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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百八十章 承运朝会(六)
    朝会继续,世子点了政研室主任舒国明发言。

    “有几份情报,臣等做了分析,得出了数个概略之推论。”舒国明说着从袖中摸出一叠纸。在殿内众人的注视下,他慢慢将纸张的顺序做了整理,然后开始小声念起来。

    “舒先生,请大声些!后面各位大人听不见!”秦裔不得不提醒舒国明。

    喔!舒国明如梦方醒,连忙抖抖纸张,大声念起来:

    “……由此可见,薛国观之死可期,周延儒秉政可待。近期传来消息,已经初步印证了政研室判断。若宜兴(周延儒)秉政,以政研室推测,他必反薛相所为:蠲免积欠,减免两税,扩大科举,诏还老臣。可宜兴虽机警而性实贪鄙,喜结党而藐同僚;善奏对而无军机才,此必误国之相也!”

    殿上出现了一片嗡嗡身,且有越来越大之势。朱平槿不得不拍了一下扶手,制止了群臣的胡乱猜测:

    “想必各位大人和先生都想知道,这些消息是哪里来的,又为何做出如此推断。本世子这里便可明言相告,消息之源乃是机密;结论之推断过程,亦是机密;结论之验证过程,更是机密,不得擅自打听!有违者,罪之!贾审理,记下今日朝会之人。凡有泄密情事,当从今日朝会者中查起!此为常例,今后朝会,殿中之人,一律签到留名!”

    审理贾继昌是个五十岁左右的老者,在蜀王府任审理一职已经二十几年。他唬着脸出列应了一声,又用眼睛扫视一圈,把每张人脸都记在心头。

    舒国明只是被短暂打搅。他见到世子重新示意,连忙抽出第二张纸抖平了开念:

    “前四川巡抚,现陕西三边总督傅宗龙领兵出潼关后,便一直跟着闯贼追赶。从河南追到湖广,又从湖广追到河南,可依然未能追上。九月初,傅宗龙在河南新蔡与保定总督杨文岳汇合,官军有了贺人龙、李国奇和虎大威三位总兵,还有两个督标营,实力大涨,兵力已达三万以上。傅宗龙一心想与闯贼决战,可闯贼营中骑兵甚多,运动速度很快,且河南百姓大都从贼,为闯贼提供消息,官军如今是睁眼瞎,到处乱摸。现在皇帝催得急,兵部更是三天一咨,傅宗龙和杨文岳已经急了眼,干脆沿着新蔡至开封大道一直往北打,逼着闯贼出来与他们决战。”

    此文内容比前一份翔实得多,且风格大不一样。想来政研室里藏龙卧虎,并非哪一个人在闭门造车。

    “官军若败,闯贼或转攻开封,或转攻南阳,还有可能横扫豫中、豫南、楚北诸州县,如此一来,则豫省除河南、归德数州府外,一省从贼,或不可免。诸位同僚,政研室的判断是:”舒国明抬头看了殿中诸人,大声念出结论:“傅、杨二督必败无疑!”

    舒国明又念了几份政研室关于关外、河南、山东、陕西、南直隶的研究结果,无论各方面情况,都是一片灰暗。

    如此下去,中原糜烂,关外沦丧,从贼百姓越来越多,局势将不可收拾!当舒国明将最后几个字读完,他才惊诧地发现,开始时的议论声没了。大殿静如空山,气氛凝若冰柱。群僚的脸色,沉重得能滴下水来。

    舒国明连忙收拾了研究成果,向宝座上的朱平槿和罗雨虹施了一礼,又向周围团转一揖,转身走出殿外。他并非今日朝会的参与者。不是他没资格,而是世子认为作为辅助决策的智囊团,政策研究室最好不要受朝局的影响,保持相对独立的第三方观察者的地位。

    蜀王府今年来发展的势头很好,一些人便有点沾沾自喜,或不思进取,或心思旁移。政研室的报告给了他们当头棒喝,提醒众人:现在还不是马放南山、刀枪入库之时!

    朱平槿让政研室在这个时候出场,既是敲打郑安民,让他不要有过分的功名利禄之心;也是在考验洪其惠,看看他在这种压力下,能否保持一颗忠心。须知,他正是为了功名利禄才投靠的蜀王府。他与程翔凤一样,都是雅州士人集团的代表。他的取舍,很大程度上能观察到雅州书生们的动向,继而推测出蜀地书生们的动向。

    ……

    大殿内愁云惨淡,鸦雀无声,这不是朱平槿想要的效果。朱平槿轻松微笑起来,用笑容驱散笼罩在殿内的愁云。他点了刘名升的将,让他在大堆坏消息之后,给大家来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刘名升的好消息是关于闯献两巨贼的。

    李自成首攻开封不利后退往豫西。罗汝才与张献忠闹掰,转而与李自成联营,并“兄事之”。而张献忠克光州、随州之后,开始北上河南,围攻南阳。南阳不克,转破信阳和泌阳。

    朝廷急调张献忠的天敌左良玉部入豫追剿。这时,张献忠性格和用兵上的一大特点显露无遗,那就是“极为机灵”。他一面用偏师伪装主力,继续在河南示形,吸引左军加快北进;一面敌进我进,以主力隐蔽南下,向左军老巢郧西县扑去,并在七月间顺利攻占了猝不及防的郧西县。

    左军的家眷数万人都在郧西,这下都成了张献忠及其部下的胯下玩物。可想而知,献贼上下何等快乐,而左军上下又何等痛恨!

