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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送行
    因着夜里没睡好,岑黛次日的精神也就跟着差了许多。

    翌日天色昏暗,城中起了大风,瞧着似乎是要下雨了。天上低垂的乌云密布,整片天空阴沉沉的,是同岑黛的一对黑眼圈一样的颜色。

    早晨冬葵端了洗漱用具进屋的时候,抬头就看见满面倦容的岑黛伏在桌上眯眼打瞌睡,吓得差点没端稳受伤的东西,惊呼:“郡主难不成是一晚上没睡么?这都快黑成熊猫眼啦!”

    岑黛揉揉眼睛:“一晚上没睡倒是不至于,不过估计也差不多了。”

    她瞥了冬葵一眼,打了个哈欠:“约莫是天快亮的时候才闭眼的。”

    冬葵眨了眨眼,端着东西走上前来,皱眉问:“郡主怎么睡得那样晚?”

    她兀自嘀咕着:“婢子昨儿就在外间睡着呢,没听见里屋有响动呀。”

    岑黛笑话她:“冬葵一到夜里睡得可沉了,便是我在屋里怎么翻身,你也听不到什么动静。”

    说得冬葵面颊微红,摸了摸鼻子,小声道:“郡主莫要调笑婢子了,婢子以后再不睡那么沉就是了。”

    “我说笑的,冬葵可别当真了,你已经很好了。”岑黛笑了笑,接过冬葵递过来的温热巾子,往脸上一扑,顿时舒服得喟叹一声:“这下眼睛终于不疼了。”

    冬葵瞧着她的这副可怜样,忍着笑:“郡主这副模样,今儿还要去文华殿上课么?怕不是要在课上一边打瞌睡,一边一脑袋砸课桌上了。”

    岑黛搁下巾子,闷声回答:“冬葵倒是会想。不过再怎么困,这课总归还是要上的。”她呐呐道:“上一节少一节。”

    冬葵扬眉,好奇地看着小姑娘叹了一口气,并不多问,只帮着小姑娘换了身整洁衣裳。

    今日岑黛是最后一个入文华殿的。

    她一脚刚踏进来,里头庄寅就忍不住“嚯”了一声,奇道:“这小妮子昨儿个夜里是做贼去了么?”

    他这话一出来,下首两个青年齐齐将目光转过来。

    杨承君先是怔了片刻,待看清了岑黛的眉目,继而忍不住笑出声来:“宓阳这一双大黑眼圈,难道是最近燕京女儿家之间时兴的什么妆容么?”

    荀钰也跟着瞥她一眼,掩唇微咳一声。

    岑黛垮了嘴角,捂脸行至自己的位置坐下,恨恨瞪了杨承君一眼:“表哥见过什么妆容是这副样子的?尽在说浑话。”

    杨承君好不容易收了笑,嘴角仍旧是扬起的,伸了脑袋探过去,稍稍低了声音:“如若不是什么特殊的妆容,那昨儿个夜里,宓阳难不成真的是去做贼了?”

    他声音虽小,但此时殿中空旷,场上众人都将这话听得一清二楚。

    庄寅于是笑得更大声了。

    岑黛恼得红了耳尖,捂脸委屈,只得转了话题道:“我虽是熬了夜,但今儿个早晨却是踩着往常一样的点过来上课的……”

    她左右四顾,睁圆了眼:“怎么你们今日来得都比我早?”这还是她第一次比三人都晚踏入文华殿正殿。

    听她提及这一茬,殿中三人俱都收了笑。

    岑黛蹙了蹙眉,莫不是她说错话了?

    眼看两个青年沉默不语,上首的庄寅弯了弯嘴角,笑眯眯温声道:“为师昨日递了辞呈。”

    岑黛一愣。

    庄寅音色温缓,继续笑道:“今日陛下给了批示,允了为师卸下这太子太傅的乌纱帽,今日是为师给你们上的最后一堂课了。”

    他轻叹一声,揶揄道:“正好,这一年来,该教的东西为师都已经教得差不多了,你们都是会举一反三的聪明孩子,为师如今再教不了你们什么了。如是一想,倒是觉着今日所作的决定忽然少了许多遗憾。”

    杨承君与荀钰始终默不作声。

    岑黛有些说不出话来。

    因她昨日听何女先生提及了两人日后的打算,是以对庄寅离京的结果早有预料。只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样早。

    岑黛又问:“老师这般打算,是想同女先生一同离京么?可打算好了什么时候动身?”

    庄寅沉吟片刻,回答:“若是不出意外,今日下午应当就要离京。”却是不肯说具体的时间。

    岑黛不说话了。

    庄寅垂下目光,看见下首的三个学生此时都低着头、情绪很是低迷,朗笑道:“莫要多想,为师是因着要急着去办些事,这才仓促离京的。”

    “好了,你们摆出这么一副愁云惨淡的表情作甚?活像个遭人始乱终弃的怨妇似的,为师又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他调笑了几句,见下首的三人仍旧垂头不语,轻轻舒了口气,正色道:“你们三个一朝入了我门下,便是我庄寅一辈子的学生。哪怕为师去到天涯海角,这师门关系依旧摆在那儿的呢。”

    庄寅眉眼弯弯,朝着三个晚辈摆出大大的笑脸出来,软下音调:“这可是咱们师徒四人的最后一堂课了哩,昨儿个为师留下的课题,你们可都查阅过了?”

