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过了那一日后,一家三口难得地化解了往日的僵硬氛围。
岑远道放了休沐,因今年豫安没有入宫过小年,是以他也就没有多往荣国公府那边去,日日陪着娘俩待在家中。
豫安与岑黛在暖阁中读书刺绣,他就在一旁过目庶务,顺带着督促着府中翻新的进度。
一家子难得地迎来了一个喜庆平和的年关,岑黛安安心心地跟着豫安绣着护手。待到除夕前夕,绣品终于完工。豫安早早吩咐张妈妈准备好了制护手的其他材料,命府中绣娘赶制完成,好踩着时候送去宫里。
除夕当日,岑黛起了个大早。
小姑娘的身量在这一年中拔高了不少,新穿着一件火红织金的短夹袄,明丽乖巧。
豫安今日也戴了满头珠翠,将将收拾齐整,一大早见岑黛过来了暖阁,笑道:“小妮子今儿个怎么来的这么早,往常这时候不该还在榻上赖着不起来的么?”
岑黛笑眯眯地凑到近前来,眨眨眼睛:“过来同娘亲一道用膳,顺带着瞧瞧张妈妈是否将包饺子的食材都给准备好了。”
一旁张妈妈忍着笑:“小殿下放心哩,那面粉和馅儿一早就准备好了,这会儿子,估计厨房正在和面呢。”
豫安“嗳”了一声,笑盈盈睨了张妈妈一眼:“你还不晓得这小鬼头的心思么?她这是手痒,想要过来包饺子的。”
张妈妈眼中笑意更深:“哪能不晓得?这不是在顺着话往下说嘛。奴婢许多年不见小殿下包饺子了,这回可得睁大眼睛好好瞧瞧。”
她朝着豫安眨眨眼,掩唇笑道:“也不晓得包出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这时候外头的婆子已经端了蟹黄包等点心进来,岑黛在桌前落了座,忍不住先拈起一只包子咬了一口,抬了抬下巴,笑道:“字能写得好,包个饺子难道还会难倒我么?”
豫安袅袅婷婷地行过来,也落了座,哼笑一声:“你个小馋猫,为娘还能不晓得你么。你也只在写字上有几分能耐了,离了这一样,你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功夫?”
她给小姑娘端了盘白玉糕,调笑道:“瞧瞧,小宓阳连莲花都能绣成兰花,手艺如何,大家伙都是清楚得很呢。”
话毕,同一旁张妈妈对视一眼,两人忍不住掩唇直笑。
岑黛早已习惯被自家母亲调侃,撇了撇嘴:“我哪里有娘亲说的这般差了?”
她也不多将这些话放在心上,转而问道:“怎么早上没瞧见爹爹?”
豫安盛了碗清粥,笑道:“早上有些事情,去了国公府一趟,想来过不久就会回来。”
话音刚落,外头长廊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岑远道推开门进来,瞧见一大一小正在吃着包子,眼里带了几分笑,寻了位置坐下:“宓阳今儿起得早。”
豫安问:“没在国公府留下用早饭?”
岑远道摇了摇头,接过一旁婆子递过来的碗箸,笑道:“在那边用过早饭,母亲怕是要留我说些体己话。宓阳前些个时候还说要包饺子呢,我搁在那边耽搁久了,怕是赶不回来包饺子。”
岑黛鼓着腮帮子笑:“父亲是惦记着韭菜馅儿饺子罢?”
豫安笑斥:“宓阳当其他人同你一样都是小馋猫么?”
岑远道笑了笑,并未接话,刚喝了口粥,顿了顿:“其实之所以回来得这么早,也有国公府那边几分原因。”
他抬眼看向对面的妇人,眸光复杂:“陛下赐下圣旨了。”
岑黛动作一顿,心下凛然,捧着手里的小瓷碗,也看向母亲。
豫安并不多惊讶,拿着帕子擦了擦嘴角,似乎是吃够了,音色平淡:“是关于那东宫的太子妃位置的?”
岑远道抿了抿唇:“是。选中的是礼部尚书家的嫡女,早上天刚亮的时候,传旨的宫人便入了李家官邸,到现在这时候,全燕京都晓得这事了。二房那边也是因着听见了这消息,一大家子闷得很,我这才……”
“哦。”豫安漱了口,端了茶盏抿了抿,润湿了嘴唇,不欲听他提及荣国公府,只笑道:“那是好事呀,今儿个正逢辞旧迎新的除夕,礼部尚书府有遇上了这么件喜庆事,倒是称得上一句双喜临门了。”
岑远道直直看了她片刻,稍稍皱眉:“你早就知道今日这事了?”
