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羽凡不是说,忍受不了国子监的酸腐气,不是见不得祭酒的严苛,所以要在呀门外等这么?居然比她到校场还早?
“总是要查案的么。既然你自告奋勇去面见祭酒,我当然要承担起向旁人询问案情的重大责任来。”姜羽凡先朝李从尧拱拱手,然后站直了身躯,一本正经说着。
“……呵。”君青蓝忽然词穷,自己这十多年的见识所积累出的词汇,没有一个能表达出她此刻的心情。唯有一句脏话最合适,但是……好像不大适合说。
“我方才已经瞧过了国子监贡生名册,其中与崔泰一同入学的人有十个。而,往日里与他接触最多的是学堂中坐在他旁边的三人。”姜羽凡缓缓说道:“就是前边榕树下那三个。分别是张远,吴涛和夏侯博。其中夏侯博为首辅严太师庶出五弟府上一个庶子。与崔泰出身相似,两人关系最好。”
“厉害呀。”君青蓝瞪大了眼。她同祭酒说了那么几句话也没多大会功夫吧,姜羽凡居然能知道这么多事情?
“那是自然。”姜羽凡够了唇,满面自豪。抬手敲一敲自己脑壳:“若是我想记住的事情,只要过了眼睛,便再也不会忘掉。”
君青蓝闭口,深吸口气。姜羽凡的话她无法反驳,世人都说姜羽凡不学无术,蠢笨愚钝不求上进,于学问一道一窍不通。却哪里知道,他实际上是个过目不忘的天才。学问不精,不过是他不感兴趣罢了。若是他认真起来,整个安平侯府,哪里还能有人是他的对手?
“端王,您也在呢。”姜羽凡笑眯眯瞧着李从尧:“咱们可真是有缘,最近总能见着。”
李从尧淡淡瞧他一眼:“皆是天意。”
这人俨然不愿同人攀谈,一句话便结束了话题。姜羽凡也不在意,朝君青蓝说道:“我同夏侯博他们还有些交情,咱们这就过去会会他们去。等会,叫我先开口。”
君青蓝答一声好,退后半步叫姜羽凡先行。奇怪的是李从尧居然也慢悠悠跟了上来。君青蓝疑惑中偷眼瞧了他好几次,这人不是一贯不与人亲厚交往么?最近的出场率似乎有些高了呢!但,瞧那人神色始终寡淡,眼底淡漠如霜半分情感也无,君青蓝便歇了打量的心思,这人不过是个行将就木的闲散王爷,是自己多心了。
“夏侯博,今天可真是巧呢。”君青蓝远远朝夏侯博三人打招呼,笑容满面。
“咦,姜小爷!什么风将你给吹来了国子监?”夏侯博眼睛一眨:“你不是说永远不会踏进国子监的大门么?”
“这感情好。”吴涛笑嘻嘻将手臂搭在姜羽凡肩头:“以后咱们哥几个便能一同入学了,下学后也能时常去珍味斋聚聚,好得很。”
唯有张远侧着头朝姜羽凡身后瞧了一眼,眼风掠过李从尧,肃然起敬。立刻站直了身躯,将双手交叠了规规矩矩行李:“见过端王殿下。”
“端王?”夏侯博与吴涛吃了一惊,立刻转了身顺着张远的目光瞧了去。也急忙整理的衣冠朝李从尧行礼。
这情景叫君青蓝吃了一惊。如今的李从尧早不同于当年边关的玉面修罗,病了许多年不问人事,早消失在众人记忆中。即便偶尔在朝廷集会中瞧见那么一眼,众人也只微微点个头,只当没有瞧见。什么时候见到人这么郑重其事的向他行礼?
何况……这里可是国子监!
天下学者聚集之地,人人眼高于顶。这一礼,包含的信息可就多了!
姜羽凡不似君青蓝谨小慎微,说话素来无所顾忌。瞧一眼端王便奇道:“端王殿下做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居然能叫你们这些天子门生心甘情愿折腰?”
“姜小爷有所不知。”监丞赔笑着说道:“今日一早,端王殿下请来了子瑜先生为大家讲学。咱们国子监上下蓬荜生辉,哪个不感激殿下?”
“子瑜先生?”姜羽凡吸口冷气瞪大眼:“你说的是张献张子瑜么?”
夏侯博瞪眼:“怎么能直呼先生名姓!”
姜羽凡只故张大了嘴,根本没有心思反驳,心底的震惊已经叫他无暇去思考旁的事情。君青蓝的震惊不亚于姜羽凡。张献的名头在整个北夏哪个没有听说过?传闻中那人的才学无人能及,年方七岁,便在州县举行的辨合会中拔得头筹。成年后一路过关斩将金榜题名,却在入宫前潇洒离去,从此寄情于山水。那份洒脱和对功名利禄的不屑,自此成了传奇,多少人梦想中都想要叫子瑜先生指点一二。
正因为张献视功名财帛如粪土,又行踪缥缈。寻常人连见他一面都难,何况请他讲学。故而,李从尧能请他出山,来国子监讲学,对于读书人来说,得是多大的功德?足以赢得所有人对他的尊重。
君青蓝知道张献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但是……和印象中那一张屠户一般的面孔怎么都对上不号。当世大儒,神仙般的人物居然是……这个样子。果真,还是传说更叫人向往一些。
“端王殿下!”
