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了大理寺,苏漓改头换面,变作当日在红胭楼与曲漉相见的青年面孔,衣袂飘飘地来到淋漓居所在街道上。
又是一年八月十五,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了花灯,巷子虽然僻静,却能看到孩童在街上嬉戏打闹,穷困人家蹲在家门边上一边摘菜,一边看着自家孩童,画面映在苏漓眼中,竟是让她感到些许温馨。
怔怔看了片刻,苏漓瞥见州月酒坊的老板娘提着泔水桶出来,顿时收敛心神,迈步走进了已经门户大开的淋漓居。
苏漓看到老板娘的同时,老板娘自然也注意到了苏漓,她倒干净泔水,回头看到门户大开高楼,眼中闪过隐晦光芒,口中骂骂咧咧道:“败家子啊……店开的偏僻就罢了,连开张都没个声儿。有这个钱造高楼,还不如拿去买个好地皮……”
穷酸文士拿着酒壶摇摇晃晃地走到门前,半醉半醒翻着白眼道:“只…只要不耽误咱们做生意,你管…管人家那么多干嘛?”
老板娘的抖了抖壮实的肩膀,砰地一声将泔水桶砸在地上,回头骂道:“老娘念叨一句你还来劲儿了不是,你个杀千刀,是不是又皮痒了?!”
穷酸文士却像是根本没听到老板娘的话,他闭上眼睛一脸陶醉的嗅了嗅鼻子,“好弄的酒香,咱们家的酒什么时候这么香了……”
“死酒鬼,哪里来的酒香?”
老板娘的大圆脸上现出古怪,“桂花香倒是一早上就能闻到,哪家的晚桂开花了?”
“嗯?不对,这味道……”
穷酸文士蓦然睁开眼,眼中亮晶晶的,像一只闻着味道的狗一般嗅着鼻子出了酒坊门,转眼就到了淋漓居的门口。
“哎!你个死秀才不和自己家的酒,还照顾隔壁生意,你给我回来!”
穷酸文士此刻酒冲伤身,却顾不得婆娘在背后的喊声,就这么不顾后果地冲进了淋漓居中。
淋漓居刚开业,此刻冷清得很,穷酸文士站在门口打量着精致而不显张扬的装潢,口中啧啧称叹:“狗大户啊狗大户,这造的可都是钱啊……”
“这位客官您要来点什么?我们淋漓居的酒可是天下独有,别无分号呢!”
殷雪瞳笑盈盈地上前问道,内心却很不平静,眼前可是先天境界中的大高手,也不知道苏漓给的丹药管不管用,她才刚服下不到一刻钟。
“淋漓居?好名字!”
穷酸文士大声赞叹,洒脱道:“喝酒图的就是痛快,酣畅淋漓!看来这位姑娘就是淋漓居的老板,没想到也是同道中人啊!”
穷酸文士没能看出什么,殷雪瞳暗松了一口气,苏漓在丹道上的造诣已经达到出神入化的地步,既然眼前的文士看不出什么,那以后只要不遇到超过先天境界的长生境高手,应是不用担心暴露修为和身份了。
如此想着,殷雪瞳施了一个万福,谦声道:“这位客官误会了,奴家只是客栈的掌柜。我家先生才是这家酒庄的主人。”
原来如此,穷酸文士一脸恍然,寻了一张桌子坐下,两只手摸着光滑如镜的桌面,满脸皆是享受,这是上好的梨花木啊!
“客官,要来点什么酒?”
殷雪瞳笑容不变,心中却暗自嘀咕,此人真的是苏漓口中的先天大高手?怎么如此一副没见过世面的穷酸相。
说起酒,穷酸文士顿时想起正事,下意识朝柜子后面挂着的木牌看去,这一看,他的脸色顿时绿了。
“桂花酿:酒性甘醇,清甜不腻!”
“一等桂花酿,十万两/坛;二等桂花酿,一千两/壶;三等桂花酿,一百两/壶。”
“烈火酒:激荡心肺烈如火,酒酣耳热,至醇一滴醉!”
“一等烈火酒,五万两/坛;二等烈火酒,五百两/壶;三等烈火酒,五十两/壶。”
“桂花糕……炒花生……牛肉……”
穷酸文士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寻常下酒菜倒还好说,跟其他酒楼价格相差无几,可那两种酒是怎么回事?
就连最低等的三等酒都要比一般酒楼最好的酒贵上数倍!
黑店啊!
这是赤裸裸的黑店!
穷酸文士面色发紧,恨不得夺门而出,可他家就在隔壁,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实在拉不下那个脸。他是藏了那么点私房钱,可那不过五两银子,连一壶酒都买不起。
闻见愈发浓烈的酒香,穷酸文士咽了口口水,搓着手一脸猥琐地问道:“那个…掌柜的,你这酒庄第一天开业,连酬宾活动都没有吗?你看,你那酒卖得那么贵,哪里有人敢买啊!”
