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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作茧自缚
    岑黛归家后,豫安果真没有多过问她与卫祁约见一事。似乎是午后睡过了,豫安的精神好了些,只招呼着岑黛看嫁妆单子。

    岑黛打量着母亲的表情,一事也料不准豫安到底是如何打算,她晌午时所说那一番话的。

    直到黄昏已至,母女二人携手在院中走动消食时,豫安才隐喻深意地同她道:“宓阳,上山容易下山难,身在光亮里,很难发觉暗处的威胁。”

    岑黛抿唇看向母亲。

    豫安弯了弯唇角:“都说要小心谨慎,都说要提防他人,可到底该提防谁、又应当具体在哪一处提防……灯下的黑影子,你舅舅他很难看清。”

    她偏过头来,温和地看着岑黛:“但你舅舅有我们,只要杨家人齐心,再深的夜也能挺过去。”

    家人齐心……

    岑黛眉眼弯弯:“宓阳记着了。”

    往后的日子里,岑黛始终缩在长公主府中学习掌家。豫安兴起时,常常要带她出去认认嫁妆里的铺子店面,又手把手教她看账的本事。

    除此之外,或许是有心让岑黛多认清自己作为未来荀家女眷的身份,豫安常常会同她讲述朝中关于荀钰的一应动静。

    荀钰将将上任内阁首辅,一连几日都闷头沉在内阁之中,不仅要忙着梳理和过目手头上新出来的公务,更要查看过往的几任首辅所留下的大事小事,生怕有虎头蛇尾或是有首无尾的案子被人忽视。日日忙于处理内阁公务,直至日暮方才满身疲惫地归家。

    岑黛听了呐呐咋舌,心中对荀钰暗暗钦佩。

    豫安同她笑道:“宓阳瞧瞧,所有人都在时刻不停地往上攀爬呢。”

    她稍稍收起笑容,正色道:“无论是荀首辅,还是站立在杨家对面的一干人等……乖宓阳,敌人不会给予你时间成长,你只能去挣扎着仰望高位。”

    辞夏入秋时,杨氏皇族终于迎来了新一位太子妃。

    李素茹出阁那一日,豫安受邀以皇族长辈的身份出席杨承君的结亲礼,岑黛在母亲身后眼泪汪汪:“娘亲,宓阳也想去看看。”

    豫安一身华服,闻言瞥她一眼,笑道:“宓阳去做什么?宫中礼仪繁多,此次受邀入席的可只有李家的亲眷呢,乖宓阳不是李家的小辈,又只是承君的表亲,可去不得。”

    岑黛嘟囔着:“这不是好奇么,秋末宓阳也要出阁了,得去向素茹姐姐讨一下经验。”

    豫安忍着笑:“可就算你去了,新娘子今日也抽不出空来同你唠家常,为娘也见不到新娘子的正脸哩。”

    她捏了捏岑黛的脸颊:“正好为娘明儿个还要入宫一趟、同你新来的表嫂好生嘱咐几句,好宓阳若是真好奇,为娘明日带你入宫便是。”

    岑黛眨了眨眼睛,勾住母亲的小指,笑眯眯道:“娘亲可要说话算话。”

    ——

    豫安清晨出门,待到暮色笼罩时才归家,翌日果真领着岑黛入了宫。

    一行人进入皇城后便换了软轿代步,岑黛掀起纱帘一角,瞧着后宫各处都换上了红色灯笼,同轿内的豫安笑道:“难得见宫中这样喜庆的时候,比年节时还要用心布置呢。”

    她前世与李素茹并不相熟,为着避嫌,也就没有今日入宫这一趟。

    豫安笑回:“毕竟是人生难得一回的大事,又是太子娶妃,不慎重些怎么能行?”

    因一行人早已递了消息,是以东宫殿前早有宫人相迎。

    李素茹一身明黄礼服,正立在众人之前,眼见软轿在身前停住、华服妇人被人搀扶着下了地,落落大方地迎上前福身,笑道:“素茹见过姑母。”

    豫安忙搀住她的手臂,温声:“好孩子,难为你竟在这处特特候着。”

    她将手腕上的一枚血玉手镯褪下来,亲自为李素茹戴上。

    李素茹笑着摇头:“姑母说笑了,素茹作为晚辈,若是不来接迎才是失礼,哪有难为之说?”

    她又看向岑黛,笑吟吟地唤了声:“宓阳妹妹。”

    岑黛扬了扬眉,揶揄笑道:“宓阳这回可真的是表嫂‘妹妹’了。”

    三人边笑说着边往殿内走,豫安一手牵着一人,笑问:“对了,怎么不见承君?”

    李素茹道:“早时素茹与殿下一同前往御书房请安,父皇将殿下留下嘱咐事宜,命素茹先行回来见姑母,想来再过不久,殿下就能抽空过来了。”

    “如此。”

    豫安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这宫里并没有多少主子,后宫里头的一些妃子,平日里大多是不往东宫里来的,且各个老实。你如今入主东宫,大可以随心所欲一些,不必太拘着,杨家的家风并不严格。”

    李素茹抿着嘴笑:“多谢姑母教诲,素茹记下了。”

    岑黛觉着母亲要嘱咐李素茹家务事,是以并不打算继续跟进去,只在屋外的院子里晒太阳,等着这二人说完了,再进去寻李素茹单独唠嗑。

    她在院中的石椅上落了座,将将喝了一口茶,抬眼便见那厢杨承君绕进了院子里。

    “表兄!”岑黛忙站起身。

    “宓阳来了。”

    杨承君弯弯唇角,刚准备抬手揉揉小姑娘的脑袋,又觉得她满头珠翠实在是没地方下手,只得无奈地收回来。

    岑黛瞧着他窘迫的样子,抿着嘴笑,狡黠道:“恭贺表兄新婚。娘亲同表嫂刚刚进屋里去了,想来是正在嘱咐宫中的家务事,表兄还是晚些时候再进去罢?”

