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的夜幕,沉重的云朵仿佛要把天上那无边的压力,全部给予大地。寒风掠过,即便是刚刚从温暖被窝里爬出来嘘嘘的人,也要比平日多打几个冷战,才能将满腹残水放出。
这样的天,便是杀人天。龙河就在杀人,他选的,是那些平素习惯了杀人的人。
将军难免阵上亡,杀手也好,刺客也罢,都是在刀锋剑影中寻觅生路的人。执行司的杀手们,以前遭遇过种种难杀的人,也曾遇到过恨不得用自己命去换掉的人。但是他们从来都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男子——他就像生长在死亡边缘一样,灵敏的发掘每一个从军伍中离开的刺客;他有风一般的速度,还有恶狼一般的残忍。
于是,一个又一个执行司的刺客倒在他的手下。他们的死并非全无价值,他们好歹拖住了龙河的脚步,浪费着他的时间。而他们也用生命最后的力量,把龙河反刺杀的信息,一点点传递出去。即便是死,他们也相信,除非察事厅完了,除非执行司的人死光,否则,这些用鲜血写成的信息,终究会让秦飞知道。
夜幕陷入最深层的黑色,即将迎来一天的黎明。急速行军的北疆战士,并不知道,十来个执行司的人,已经倒毙在军伍的外围。
除了南下的元鑫,除了北上的秦飞,这里的执行司已经没有活口!
对于那些习惯了收割别人生命的执行司人,他们在垂死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到底是什么,已经无从得知。龙河依然在寻找下一个踪迹,好几次,他几乎已经快要触碰到秦飞的路径,只是阴差阳错的错过。或许,命运还不想让这两个人相遇!
秦飞深深的吸了口寒冷的空气,再呵出一口雾气。凛冽的天气中,以他的修为可以寒暑不侵,却无法阻挡自然的变故。
北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秦飞的脑子一直在转这个圈。如果不是伤筋动骨甚至要命的大事,燕王无论如何也不会让苏锦回援。可据秦飞所知,北疆的北方便是草原和大漠,那里上千年来只有蛮族生活,再找不到别的身影。已经被魏国和后来的几国摧残的不成模样的蛮族,现在没有足够的实力发动对北疆的致命一击!
“难道是天上掉了块石头把燕王府砸烂了?”百思不得其解的秦飞忍不住跟自己开了个玩笑。
他的脚步很快,就在龙河不间断的清扫那些执行司的时候,他已经飘然远去许久。秦飞走的路,并不是直通北疆的官道。如果他那么走的话,十有八九会遇到撤退或前进的北疆军,秦飞可没指望自己能一口气横扫千军……即便是活着的易总督和庞真,即便是死去的水晴空,也无法做到。
绕过一条小路,前方山峦起伏,险峻的山峰几乎将大地遮蔽。崎岖不平的山路绕着弯儿从山中通行。就算是最好的骑兵,在这条路上最多不过四骑并进。以前北疆往返的客商,通常都是走官道。真正会走这条路的,要么是走私贩,要么就是绿林好汉。
秦飞走的就是这条路,高耸入云的山峰令人惊叹,要是有一块石头从山峰落下,随随便便就可以把一个人砸成肉饼。千年来,没有一支军队从这里经过。风险实在太大,只需要一小支部队,就可以对行进的大部队造成沉重的伤害。如果不是到了赤膊上阵,需要搏命的阶段,没有人会想从这里开战。
脚下的尘土微微扬起,山中的冷峻肃然更甚。突然间,秦飞觉得有些不对劲,三步并作两步便窜上山峰,沿着陡峭的山壁飞掠!
