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当初荀钰也是这般被人看轻,还是后来展现出了狠厉果决的处事手段,做出了好些成绩,这才让人心悦诚服地闭上了嘴。
可如今岑骆舟还没有做出成绩,璟帝就突然捧他,这不是明摆着推岑骆舟入火坑么?
岑骆舟眉眼温缓,轻轻抚着小姑娘的后脑勺:“陛下的决定虽然突兀,但却并非是一时兴起亦或者是怜悯慈悲,其中自有他自己的打算。”
他牵着小姑娘重新在亭中落了座,温声解释:“没人会无缘无故地对另一个人好,陛下不会白白施与我恩惠的,他总得从我身上拿回一定的报酬。”
“陛下帮着我离开燕京,替我挡去了荣国公的威胁,可他同时也施加了一份新的压力在我身上。同僚嫉妒、朝臣不服……所有的这些多好情绪,他们不敢当着上位者的面说,是以只能来刁难我。”
岑骆舟道:“五妹妹,陛下这般做的目的,是想逼着我尽快做出成绩、成长起来啊。他想考教我的能耐,若是能通过他的考验,那么就可以同荀钰一样得到他的赏识;若是不能通过,他大可以立刻放弃我,让其他能者居之。”
岑骆舟轻轻垂下了眼。
他太过弱小,到如今也不曾见过璟帝,对那位眼光毒辣手段狠厉的大越帝皇半分印象也没有。
可饶是如此,他在同岑黛解释方才的那一番话时,全身却在抑制不住地颤抖,源于紧张和兴奋。
岑骆舟仿佛看见了一道身着明黄龙袍的身影朝着自己走来,身上的威压浑厚如实质,直直朝着自己汹涌而来,逼迫得自己在皇帝面前俯首跪伏。
他低着头,看不见那道身影的脸,只能瞧着那明黄的袍角径直行至自己身前来,听着那人居高临下地同自己说:
“一次获得赏识和权势的难得机会,朕想换你一颗忠心。”
岑骆舟闭了闭眼。心中觉着,这似乎是那位帝皇对他使出来的攻心计策。
他足够聪明,听懂了璟帝的深意,同时也不可避免地着了道。
来自帝王的青睐和重视让他感到兴奋;对于权力的野心让他渴望。
岑骆舟从不认为自己是同荀钰那般清高正义的人物,毕竟无论是在身世还是在个人层面上,荀钰自出生时就占尽了好处。对于在权势道路上攀爬的契机,荀钰自有荀阁老费心为他铺路准备好所有。
可自己却什么也没有。豫安的怜悯不知道能保证多久,他只能靠自己去争取一切机会。
岑黛不知他心中所想,只瞧着岑骆舟眼中闪烁的暗光,语气仍是有些担忧:“可大哥哥一时半会儿也离不开燕京,光是职责交付就得耽搁许多时间。在这段日子里,大哥哥该怎么在都察院中自处?”
她皱紧了眉:“这样一个难得的契机,从天而降到大哥哥头上,官场上多的是人会不服气,再加上荣国公心里定然会赶在你离京前报复一二……”
岑骆舟弯了弯唇角:“故而三婶婶今日,特地让我去拜访了左都御史大人。那几份鉴书都是我的心血,不仅可以让一部分人闭嘴,还能够让左都御史大人满意,他会帮我扫除一些力所能及的麻烦。”
岑黛咋舌。
心说母亲果真是心思缜密,提早就打算好了一切。
对于岑骆舟迁升的安排已经确定下来,岑黛见岑骆舟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也不打算闲吃豆腐淡操心了。
她心里悄悄地纠结着另一件事:岑骆舟该怎么把荀钏儿一并带走。
这都过了大半日了,也不知荀家的一众长辈是如何考虑这事的。
岑黛的纠结,到了第二日就得到了解答。
这日是她及笄的前一日,豫安一大早就吩咐了下人洒扫府邸,又命张妈妈将信笺红封送到了自己的几位手帕交、并杨姓皇族的几位亲信主母手中。
岑骆舟今日没再留在长公主府,早早出门前往都察院办事,除此之外,还要尽量处理好一应离京前的疾风骤雨——璟帝提拔他的消息,今日应当就要公之于众了,众人眼中的恶意,他总得挺直了脊背去面对。
冯妈妈今日仍旧未来,岑黛待在母亲身边,由着母亲十分心情好的给自己试戴发簪。
豫安在养女儿方面最热衷的的爱好,就是打扮闺女,十几年下来了,从未见她厌烦过。
她正坐在京华园的厢房里,冬葵给她端来了净面的清水,帮着她将脸上的口脂和铅华洗净。
豫安折腾了好一会儿,只觉得手累,此时斜倚在一旁的软榻上,正打算歇息一阵子。
她将将闭了眼,张妈妈就进了屋,小声唤道:“公主,荀大夫人登门。”
岑黛洗脸的动作一顿。
荀大夫人……荀钰的母亲?