    李自成为了攻打承天府,从北往南走,屁股后追着秦军傅宗龙。张献忠再一次施展他机灵的绝技,马上转身向北,准备抢占李自成留下的河南地盘,谁知这次他失算了。

    左良玉闻知老巢被占的消息,并不急于发疯一般从河南返回湖广,而是冷静地在湖广、河南的交通要隘武阳关(今武胜关)、杏遮关(又称平靖关)、信阳一带徘徊,寻找战机。八月,张献忠北返河南,在信阳正好被赶来捉奸的左良玉一把揪住。急于洗刷男人耻辱的左军将士气势如虹,个个都是小老虎,一上来就把张献忠打得找不到北。

    信阳一战,献贼几乎全军覆灭。张献忠手下大将沙黑战死,他本人则带着数十骑亲随猖狂逃命。目前有谣传说张献忠投了李自成,成了他的部将。也有消息说,张献忠向东逃窜,逃向了安徽。

    ……

    当刘名升讲完张献忠惨败的消息,朱平槿的哈哈大笑之声已经在承运殿空旷的梁柱间里回荡。实际上前几天他得到了消息,已经忍不住搂着老婆狂笑了一回,今天他还是没忍住。

    在内心中,朱平槿更愿意与李自成交手,而不是张献忠。

    闯献二人用兵,各有千秋。李自成的战术特点是稳而猛,张献忠的战术特点是快而灵;李自成更依靠实力,张献忠更依靠指挥;闯军军纪更好,更容易得到百姓的支持,其军队战斗力有很多来自于政治的加分;献军军纪一般来说比同土匪,抢钱抢女人非常普遍,而且张献忠本人带头抢。占领武昌建立大西政权后,为粉饰新政权的形象,张献忠曾经发银五十万赈济灾民,但是离开武昌后故态复萌,到了四川则变本加厉,由土匪变成了魔鬼。

    两人的以上差别还不是决定性的,决定性的差别在战略水平上,李自成甩开张献忠几条街。

    李自成反复围攻开封,不是他偏执,而是他看到了开封这座中原重镇的价值。开封在李自成的战略中可有可无,水淹了则弃之如鄙履。但开封在大明王朝的战略中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它掩护着运河漕粮通道,控制着黄河两岸,是北直隶在黄河上的桥头堡。它还觊觎着洛阳这座九朝古都,可以随时封闭关(潼关)东和关西这条通道。开封,就是大明王朝在中原的海军基地,它可以随时派出舰队,威胁周围几百里的地域。李自成要控制中原,截断南北直隶之间的联系,孤立京师,必须要摧毁开封。李自成做到了,所以很快就拿下了京师,坐进了金銮殿。

    张献忠则不然,他几乎没有明确的战略目标,打到哪儿抢哪儿:拿下武昌,把它弃了;拿下了湖南和江西部分地区,又把它弃了;韶关守将都跑了,他也不知道派点人去占领,顺便领略一番岭南风光;好容易攻入四川,又亲手把它毁了,最后还打算重回陕西老家,好在走半路被清军弓箭狙击手给一箭毙命。

    他的养子孙可望远比张献忠更有战略头脑。张献忠痛死之后,孙可望以死中求活的精神,重占重庆,进而拿下了云南贵州,为失败边缘的大西军赢得了一个修养之地。可是孙、李争位,大西军再度分裂,最终失败只是早晚。李定国、刘文秀、艾能奇等人的战术、战役指挥能力与张献忠一脉相承,但其战略眼光上仍然是短板。

    可李自成的战略水平再高,他也不是朱平槿的对手。

    因为在三百多年里,有无数大师级人物帮助朱平槿反复分析了李自成。作为穿越者,朱平槿战略目光的高度和广度也不是一个从陕北走出来的明末驿足所能达到的。

    因此朱平槿并不担心战术上稳而强的李自成,反而担心智商高达一百九的张献忠给他出幺蛾子,突然一个神级战术动作把他辛辛苦苦练就的军队打垮,逼得他和苦命的老婆去爬八八四八。

    张献忠一败,就给了朱平槿时间,也给了朱平槿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