夏侯博那巨大一声吼引来所有人目光,众人瞧见李从尧,纷纷弯下腰郑重行礼,场面宏大的叫人震撼。君青蓝下意识皱眉,总觉得多病的李从尧应该并不喜欢这样的局面。
“不必多礼。”李从尧束手而立,动也不动:“本王此来,只为与故友叙旧。还请众位行个方便。”
“自然,自然。”
众人齐声应着,再度散开了。莫说再度聚拢了来,即便连半个藏匿偷听的人也无。
君青蓝咋舌,这真是儒学之道的精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君子有所为,非礼勿听,非礼勿视,非礼勿言。简直妙极。国子监这么可爱的地方,姜羽凡怎么就不喜欢呢?
夏侯博,张远,吴涛互相对视,齐声开口:“王爷请指教。”
李从尧瞧一眼姜羽凡和君青蓝:“可以开始了。”
姜羽凡一愣,李从尧这是在帮他?李从尧居然在帮他?!君青蓝暗暗撇嘴,自己这位一时惊,一时傻的顶头上司百户大人,又在关键时刻掉链子了。于是,她不着痕迹错开一步,正好叫夏侯博三人能瞧见她。
“请问三位,崔泰被人杀害,抛尸枯井的事情,你们可曾听过。”
三人面面相觑:“自然听过。但他遭人杀害这事情与我们可丁点关系都没有,我们许久都不曾见过他了。”
“哦?”这话听的君青蓝有些意外,侧目瞧一眼姜羽凡。崔泰尸身被发现至今只有三日,他死亡时间距离起尸时间不足两日。加起来顶多五日,实在称不上许久。
“你们最后一次见到他是在什么时候?”姜羽凡终于回过了神,开口问道。
“我有大约半个月不曾瞧见他了。”吴涛沉吟了片刻说道。
“听说国子监治学严谨,有贡生半个月缺席,早就会上报朝廷。怎么能容许他消失那么久?”君青蓝微颦着眉头,觉得不可思议。
“你不知道,崔泰同我们这些人不一样。”张远说道:“我们都是凭着自己努力,经了层层筛选才能进了国子监。崔泰是他姨娘花光了所有的积蓄,也不知走的谁的门路进来的。他只是个记名旁听,根本就不在国子监贡生名册里。所以,他来或不来并没有人在意。”
“正是如此。”吴涛说道:“他的席位就在我旁边。所以我能确定他至少有半个月不曾露面了。”
“你怎么不说话?”姜羽凡瞧着夏侯博笑嘻嘻说道:“莫非,你最近见过崔泰?”
夏侯博身子一颤,眸色便有几分闪烁:“我……你可莫要胡乱攀诬我。虽然我也是庶出,但我也是凭真才实学进来的,跟崔泰一点不一样。他为什么会死我怎么会知道?”
“咦?”姜羽凡奇道:“我只问你最近可有见过崔泰,谁说你知道他怎么死的了?”
夏侯博自知失言下意识抿唇,手指在宽大衣袖掩盖下攥紧了。用的力气有些大,衣袖颤抖怎么也掩饰不住。姜羽凡眯了眼,这举动,分明欲盖弥彰。
“请问夏侯公子,你最后一次见到崔泰是在什么时候?”
夏侯博依然抿着唇,索性连头都低下了,隐隐带着几分抗拒。君青蓝知道皇上看重国子监,给了这些贡生许多的特权和优待,养的他们目中无人,藐视权贵。正在考虑要不要将锦衣卫的腰牌拿出来走下程序,吓唬吓唬他们。便听到李从尧在一旁开口了。
“人命关天之事,你若是知道什么还请据实相告吧。君子当有所为。”
“谨遵王爷教诲。”夏侯博终于松开了手掌,瞧向君青蓝:“崔泰离开国子监前我曾见过他一次,那一日刚刚下了骑射课。大家焦渴难耐,身体疲乏,就都回内堂休息去了。因为轮到我收拾物品,走的晚了些。大约在申时一刻前后,我将骑射物品收拾停当准备送往库房存放去。走到库房外时忽然听到里面传出女子娇笑,和男人说话的声音。我吓了一跳便不敢再往前,库房中男人声音洪亮能听得出是崔泰的声音。那女子却刻意压低了声音听不真切,两人之间的对话……。”
夏侯博语声一顿,面颊飞快生出两朵红云:“他们之间的对话难以入耳,之后举动更加孟浪。学生谨记恩师教诲,非礼勿听,便迅速离开了。自那日后崔泰便失了踪,我不知这两件事中是否存在关联。但……那日之事实在不妥。”
众人吸口冷气,居然还有这样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