殷雪瞳闻言笑容僵在脸上,满眼不敢置信。
先天之上的前辈会缺酒钱?
“将他当作一般酒客,说明来意。”
耳边突然传来苏漓的传音,殷雪瞳立刻回神,指着门口已拍开封泥的酒坛,俨然一笑道:“我们家先生说了,酒香不怕巷子深!若是深谙酒道之人,光是闻闻酒香,便能知晓咱们淋漓居卖的绝对是好酒!”
穷酸文士这才看到门口摆的一排酒坛子,两颗眼珠子顿时绿了,恨不得上去抱上一坛就走,可心中的理智还是让他止住心思,唉声叹道:
“酒香浓烈,十里飘香!酒中客怎会不识好酒……”
他也知道那是好酒,可他喝不起啊!
殷雪瞳见火候到了,顿时笑道:“客官无需可惜,今日您可是第一个来淋漓居的客人,而且我家先生说若是邻里前来讨酒喝,当赠一壶饮!客官稍带,奴家这就下去给您准备下酒菜。”
穷酸文士闻言一惊,继而大喜。连忙起身向门外走来,殷雪瞳吓得后退数步,满脸讶然,这前辈难不成是风高亮节,连一壶酒的便宜也不占?
“大掌柜稍等片刻!我家婆娘也是好酒之人,待我将她喊来!赠酒定然是按人头算的吧?在下就却之不恭了,哈哈哈哈哈哈……”
殷雪瞳呆呆的看着穷酸文士风风火火地走了。
她从未见如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连占便宜都要拖家带口的!
苏漓隐身在楼上,望见这一幕,不由露出微笑,对身边小二打扮的屈青宁道:“准备一壶烈火酒和一壶桂花酿,桂花糕也端上去。”
屈青宁满脸古怪,嘀咕道:“如此爱占便宜的穷酸书生,再加上那五大三粗的中年婆娘,苏漓,你不会是认错了吧?”
方渊颇为认同地点了点头,除了那地下密室外,他们住在此处数月,从未察觉隔壁夫妇有任何异动,每天日升劳作,日落休息,平凡之极。
苏漓瞥了一眼方渊,问道:“先天之境,心中皆有道,亦是执念,方渊,你走的是什么道?心中又有什么执念呢?”
突然被问及此,方渊倏然一愣,抬起头对上苏漓澄澈的双眸,他面容绷紧,立刻别过头移开视线。
那般执念,如何说得出口。
得见方渊反应,苏漓颇为古怪,却没有再问,“恨也好,爱也罢,皆是执念。先天之后变成了道,亦是炼心之路。神医祁闲卿虽是悬壶济世,可他内心的执念却只有师门,于是门下弟子无数。炼尸门的先天高手,内心皆是欲望,于是手中鲜血无数,依然念头通达。”
方渊闻言,愈发显得沉默。屈青宁似懂非懂,但也终于搞清楚苏漓要说什么,“你是说,那对夫妇走的道……”
苏漓双眸微眯,“红尘之道,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走的。”
本身实力强大,心中的欲念就会膨胀,渴望财富、渴望权利,渴望更强大的实力,此般种种都会致使武者失却本心。
这也是为何那么多那些宗门看待俗世,充满鄙夷于不屑。他们自认高高在上,可掌生死,普通百姓皆为蝼蚁,成为人上人后,谁又会想再回到从前蝼蚁过的生活?
屈青宁低头看向门口走进来的一瘦一胖,真的如同普通百姓一样的夫妇,心中忍不住感叹,果然不是易与之辈啊。
他如此想着,立马下楼准备酒菜。
楼下,胖老板娘坐在桌边,爱不释手地摸着光滑桌椅,两眼放光,真想搬一套回去坐坐。
眼见大堂内空荡荡的,迟迟不见小二上菜,老板娘忍不住压低声音问道:“当家的,你刚才不会是故意骗我吧?这么贵的酒楼,咱么可别把自家酒坊赔进去……”
“嗨!”
穷酸文士打断道:“刚才可是人家大掌柜亲自跟我说的,怎会有假?诶!你看,这不就来了……”
言罢,他看到后堂拖着盘子出来的屈青宁,顿时目光亮起。
“上菜喽!这是咱们家先生给二位赠上的烈火酒和桂花酿,二位慢用!”屈青宁手脚麻利地摆好下酒菜和酒壶,吆喝一声就要下去。
穷酸书生急不可耐地倒了一杯酒,往嘴里倒去。老板娘却一把抢过他手中酒杯,喊道:“小哥慢走!”
屈青宁疑惑地回头,“客官还有什么需要?”
他心底鄙夷,难不成这二位还想带点回去喝喝?就算走的是红尘道,人也不能太不要脸吧。
老板娘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和声问道:“我是想问,你们这么大的酒庄怎么看不到其他小二,怪冷清的。”
屈青宁心中“咯噔”一声,难不成她看出什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