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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百六十二章 得意忘形(一)
    除夕之日,罗雨虹在大慈寺舌战和尚尼姑,朱平槿则率领小队骑兵和几个幕僚飞奔在返回广安城的路上。

    两百多里的丘陵烂路,途中还须渡过几条河流。要在天黑前回到广安城,这对年轻的朱平槿是个艰苦的考验。

    朱平槿一行在经过渠县时换了马。他将自己的黄骠马丢给了鲁印昌,换成了一匹胸前带黄毛的白色牡马。

    面对世子的去而又返,鲁印昌和曹勋错愕不已。

    朱平槿不想给前线的将士造成紧张的印象,只好简单向他们解释:土暴子逼反王刘维明想招安。但是他们有个特殊的条件,那就是只向蜀王府投降,不向四川官府投降,而且他们要亲口听到蜀世子对他们的赦免旨意。为了促成这件好事,朱平槿没奈何只得亲自跑这一趟。

    而鲁印昌和曹勋则趁机向朱平槿报告了另一个大消息。

    昨天下午,冯如虎和丁显爵两部已经攻占达州。黄鹞子景可勤带着城里的丁壮和财宝粮食跑了,剩下了一堆女人老人和孩子。目前,冯、丁两部正在探查黄鹞子景可勤的逃跑方向和路线,准备发动追击。冯如虎的信使以为朱平槿还在广安,在今天早晨通过了渠县向广安方向去了。

    朱平槿几天前还想坑冯如虎,几天后却被冯如虎啪啪打脸。

    虽然面上有点难堪,但是朱平槿还是欣然接受了现实:既然冯如虎有能力与丁显爵协同作战,并且立下这么大的战功,那么不妨给他压压担子,让他镇守达州这个川北重镇。

    达州属于渠江流域,距离夔州府城奉节县太远了。据廖大亨道,张献忠出川时,将新宁县(今开江)到夔州府的七百里驿道全部拆毁,陆路情况非常不好,一路上土暴子活动猖獗。因此,朱平槿心里盘算着如何说服廖大亨,将达州从夔州府分离出来,作为事实上的一个直隶州,直归四川布政司管辖。

    达州所辖之地,原来只有一州和太平(今万源)、东乡(今宣汉)两县,朱平槿决定再增加一个距离达州城并不远的新宁县。如此一来,达州便有一州三县之地,既守出川之口,又扼土暴子东窜之路,同时还有利于蜀王府在川北和陕南的布局。

    只是这等事情,必然涉及干部配备、兵力部署、王庄建设和产业发展等诸多事项。他想回成都与老婆商量后再向廖大亨开口。如今达州方面的要务,还是“占下来、巩固住、安置好、准备春播”。

    ……

    大约经历了五个时辰的马背颠簸,朱平槿一行人终于在除夕之夜赶回了广安城。

    到了州衙门口,全身僵硬、疲惫不堪的朱平槿已经无法自行下马,结果被迎接的宋振宗背进了卧房。

    朱平槿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早晨当他醒来时,已经是崇祯十五年正月初一了。他被几个不认识的漂亮女子伺候洗漱,吃了早点,然后开始穿着衣甲。

    正旦藩王接受藩国百官的朝拜是朝廷礼法,既然朱平槿已经回来了,他当然不会主动放弃这个展示自己权势和地位的机会。只是出门仓促,又是来打仗,冕服没有带来,所以他只好穿着那套华丽的阅兵服出了门。上轿之际,他令李明史将这些女子通通赶出州衙。万一老婆在自己身边有眼线,她知道了可不得了!

    廖大亨安排正旦朝拜的地点,在广安城的北门城楼。

    北门城楼面积不大,可有资格上城楼参拜的人也不多。廖大亨、王行俭两个四品官领衔朝廷命官,李崇文、舒国平、孙洪、宋振宗、贺曾柄领衔营级以上的王府官和护国军军官,轮流上前叩拜。

    朱平槿没有向他死去的爹一样,干坐着不说话,最后一篇通稿让太监念完了事。每一轮上前参拜的官员,朱平槿都要对他们讲上两句,肯定近期的工作,并提出自己对他们的期许。

    就连王行俭这个实际上被软禁的人朱平槿也没有放过。当着廖大亨的面,他批评王行俭过去所犯错误的根源,就是把个人和小团体的利益置于大明江山社稷之上。

    但是,就是这个“但是”,让满脸憔悴的王行俭看到了重生的希望。

    世子道,但是,人非圣贤,总是要犯错误的。只要痛改前非,从此心里装着大明和天下苍生,还是有机会重新为大明效力的。王行俭在朱平槿讲话之后,痛哭流涕再拜而去。

    李存良有个钦差的官衔,又是天子亲兵,便与十几个锦衣卫一起,得了个雁行侍立,站而不拜的待遇。

    参拜礼成,朱平槿示意外戚李存良把自己扶住,咬紧牙关站了起来,走到城堞边,接受城下护国军和团练兵以及观礼的万余百姓的跪拜、欢呼。

    等到城下平静,朱平槿挥动手臂,大声向观礼的百姓承诺,只要他们一心效忠大明,跟随自己实践护国安民的伟大事业,消灭一切土贼、流贼和鞑子,大明将给他们带来一个天下太平的大同盛世。

    在这个大同盛世里,有衣穿、有饭吃、有房住,生有所养、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

    在这个大同盛世里,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有道德、有能力、有知识、干实事的人将会得到发挥他们才干的机会,成为国家的栋梁。

    为了证明自己言出必行,朱平槿在城楼上当场宣布,即便目前蜀地局势如此艰难,他与罗姑娘仍将与民休戚、同甘共苦。为此,他俩将节衣缩食,省下自己的禄米,来为蜀地百姓造福。自即日起,每年将从蜀地百姓中选出三百名七十岁以上的孤寡老人,由他俩负责赡养。

