只羊囫囵下到锅里,先用猛火大烧。等到肉汤沸腾的时候,用漏勺把带有杂质血液的沫子捞出来,再在锅里撒入花椒、胡椒、姜片、草果、蒜苗、红辣子、青盐等调料,然后用慢火炖煮,看到肉差不多烂了,便捞取出来,用斧头剁成小块即可食用。

    等到客人们喝好吃罢,已经是下午了。

    尔撒和麦里燕送走了客人,回过身来和帮手们一起收拾完锅碗瓢勺。最后,麦里燕给帮手们每个人包了一份熟肉,才千谢万谢地送走了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