豫安笑看向他,仿佛没听懂他话中的深意:“哪能不晓得呢?今年盛夏的那场簪宴,得了太子所赠珊瑚簪的贵女,可不就是那位李家女儿,这事京中百姓都是晓得的,自然不会多惊讶。”
岑远道抿了抿唇:“你知道我想问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陛下定在今日颁布圣旨的事,你是早就知晓的,是不是?”
“是。”豫安收了笑,音色平定:“我的确是早前就得了一些风声的,知道皇兄的打算。”
岑远道攥紧了手中漆箸,皱眉道:“你既知道这消息,为何不早先同我说?”
豫安重重搁下茶盏,冷笑:“为何要同你说?这事只同杨家和李家有关,同你岑家有什么干系了?即便告诉你又如何?”
“再者,就算我同你说了,”
她眼底深处有冷光转瞬即逝:“这样大的事情,你,亦或者说是你岑家,难道就能做出什么让皇兄更改旨意的举动来么?”
岑远道皱紧了眉头,话语中带了几分怒意:“什么更改不更改的,慈溪,你在胡说些什么?”
莫非驸马竟是一无所知的?
豫安蹙了蹙眉,心下有些意外,面上却是分毫不显,稍稍放软了音色:“不然你想知道这些做什么?”
岑远道接话:“自然是……”
话还没完整说出来,他自己反倒先愣住了片刻。
他想要知道这消息做什么?自然是去同荣国公讲了。
他是知晓自家母亲与兄长的打算的:想要借着与皇家再一次结亲,以期能够在京中扎下更加稳固的基础、慢慢将岑家发展壮大成为底蕴深厚的世家大族。
但……就算他早先从豫安口中得知此事、将这消息告诉岑家众人了,就算荣国公心中不甘心,难道经过多番考量的璟帝就会因此而更改意愿吗?
岑远道心里觉着不可能,他岑家还没有撼动皇帝抉择的能耐。可既然如此,为何荣国公此前还要几番叮嘱,让他在长公主府中多多注意着这事?
一旁豫安蹙了蹙眉,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的表情,心中不解。
屋里气氛愈发滞涩,岑黛搁了碗,拿了帕子擦擦嘴角,窝进豫安怀里:“娘亲,宓阳吃完了。”
豫安回了神,笑吟吟地捏了捏她的脸颊:“赶紧漱口,末了再去园中小厨房里包饺子,可好?”
岑远道垂了垂眼睑,默默将方才那事翻了篇,温声道:“宓阳且先消消食,过会咱们一家一道过去。”
岑黛娇声应下,站起身,同冬葵一并往暖阁外走,软软笑道:“冬葵不必跟着我,先回栖梧园吃着点心垫垫肚子,待会儿再过去小厨房寻我……”
跨过门槛,岑黛面上笑意淡下,低声吩咐:“冬葵稍后回去我房里,将墙头草放出去,其他的不必在意。”
冬葵正听她交代着琐事,一下子见她严肃了表情,还有些回不过神来:“啊?是,婢子记下了。”
“去罢。”
岑黛眉眼弯弯,目送冬葵撑了伞钻进小雪中,那道略显纤细的身影在绕过京华园院门后便消失不见。
岑黛兀自在长廊底下看了一会儿落雪,不久后,里头岑远道跨出了门,笑着朝她招了招手:“宓阳过来。”
岑黛笑吟吟地迈步上前。
豫安提了裙摆出来,接过张妈妈递来的狐裘给小姑娘系好,温声嘱咐:“这外头正冷着呢,宓阳仔细着凉了。”
岑黛乖巧地点了点头,同二人沿着长廊往园中小厨房的方向去了。
伙房里帮工的婆子们一早就将东西准备齐全了,见家中的三个主子打了帘子进来,忙让了位置。
擀好的面皮搁在一摞,旁边还摆了两木盆肉馅以及三小碗清水。
岑黛一见桌上剩下的小把软面团,一双眼睛顿时弯成了月牙儿,笑嘻嘻捏在手里把玩。
岑远道笑着摇了摇头,也不制止她玩闹,在一旁洗净了手后径直入座,拈了面皮包饺子。
豫安笑盈盈坐在他身侧,回首望向张妈妈,乐道:“嬷嬷也过来包罢,似乎好久没吃到你的手艺了,想念得紧。”
张妈妈眼中暖融融的,应声上到近前来净手,低声笑道:“似乎是有十多年了,公主若是想吃,哪年奴婢亲自动手擀皮剁馅儿,包好了煮给您吃。”
豫安面色松缓,轻轻颔首:“好,本宫可记到心里了,等着明年吃你包的饺子。”
屋里宽敞暖和,桌前起先只有四人动作,到后来冬葵也入了小厨房,撸了袖子陪着岑黛捣鼓,豫安觉着热闹,让伙房中的其他婆子小厮也到近前来帮衬,一群人有说有笑,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