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时分,逸云别院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苏家的七房势力加起来,不比任何一个二十五宗差,甚至犹有过之。当第七房小姐新晋大宴的消息传出后,自然无数小势力小宗门上门祝贺。
这一次也没有任何意外,当卿维岳带着苏漓落在别院不远处,就看到别院大门早早就排了长队。
“太上,我们要怎么进去?”
来到敌人的地盘,卿维岳表面虽从容,内心却不可抑制地紧张起来。
苏漓看着添了许多沧桑痕迹的逸云别院,听到卿维岳的传音,嘴唇微一勾勒,温缓而沉静的声音在卿维岳脑海中响起。
“记住,你此行前来的目的,想要骗人,首先要骗自己,明白吗?”
苏漓的声音仿佛有股奇异的力量,让卿维岳忐忑的内心平静下来,他揣摩着苏漓的话,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既然明白了,那就进去。”
苏漓一股轻柔的力量作用在卿维岳背后,立刻让他一个踉跄,越过了排队的众人,一时间,所有正在排队进入别院的小势力代表都看过来。
感受到如此多目光的注视,卿维岳不由头皮发麻,心中苦笑,硬着头皮向院门大步而去。
此时此刻,他心中虽还有些忐忑,好在他已经有些明白苏漓的话。心中有了一番定计后,他一改温和面孔,头颅微昂,那股子散发出来的高傲,竟是让不少小势力代表都不敢直视。
“这是哪个大势力代表来贺?怎么如此面生……”
“肯定是二十五宗中排名极为靠前的存在,怪不得敢插队。”
“废话!二十五宗之人本来就不用排队,劳资什么时候也能拜入二十五宗啊……”
“……”
众人议论纷纷间,卿维岳已经带着苏漓走到迎宾门童前,鼻孔朝天地傲声道:“我乃孟宗代表,此行前来关系重大,还不快放我们进去!”
那门童本以为卿维岳来历极大,一听竟是孟宗,小脸顿时拉得老长,神色阴晴不定片刻,终究还是默然让开身子,道:“请!”
卿维岳哈哈一笑,拉着苏漓大步走近院中。
“怎么,那孟宗来历极大?”另一个门童忍不住传音问道。
阴着脸的门童闻言顿时嗤笑,讥声道:“怎么可能!区区芝麻大小的宗门,不过是攀上我们第七房的高枝,便有些不知天高地厚,这种人我见得多了,日后有的是炮制他的机会。”
另一个门童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心中一边想着自己什么时候能达到老门童的道行。
门童之间的对话自然传不到卿维岳耳中,此刻他带着苏漓来到清幽的门庭,狠狠松了口气,顿时感觉背后湿透了。
喘息一口,一股难言的兴奋之感从心底传递而出,卿维岳忍不住握了握拳头,“老夫这辈子,还从未做过如此刺激之事……”
他想着看向正在四处张望的苏漓,仍然和平时一般没有太多表情,顿时感觉到两人在境界上的差距。
这就是妖孽吗……
这时,苏漓指了指前方,淡声道:“逸云别院的格局很对称,四四方方,最中间最大的庭院便是举行晋升大典之处,你去那边便能和苏家第七房的话事人接触,接下来之事,不用我来提醒你。”
卿维岳回神微愣,下意识点头后,又清醒过来,连声问道:“我一个人?”
苏漓柳眉微挑,“难不成还要我陪你?”
卿维岳一个激灵,连声说不,后又迟疑出声道:“可这庭院戒备森严,您……”
“这就不是你需要关心的事情了。”
苏漓转过身,挥了挥手,“走了。”
眨眼的功夫,她就拐进光线暗淡的小路,消失不见。
“是了,太上神通广大,这别院的守备对她来说又算什么?”