    杨承君轻轻颔首,流光溢彩的眸子里盛满了笑容,寻了位置坐下来,温和道:“正好我也有话要同宓阳说。老师前一阵子就从扬州托人捎带了贺礼来,好巧赶在昨日送到了。里头还有些许特产是要给你们的,今日宓阳既然过来了,我也好将东西交予你。”

    庄寅?

    岑黛唇角弯弯,眼睛里亮闪闪的:“老师原来还在心里记挂着咱们三个呢。宓阳想起来当初在文华殿的时候,老师每每遇上什么好的物什,总要留给咱们三个,什么时令的枇杷、亲手包的粽子……老师还曾手把手地教咱们做过花灯。”

    似乎想起来了那微光倾撒下的欢笑日子,杨承君眼里也带了几分暖色,倒了杯茶:“师如父。”

    他顿了顿,突然道:“对了,老师在信中还提到了宓阳定亲一事,让表兄代劳道一句祝贺。”

    岑黛的耳尖立时一红,瞪着眼睛:“这风声竟然传得那么远么?”

    普通贵胄的婚事,也能从燕京传到扬州去?

    杨承君抿了抿唇,面上笑意稍稍淡了些:“大越史上最年轻的内阁首辅……荀钰的这一声名早已经传播甚广,你们二人的喜讯又几乎是同时传出来的,自然也就绑在了一起,老师既然能知道荀钰的升迁消息,必定不会错过那道喜讯。”

    岑黛脸颊微热,眼角余光却瞥见杨承君的表情似乎有些不大对。

    她扬眉问:“表兄有心事么?”

    杨承君很是默了默,片刻后才轻声开了口:“前些时候,父皇说我的行事手段不如荀钰。”

    岑黛微愕。

    她与杨承君算得上是青梅竹马,心知璟帝待杨承君虽然严厉,但从不曾讲过任何打击他自信心的话,更不曾说他不如别人。

    岑黛抿唇:“有不如人的地方,不是正常得很么?这世上有什么人是真的十全十美的?”

    她掰着指头道:“我不如表嫂温柔贤淑,也不如大嫂嫂勇敢坚强,宓阳平日里可不觉得有什么。”

    岑黛眨了眨眼睛,笑道:“真要说起来,表兄为人温和,荀师兄待人接物可不如表兄呢。”

    杨承君静静地看着她,嘴角弯起,轻声道:“老师离京前说得果真不错,宓阳的性子不争不抢,从不会因为某一件事而一时头脑发热……这是宓阳最大的优点。”

    岑黛摸着鼻子笑,眉眼弯弯:“那是老师谬赞了,当不得真的。”

    杨承君笑了笑,只垂下眼:“但是表兄与宓阳不一样。”

    岑黛凝眉。

    杨承君笑道:“宓阳不会懂得那种被人抢走东西的感觉,更不会懂得那种被最亲近的人否定时的不甘心。荀钰他抢了我的东西,面上却无半分歉意,若果真是我棋差一招、那么荀钰便是应当得到那些光荣,但……”

    杨承君道:“但我从不觉得自己比荀钰差多少,他能够做到的事,未必我就不行。我会向父皇证明自己。”

    岑黛沉默。

    她总觉得杨承君是钻了牛角尖,且任由自己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活像是一只找不到路的困兽。

    “向父皇证明自己”?岑黛却觉着,这里头更有杨承君对自己的催眠,他更想向自己证明,此时此刻他的所作所为是正确的。

    她又忍不住回想起前世:在首辅荀钰和太子杨承君两党在朝中分庭抗礼、水火不容的时候,在璟帝当着杨承君的面刻意偏袒荀钰的时候……杨承君心里得有多难受?

    杨承君自小就没了娘,宫中妃嫔和一众皇子公主从来不敢离他太近,他所能依赖亲近的,唯独只有一个皇帝父亲。

    璟帝不懂得杨承君的心思,更不了解杨承君的脆弱,他只是觉得一向懂事的杨承君忽然开始胡闹起来。

    没人带着杨承君走出牛角尖,于是他执拗地选择了用表现自己的方式,想从荀钰手中将璟帝的目光重新抢回来。

    至于荀钰……他本性孤高自傲,从来不肯将目光垂下,更加不会发觉杨承君的执念根源。

    岑黛觉得自己隐隐发觉了杨承君的本心,可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去劝解。

    追根究底,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是璟帝、杨承君以及荀钰之间的矛盾,她一个外人,根本无法直接介入。

    正纠结着,杨承君忽然又偏头看向她,问道:“宓阳希望表兄胜过荀钰么?他是你未来的夫婿。”

    岑黛一愣。

    她紧紧地攥住了双手,垂眸咬牙。

    胜过荀钰?

    就像前世那样?太子继位成为新帝、奸佞荀钰被斩首示众?且先不说那奸佞之名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就说此时此刻,杨承君为了证明自己而决心与荀钰敌对……

    可荀钰又做错了什么?

    他只不过是想要保住荀家,根本无意主动掺和进璟帝和太子之间的心结里。权势的道路已经如此艰险,若是败了,荀钰的后果会是什么?

    杨承君见她迟迟不答话,一时心下难免有些复杂:“我与表妹十数年相伴成长的情谊,原来和与荀钰的一年同窗之情……是相等的?”

    他说不清自己心里的感觉,只觉得荀钰又要抢走自己看着长大的小表妹了。

    杨承君攸地站起身:“表兄还有公务还未处理,就先不陪宓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