    若生,每人每年五石粮、十斤肉、两季衣服;

    若终,每人一副棺木、一座坟茔。每逢清明,都有纸钱烧给。

    朱平槿的许诺,本是即兴发挥。孰料一宣布,犹如石破天惊之举,激起的反响之热烈,远超出了他的预期。

    劫后余生的广安百姓自然欢欣鼓舞,王府的官员将领们也都纷纷表态,表示支持。

    李崇文亲耳听到朱平槿的讲话,立即热泪盈眶地前趋跪拜道:他深为世子和罗姑娘的仁义贤明所感动,他愿意自降级别,只拿营级待遇。多出的银子,也拿来行善做贡献。

    当世子斥责他时,又有舒国平、孙洪、吴泰、宋振宗等重臣大将表示,他们愿意誓死跟随世子的脚步,为护国安民的伟大事业尽一点绵薄之力。

    朱平槿不许,重臣大将再拜。如是者三,最后朱平槿无法,只好允了他们的请求,级别不降,待遇降两级。

    廖大亨是朝廷命官,本无级别和待遇可降,更无银两可捐。于是他率百官跪而赞曰:

    “子曰:好勇疾贫,乱也。人而不仁,疾之己甚,乱也。世子以大仁大义为邦,必可以胜残去杀,平乱为治,功在千秋!”

    不久之后,消息传遍四川,读书人的反应比百姓更大。

    激动不已的安岳进士王起峨在复兴报上撰文,公然疾呼曰:“三代之后,文有汉之文皇帝是也,武有唐之天策上将是也。今我大明,唯我蜀世子一人而已!”

    再之后,这个消息和其他一些消息传到京师,顿时震撼了朝局。皇帝为之缀朝,密诏内阁奏对。奏对的结果不为时人所知,但是皇帝显然受了周延儒这个奸臣的蒙蔽,开始了一系列针对蜀地的反动措施。

    当这个消息终于传到肆虐天下的造反派耳中,甚至有闯献流贼营中大将对其亲信左右叹道:

    “尚天子如是,何反耶?”

    ……

    正旦朝拜之后,朱平槿心满意足地回到了他的行在。护国安民,天下太平,已经成为朱平槿挂在嘴边的老生常谈。但几句简单的承诺,便收到了如此之多的臣子忠心。即便是算经济账,也是得多于失。这让他再一次感受了政治的魔力。

    得民心者得天下!

    半躺于床塌之上,志得意满的朱平槿感慨地告诉程翔凤和孙洪:“何以得民心,唯利益而已!当今天子,喑(YIN)于世务,不解人心,势必坐失天下也。田先生利力之论,深得个中三味!”

    可是孙洪却对此却有些忧心忡忡:“世子,适才臣在城楼上,见赵师爷一直在奋笔疾书,想必这又是廖抚之安排,要将世子之讲话发表在复兴报上。”

    “自然要发表。难道有何不妥?”

    “去年除夕之日,世子召见臣等四人。至此以后,臣等便跟随世子,东门买人、碧峰峡练兵,此后是雅州平乱、江口之战。一步步走回省城,又可谓步步杀机。泸州事变之后,又有二奇弹劾事件。官场风云变幻,世子都领着臣等硬顶了过来,可谓神机妙算,算无遗策。此后护商队高举旗帜,挺进川北。长平山大捷,护庄队全川铺开。如今护国军在广安、合州和达州三地之大胜,足见世子英明睿智,更见世子‘护国安民’之举深得民心。只是臣以为……”

    孙洪回顾历史,却中途刹车,说明他有顾虑。

    朱平槿没有开口,他知道,孙洪最后还是要把心里话说出来。

    果然沉默半响,孙洪接着开口道:“臣以为,世子之所以在去年顺风顺水,与廖抚之大力襄助密不可分。他是巡抚,是钦差,持有王命旗牌。他说的话,就是朝廷的话。下面的文武,若要反对世子,首先就得看廖抚脸色。眼看王府就要囊括全川,世子今日之讲话,更以仁义之相昭示全川。如此一来,朝廷那边、皇帝那边,廖抚那边,难免……世子还是要小心才是!倘若朝局不测,这廖抚之态度就太重要了!”

    “孙先生之言,臣附议!”

    程翔凤向朱平槿一拱手:“天子气量狭小,又极好脸面。如今天子已下两诏罪己,以臣所见,若汪乔年剿贼不利,或开封周藩有失,或松山洪承畴兵败,恐怕第三道罪己诏又会颁行天下。如今这个敏感时节,世子以藩王之尊,以大仁大义行汉文之事,必会震动天下,更会震动天子!以天子秉性,会否……”

    程翔凤也不说完,但是意思更为明确。那就是一旦公开发表,从此以后朱平槿就会成为朝廷和崇祯的眼中钉、肉中刺。朱平槿再不可能潜伏于敌人的内部,干着自己的私活还拿朝廷的俸禄!

    “两位先生提醒的极是!岁末大战,我军全胜,本世子有些得意忘形了!”朱平槿主动承认自己的讲话有些不妥。但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想重新偃旗息鼓挽回影响,既不可能完全做到,还会严重损伤朱平槿刚刚在官绅士子和百姓心目中的高大全形象。

    怎么办?朱平槿有些踌躇了。如果历史的走向没有发生偏差,朱平槿还要熬过两年零三个月。这个漫长的时间段,自己能熬过去吗?

    “臣以为,当知难而进也!兵法云,置之死地而后生!天子……”孙洪突然站了起来,脸涨的通红。

    “孙先生,万万不可!”程翔凤大惊失色,打断了孙洪的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