卿维岳想通了一点,精神微振,抬头向苏漓指引的方向离去。
他还有场硬仗要打。
别院深处,通道错综复杂,苏漓走在其中一条小路上,石板路湿漉漉的带着傍晚的露水。
她目光闪动,看着远处曲径通幽之处。
从卿维岳口中,她得知逸云别院这千百年来,都是作为举行晋升大宴之类的重要场所,但逸云别院论及豪华程度还是地理位置,都没有苏家第七房其他任何一个别院上档次。
苏家人为何将之设为待客重要场所,至今还是一个谜。
片刻后,苏漓面前出现了一堵墙,似乎路已走到了尽头。
她目光微闪,随手摘过一枚柳叶,并指随意射出,钉在白墙上的一点,老旧腐朽的墙壁立刻荡起了波纹,随后悄然散去,露出本来面目——拱形的墙门内,有一间废弃许久农家小院,院内只一间小屋,一方石桌,再加一小块菜地和石井供平日吃食。
原来,这道墙只是幻阵。
看到小院,苏漓轻笑,走进小院手中捏一个术法清去地上的灰尘,坐在院中的小石桌旁边,眼中露出怀念之色。
“多少年了,没想到这里还无人发现。”
苏漓视线扫过院中,忽然目光一凝,伸手一招间,石井边还未腐烂的一段绳子落入手中。
轻轻摩挲间,外表覆盖的一段尘埃褪去,泛出金灿灿的光泽。
“千年不朽的金蚕丝。”
摆弄着手中的绳索,苏漓发出一声低笑,“果然有蹊跷么……”
前世在九州域,几乎人人都知晓她是玉虚宗的圣女,是墨沁长老的亲徒,却鲜少有人知晓她的出身。
因为姓氏,许多人曾猜测她出自苏家,但有很快被人否定,理由无非是——苏家若是有这么一个天之骄女,怎么可能不紧紧抓在手里。
然而,事实往往令人大跌眼镜。
她苏漓的确出身自苏家,且不是别家,正是苏家第七房。
不过,她的父母只是苏家第七房地位最低下的仆人,住的也只是这种类似于凡间农家的小院罢了。
闭上双眸,幼时与养父母在小院的种种温馨浮现与脑海,画面清晰,就如同发生在昨日一般。
良久之后,苏漓睁开眼,眸中的波动淡去,嘴角泄出一丝讥讽。
“两千年时光,呵…修真可真是无情呢……”
时间可以改变任何存在,她也变了,变成一个自己都不认识的人。
不过,万事皆有好坏,以现在的目光看诸多从前之事,倒也让她看到了许多从前看不到的消息。
就比如……手中这跟绳子。
“地位低下如我养父母,怎么可能用得起如此珍贵的绳索,用作捆绑打水的木桶。”
苏漓眸子幽暗,越来越多的信息浮现与心中,离前一世的真实似乎又近了一步。
“养父母的身份,是干娘私底下说的,我…并非亲生,在说出这句话后,爹娘便先后意外身死,我那时年幼不懂,甚至养父母死后的悲伤也很快淡忘,现在想来……”
苏漓猛然抬头,眼中似有血光闪过,“我从一开始,就是傀儡!!”
“所谓的安排,并非从玉虚宗,而是从我出生就开始了么?”
看着手中的金色绳索,苏漓沉默片刻,冷哼出声,白皙柔嫩的手掌用力,金蚕丝根根脆裂,化作金粉落下。
“有些时候,果然糊涂比清醒更好受一些…”
苏漓徐徐吐了口气,脑海中慈祥恩师的面孔有了片刻模糊,但很快就恢复清晰。
她还不至于为了一点猜测自乱阵脚。
微凉湿润的空气吸入胸腹,苏漓站起身,眸光流转,走到屋前,轻轻推开大门,腐朽的气息迎面扑来……
屋内的摆设简单,除了一双用作祭奠的台桌,空无一物。
台桌上,两座灵牌虽然用的是极好的材料,但也经不住时光腐朽,字迹斑驳到已经有些看不清,但苏漓依然记得,这两人的名字。
苏翠、苏二牛,皆是苏家人随口一取的下人名字。
苏漓笑了笑,现在想想她若真是这两人亲生,名字也大概会是“苏小红”这种水平,怎么连这么大的破绽都没有察觉到,前世的自己…真的很笨吗?
苏漓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答案……或许更多的是,不愿多想。
“干爹,干娘。”
“时隔千年,我又回来了。”
轻轻念了一句,苏漓手指一抹乾坤戒,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新灵牌和燃香换上,拜了三拜。
千年前,她将要开启轮回镜,曾暗中回来过一次。
逸云别院,一直都是她的私人别院。
这是她与苏家第七房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只是随着她身死,这个约定也被人弃之如敝履。
不仅如此,苏家第七房似乎还以此为荣,将她的小破院作为重要宴会场所。
“我死之后,还想继续占我便宜?”
苏漓笑容冷了下来,眸中寒光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个时辰后——
苏漓亲手将屋内打扫干净,又修葺好小菜园子,才退出小院,重新封禁好院门。
这一次,她的阵道修为有诸多感悟,已经接近十品宗师级别,整个九州域能开启这间院子的,不超过三指之数。
或许下一次来这里,又将是许多许多年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