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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落草非为寇
    九月三

    那日皇城突遭祝融之灾,起初约莫是父皇案前的一豆萤火,许是父皇手滑,许是宫人惫懒,那火顷刻间便蔓延开来。

    反常的是,宫人们皆无灭火之举,个个尖叫着溃散而去,再无人顾忌宫内行走的规矩。在通往母后寝殿的路上,无数人与我擦肩而过,又重重撞在我的身上。

    那不是我第一次跌倒,却是我伏在地上最久的一次。

    混乱中,一双双绣鞋、一双双锦靴踩在我身上,很疼,但我没有哭。母后常说,眼泪是懦弱者才有的东西,我贵为一国公主,应生而骄傲。所以,我不能哭!

    突然,一双手将我抱起。

    入目是一张焦急的脸,黛眉紧皱,眸色惊慌,朱红色的双唇上下翻飞,似乎在说些什么。我认得她,那是母后身边最得宠的嬷嬷,昔日里母后最信任她,也最喜她的言语,只是不知为何此刻她竟没有陪在母后身边。

    适时,周围充斥着宫人的悲泣与哀鸣,间或掺杂着殿宇坍塌的轰鸣声,我着实听不到嬷嬷说些什么,我努力向母后寝殿伸手以表达我的意图,嬷嬷似是愣了一下,随即呜咽了一声,便不管不顾的抱着我跑向正阳门。

    从母后的寝殿到正阳门,势必会经过那座小小的昭华殿。昭华殿无人居住,亦无宫人洒扫,经年累月,殿内外杂草丛生,宛如被荒弃了一般。

    可我知道,并不是。

    昭华殿深处有一凤阳池,池畔有座名为南篱的小院,那里是由父皇亲自打理的,每旬两次,从无间断。自皇兄三岁起便接手打理这座小院,我三岁时,亦然。

    皇兄说,南篱住了个叫阿尾的姑姑,生的极美,只是性子冷淡了些。

    皇兄说,南篱的姑姑不常在,但偶有遇上,她必指点皇兄功夫,话语不多,却颇为精炼,每每都使皇兄受益匪浅。

    皇兄还说,我的乳名蓁蓁便是这位姑姑赠与我的。

    我随皇兄洒扫南篱已有三年,凤阳池边的青枣我也饱饱吃了三回,却从未见过这位姑姑。我想,她定对我极为不喜。

    平日里我是很少想起有这么个人的,但此刻,在一片火光压迫下,我竟不适宜的想到这些,冥冥中,有股力量支撑着我挣脱嬷嬷的怀抱,跌跌撞撞闯了进去。

    未及南篱,嬷嬷便拽住了我。

    “凤阳池的枣子熟了,我想去寻些来,嬷嬷,你莫惊慌,不须多时便可归来。”

    “小主子年幼,此去凤阳池颇有些距离,若想吃青枣也不急于一时,且随婢子出宫,日后必为小主子寻来。”

    “嬷嬷既出此言,不若此时便替蓁蓁寻来,外头的枣子,可比不得凤阳池。”

    我此言未休,嬷嬷便已愣住,稍时微微一笑:”既是小主子吩咐,婢子哪有不从的道理,小主子自去寻个安全的地方,婢子速去。”

    昭华殿着实是个容易被遗忘的地方,宫人们如此,祝融亦如此。

    我在那里站了许久,久到忘了昭华殿外还燃着熊熊烈火,我甚至开始怀疑一切都是我的幻觉,却突然听到钟声踏破夜空而来,与钟声同样响彻云霄的,还有那句——北燕亡!

    踏着钟声,嬷嬷迟迟归来,衣角淌着水,发髻也有些凌乱。她左手拎着襦裙,右手持一荷包,沉甸甸的样子。

    “婢子幸不辱命。”

    嬷嬷笑的恬静,步履从容,那个抱着我拼命奔逃的人似乎与她没有了任何关系。

    嬷嬷委身将荷包系在我的腰间,又小心替我整理了裙摆,末了,又极欣慰的将我头上百蝶戏花的金饰取下,连同她拿出的双凤衔珠的步摇一同放在我胸口。

    “小主子以后便不能随意带这般晃眼的发饰了,但还是要好生留着,全了娘娘的念想。”

    “嬷嬷!”我有些失措。

    “小主子不必惊慌,这都婢子的本分。”嬷嬷站起身,走向那片炼狱:“便是娘娘知晓了,也定是开心的。”

    她渐行渐远,脚步声淡了,就连背影也模糊起来。我站在原地,久久才反应过来,嬷嬷......走了?

    嬷嬷......她丢下我......走了?

    杂乱的脚步声愈来愈近!

    “倒是货真价实的皇家公主!”

    我回头!

    那女子一身火红半臂交领襦裙,裙摆随风翻飞,隐隐看得到暗金色的百鸟闪烁其中。墨发草草束于身后,张扬而肆意,唇角微微上扬,仿佛天生如此,但眼中的冷漠却又时时刻刻拒人于千里之外。

    皇兄说得对,她生的极美!

    “皇家威仪,处变不惊,你爹那套你倒是学了个十成十。”

    “姑姑!”

    似是听到我的呼唤引了感慨,那女子微微叹了口气:“你拿的什么?”

    “凤阳池畔的青枣。”

    “你叫什么?”

    “洛婳,乳名蓁蓁。”

    “北燕都亡了,你居然还敢说自己姓洛!”她似乎听到极为好笑的事,咯咯地笑个不停,也全然不顾殿外的撞击:“我在问一遍,你叫什么?”