怎么是这一位登门,不是应当是荀二夫人前来商议荀钏儿的事么?
豫安睁开了眼,面上却并无太多惊讶的神色,轻笑:“果真来了。”
她借着张妈妈搀扶的力道起身,似乎是打算往会客的前厅去了,刚踏出一步,又回头看向岑黛:“乖宓阳,你同为娘一起过去。”
岑黛将面上的水珠擦干,虽是不解,但仍旧是乖巧应声。
她跟在母亲身后,回想着自己对荀大夫人仅有的了解。
她只在去年簪宴时见过这位大夫人一眼,除却知道这位夫人待人温柔贤淑,是个有慧心的人之外,就再没有什么多余的印象了。
豫安眼角余光看着小姑娘不解的目光,笑了笑,轻声道:“荀大夫人才是荀家后宅真正主事的夫人,她今日特地前来,可见荀家很是看重你大哥哥。”
岑黛眨了眨眼,恍然。
荀家的老太太早年就不在了,荀阁老向来就不大管后宅的事,遂将一应事宜都交给了儿媳打理。
只是荀阁老因为看重荀钰的缘故,已经默认了由大房继承荀家家业。是以真要说起来,大夫人刑氏,才是荀家真正管家办事的正经主母。
思索间,母女二人已经进了前厅。
荀大夫人已经站起身,她今日穿得庄重,面部表情管理得很是妥当,朝着豫安福身行礼,恭敬道:“臣妇见过长公主殿下。”
豫安忙伸手扶起了她,笑道:“荀大夫人快快起来罢,本宫在自个儿府上,向来并不大讲这些虚礼的。”
岑黛心中嘀咕:其实是看人的,要是来人是豫安不欢喜的人物,豫安决计不会正眼看人。
她心里吐槽,面上却乖巧得很,行了大家闺秀礼:“见过荀大夫人。”
荀大夫人闻声,转眸看她。
一年不见,眼前的小姑娘其实已经有了很大的变化了。比如说原本就精致的眉眼如今已经长开了好些,身量也比一年前高了不少,举止间进退有度,愈发有了闺秀模样。
她今日穿了件百蝶穿花的白色下裙,栩栩如生的蝴蝶绣花在裙摆翩飞;上身是一件绣了一丛丛富贵牡丹的藕粉长衫;面上粉黛未施,倒是还有些许小女孩的稚嫩。
荀大夫人越看越满意,觉着别人家的姑娘养得真真是好,还寻思着要是自己的小儿子荀锦是个女孩儿就好了。瞧瞧人家闺女多乖巧,偏偏自己家的却是个成天喜好爬树翻墙的皮猴儿。
思及此,荀大夫人面上的笑容更深了一些:“倒是许久不见小郡主了。如今隔了一年再见,瞧着这乖巧可爱的模样,依旧是忍不住地喜欢,觉得臣妇家里头的女孩儿们都不如小郡主讨喜呢。”
她将小姑娘的手牵起来,搁在自己掌中包着,还褪了手腕上的一件价值不菲的玉镯子,亲手给她戴上,笑吟吟同她对视:“就连钰哥儿都夸过郡主好呢,要知道,他那冷淡性子,连自家的姊妹可都没夸过。”
岑黛茫然抬头:?
荀钰?夸她?
思及荀师兄那眉目冷淡的脸,岑黛扯了扯嘴角,实在是难以想象。
豫安起初还听得心花怒放,妇道人家嘛,当娘的听到别人夸自家孩子好,心里喜滋滋的。
而后又听见荀大夫人拿自家的小姐们出来做对比,豫安脸上的笑意更是压都压不住。她心里美得很,刚想抬手挥一挥、摆出谦虚的姿态,再你来我往地反夸荀大夫人一波……
直到荀大夫人突然讲了后半段。
豫安就觉着有些不对味儿了。
说得好好的,这突然特地提起荀钰做什么?谁也不提,只说荀钰夸过岑黛……豫安觉得自己很难不多想。
她狐疑地看了一眼笑意盎然的荀大夫人,又瞥了一眼一脸茫然的岑黛,面色古怪。
好在荀大夫人并不打算就着这个话题多说,送了玉镯子后就松了岑黛的手,同豫安提及了正事:“今日前来……”
豫安回过神,将心中的好奇强行压下去,笑着让荀大夫人落座,吩咐张妈妈上茶。
荀大夫人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豫安的面色,见她听到荀钰的名字时,没有多反感的意思,可见对于与荀家结亲一事,应当并不多抵触。
那就好。
荀大夫人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