    底下三人这才开始动手收拾桌案上的文房四宝。

    课上杨承君与荀钰难得地削减了自身的锐气,没再针锋相对地各抒己见,倒是好生生地听了一堂课,记下了笔记。

    岑黛顶着两个黑眼圈,却是半分困倦也无。

    只可惜庄寅昨日择的课题并不复杂,,是以下首三人还没来得及将思绪沉进课题当中,那厢庄寅已经将案子讲完一遍了。

    一堂课后,庄寅因挂念着何女先生以及府中还未打点完全的一应事务,并不打算多留,只多交代了三名学生几番案子中的重点,便仓促离去。

    杨承君收拾着桌案上的毫笔纸墨,同岑黛道:“宓阳午后可要去为老师送行?”

    岑黛轻叹一声:“师徒一场,自然是要去的。”话毕偏头看向一旁的荀钰:“荀师兄呢?”

    荀钰看她一眼:“去。”

    岑黛抿唇,蹙眉道:“既如此,待我归家打听些消息,待老师动身离京时,我们一同去送行?”

    三人约定好,各自归家。

    在文华殿的殿门前,岑黛同另外二人福了福身,乘上了软轿。

    她悄悄打了帘子,偷偷望向缓步行走在软轿外的挺拔青年,抿了抿唇,终究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她闷着脑袋缩在软垫上,心里也有些不明白自己方才的举动。她不知为何就是相同荀钰说话,可将将开了口,却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她只知道,自己心里大抵是有些难过的。

    毕竟同门一场,她同荀钰之间的关系只有师兄妹之间的一点点的交集。即便不来文华殿,她也有与表兄杨承君相见的机会,可荀钰呢?

    离了文华殿,她同他兴许就再也见不着了。

    某一刻,岑黛甚至有些忘了她当初踏入文华殿的最初想法——不过只是为了同杨承君有更多来往的机会罢了。

    ——

    岑黛匆匆回了府,直奔京华园。

    豫安正在同何女先生一道儿看书,见小姑娘快步进来,揶揄道:“小宓阳今日顶着这么一双眼睛去上课,被人笑话了没有?”

    岑黛抿唇,行至母亲身边站定,说的却是:“娘,老师辞官了。”

    豫安面上并无多少惊讶,只同何女先生对视了一眼,收了笑,伸手将小姑娘搂进怀里:“小宓阳可是心里舍不得?”

    岑黛点点头,闷闷道:“很舍不得。”

    豫安唇角弯弯,柔声道:“多大的人了,还跟个小孩儿一样的,娇气得很。”

    她叹了一声:“不过舍不得也没法子,有些人走着走着,就是要散的,留不住。宓阳今儿个好生送送你老师罢。”

    岑黛轻轻应了一声。

    晚些时候,岑黛从何女先生这处得了离京时间的准信儿,忙差人告知了杨承君与荀钰。

    午后时分,燕京城门前。

    庄寅见长公主府车架从街角行驶出来,终于舒了口气。

    谁料下一刻马车帘子一掀开,从里头钻出来一个小小的岑黛。

    本打算静悄悄走人的庄寅:“宓阳?!”

    岑黛红着眼角:“老师委实不近人情,这样大的事儿,竟是打算一个人偷偷摸摸走掉?”

    庄寅抽了抽眼角,还未说出一个音节来,余光就瞥见街上又驶来了两辆车架。

    他表情惊愕,眼睁睁地看着杨承君同荀钰各自下了马车,忍不住以手掩面:“你们三个,当真是机灵过头了。”

    杨承君拱手行了一礼,肃声道:“来给老师送行,可不算是机灵。”

    庄寅弯了弯眉眼,缓声道:“还不是担忧你们难过?为师这儿可不兴文人的那一套,离别就该走得不声不响的,若是真弄了什么杨柳、美酒,反倒麻烦。”

    岑黛:“只是因着怕麻烦,老师就打算一点消息也不告诉我们?”

    庄寅叹了一声,双手捂了眼睛,嚷嚷着:“好好好,说不过你们几个,我实话实话好不好?”

    他仍旧是捂着眼睛,低下声音:“是为师舍不得你们,怕见了你们,心里难受得紧。”

    庄寅放下双手,眼圈红红:“为师这辈子没多少在意的人,唯独在意的,也就那么几个。”

    正是这时,何女先生也从长公主府的车架上下来了。

    庄寅牵着她,轻声道:“当初庄家舍弃了为师,为师便忘了庄家。本以为这辈子总该孤独终老,谁想竟然蒙了圣恩,遇上了豫安长公主,得了你们三个做徒弟,从此得以过上文华殿中有说有笑的日子……”

    他看着身前动容、抹眼泪的三人,叹声:“在孤独的半生中,你们是照亮为师眼前道路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