    “洛婳!”

    “什么?”

    “洛婳!”

    她终于不笑了,似是思索什么,却不知从哪里突然出现来两个人,一黑一白,一男一女,像极了黑白无常,十分突兀。

    “太子已逃,胸口受了一箭,十分严重,性命堪忧。”

    “你的太子哥哥活不了了,小洛婳,无人复国,洛姓就是灾难!”那女子皱了眉,却依旧问:“你叫什么?”

    “洛婳!”我执拗着,罢了,又轻轻加了一句:“我亦是洛家儿女,亦是这北燕的主!”

    只听传来一声嗤笑:“哪里来的洛婳,从今日起,你便是青枣。”

    灵宝斋

    城南灵宝斋是个备受争议的地方。

    那里出品的首饰器物都直接送进宫里供贵人们挑选,偶有一两件残次品才会置于店内售卖。即便是残次品,却也千金难求。

    谁都不知道灵宝斋是什么时候开起来的,好像八年前那场动乱之时,一夕之间突然出现的,却又好像,从来都在那里。

    灵宝斋的主人从未公开露面,其身份极为神秘。

    有人说,是南边过来逃难的商人,恰逢战乱失了盘缠,便就此安家。

    有人说,是大户人家的小妾,因容貌过艳主母不容被赶了出来,但凭一身手艺谋生。

    也有人说,灵宝斋的主人,不过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约莫是哪位贵人家的姑娘,为了哄她开心便有了如今的灵宝斋。

    灵宝斋有很多不确定,但有一点是众所周知的,那就是实力!

    当朝宰相名为郭安,其孙郭洺顽劣不堪,在京中一向有小霸王的名号,又仗着自家是新皇宠臣,无恶不作。

    灵宝斋曾出了一对极为精巧的鸳鸯,其身采用整块南阳玉雕刻而成,性温润,最为巧妙的是,两只鸳鸯镂空的地方可交错而放合为一体,当它们接近时便会有灼热之感,而完全重合后却又如寒冰。

    此物不过拇指大小,其雕刻却栩栩如生,根根羽毛清晰可见。因其形态,得名鸳鸯扣。

    这般绝品本应直接送入宫中,灵宝斋却直接推出做镇店之宝,那郭洺便瞧上了此物。

    他甚至没有出价,便以此物精妙理应进贡陛下为由想要夺走,灵宝斋自是不允,郭洺竟直接带人围了灵宝斋。

    里边到底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众人只知一盏茶后那郭洺鼻青脸肿的被扔了出来,所有人预计的报复并没有来,甚至次日宰相亲自登门致歉。

    自此,在无人敢上灵宝斋惹事。

    得生酒楼

    “你们知道吗?鸳鸯扣入宫了!”一穿短打衫的男子向同伴透露着消息。

    “怎么会,不是说要做镇店之宝?”另一男子狐疑到:“你这消息有误吧!”

    “这可是宫里透出来的消息,昨日皇后生辰,鸳鸯扣便充了贺礼进了宫。”

    “皇后面子竟比皇帝还大吗?”说话的是一个身着靛青色长袍的书生。

    此言一出即被同伴捂了嘴:“嘘!你不要命了!这话也是你能随便说的?”

    此时还未到午时,酒楼人并不多,三三两两聚在角落处,到没有被人听了去。那同伴看了看周围,并没有人注意,便放了心,坐回原处。

    “你才来京城,自是不知,这乔家,可是满门忠烈!”

    “故国将将亡去,长女便入宫为后,哪门子的忠烈!”书生不屑道。

    “哼,北魏亡国的时候,乔家壮年男丁皆做了守城的最后一道墙,唯留下年过古稀的老太爷、未及笄的长女嫣然与未满周岁的幼儿予之。新皇即位时便派人挟持了幼儿,以此震慑前朝忠烈。”

    “这......乔家妥协竟是为了保存最后的血脉吗?”

    “妥协?”那人不屑,又看了看周围,把声音压得更低:“乔老太爷二话不说,引弓便要射杀自己的亲孙子,不过年迈,未能一箭射死便是了!”

    那年轻书生已然说不出话,他同伴饮了一口茶,又看了看周围:“新皇惊慌,派人救治,又怕旧臣皆反,竟强行将乔家长女一并带入宫中,那乔嫣然也是烈性之人,进宫当日便抹了脖子。”

    后来,所有人都以为乔嫣然能活下来都是御医的功劳,但是只有她自己的知道,那天有人在自己耳边说,夭夭,我需要你帮助!时间过去那么久了,久到乔嫣然都忘了自己曾经还有这么一个称呼,但是听到的那瞬间,她就知道自己不能死!

    不管皇城中的人怎么议论,此时的灵宝斋都是寂静一片,人们口中的天才掌柜此时正跪在地上。

    “为何将鸳鸯扣送进宫?”洛辞神色淡淡的看着面前的人,似乎在生气,又似乎只是好奇。

    “阿尾姑姑,皇后娘娘是好人啊!”

    不得不承认,这些年洛辞将青枣教得很好,一如此时,她虽然跪着,但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也就是在洛辞面前才毫不掩饰自己。

    听到这种回答,洛辞淡淡一笑,也不说什么,但也没让她起身,径自看着手中的书。而就在此时,奕郢走了进来,他依旧是一袭黑衣,对面前这一幕早已经见怪不怪。

    “好久不见啊,黑无常叔叔!”青枣也不觉得尴尬,面如常色得打着招呼,但是听完奕郢的话,面色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