全力施展下,秦飞的速度令人瞠目结舌。过不多久,他便驻足在一座小山崖之前,只是,这一次,却是秦飞目瞪口呆的看着山谷……
冬天的山谷应该是寂寥的,野兽冬眠迁徙或者躲在窝里不出来。猎人们也少了很多门道,可这一片山谷却是人满为患,数不清的人就生活在这一片山谷之中,无数帐篷和木屋搭起,甚至已经分清了小路,还有一些人摆起小摊子依然在做生意。
如果把山壁都换成围墙的话,这儿看起来简直就像是一座小城。
秦飞有些茫然,片刻后,将身上的军服撕破,露出一身紧身短打。真气到处,脸色顿时苍白憔悴,就像是个在山里迷路的年轻人一样。
顺着山峰滑了下去,秦飞仔细观察片刻,这才从一小片嶙峋的树丛中走出。
他的面前是一条小溪,一群妇人和少女正蹲在溪边洗衣服,冰冷的水将她们的手臂冻的通红,可她们依然有说有笑,有人在用洗衣槌拍打湿衣服,有人正唱着小曲,一点儿也看不到严冬的冷酷。
看见一个面容憔悴的薄衣年轻人从树丛中走出,哼着的小曲渐渐低落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片低声细语。
“哥哥,你不冷吗?”在秦飞的眼前,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好奇的打量着他。
“有点冷。”秦飞撒了个谎,眼前的妇孺们并不害怕,只是有些惊奇罢了。仿佛从山里蹿出一只猴子也比看到秦飞要正常的多。
“小兄弟,看你这模样就冻坏了。这是我们家那口子的袄子,正好拿来要洗。你要是不嫌脏就先裹上……”那女孩的母亲笑呵呵的递过来一件有些破旧的棉袄,眼神中满是善意。
秦飞道了声谢,将袄子裹上,一群女人顿时开了锅。
兄弟你是哪儿人?怎么跑山里来了?走迷路了还是遇到贼了?山里这么冷,你咋就不带点厚衣服?干粮有么?……
除了没问父母姓名生辰八字,余下的问题全被这群女人们想到了。秦飞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只求能痛痛快快找个人打一架,也怕了和这些妇孺纠缠。
好不容易耳边稍稍冷清一点,秦飞便扯开大谎:“我是士兵,大队人马急行军的时候,我的马伤了,又找不到马用,就跟步兵一起走。走着走着就迷路了,后来想起这里的山路也能通到北疆去,想必是近一些,便走了过来。身上的干粮都吃光了,军服都刮破了。刚才饿的顶不住,想爬上山看看有没有落单的野兽,猎一头吃,却昏头转向的摸到了这里……”
一听此言,女人们的长舌忍不住叽叽喳喳起来,一时间竟然分不清她们到底说了些什么。
秦飞只觉头疼,便笑眯眯的问那个小女孩:“你们住在山里,是以前就住在这里的么?”
“当然不是!”那小女孩傲然道:“我们可是禁城的人。”
禁城?秦飞当然知道这座城。当年魏国立国之后,除了对蛮族继续穷追猛打之外,也在北方设立了许多城防。其中一座城,就叫禁城。这个禁字可不是随便取的,这座城就在山外,有扼守这一条山路的重责。虽然这千年来,并没有外敌从这里入侵,可依然有许多流寇土匪和游兵散勇会在这一带活动。
曾经最泛滥的时候,莫过于三家分国的大战之时,许多成建制的军马被打散之后,就变成了流寇。但他们恐怖的是,士卒接受过严格的训练,经历过战火的考验,他们懂得如何作战,有森严的等级制度。而且,这样的‘流寇’,对于钱财女人的要求还不是最顶级的,他们很喜欢在劫掠完之后屠杀。
杀一个小村庄是常见,最恐怖的是,他们曾经屠杀过一座小城市。数以万计的居民两天一夜之间只剩下二百四十多人活口。并不是因为他们良心发现,饶过这些活口的性命。而是他们需要人来当苦力,把他们劫掠的财物送回营寨!
就是这样的流寇,足以令人头疼。当时的禁城军队,很明确的保持了不参与战争的立场。往高尚的地方说,就是良禽择木而栖,等你们打出个七七八八的时候,咱禁城再考虑投奔谁。但是,对于这些流窜到禁城附近的‘流寇’。禁城军马毫不手软,来一股就消灭一股。
最鼎盛的时期,三股流寇加起来超过一万三千多人,由于连续在禁城附近吃亏,三家便联合起来,要打垮只有三千守军的禁城,立誓要把全城屠杀的干干净净。一个男丁都不留,女人只要是年轻的就全部掠走,全城财物,谁抢到就是谁的。
在这样的号召下,军队出身的流寇们爆发出了极强的战斗力,那架势令人胆寒。
可战斗的结果依然令人胆寒。
禁城守军在付出微不足道的代价后,将围城的流寇击溃,随即大队人马出城,反而对他们展开疯狂的屠杀。据说禁城当时守官的命令是:活口?禁城没粮食养活他们。
于是,数不清的尸体遍布在禁城周围,从官道到山路,从峰峦和溪涧……很多年以后,偶尔还会有猎人在山中无意间发现早已不像人的尸体!
秦飞看着那个小女孩,问道:“是禁城人,为什么不在城里住?到山里总是不方便的。”
这次是她的母亲接了话茬:“禁城这次凶多吉少,仲大人下令,除了军队和自愿留城的男子之外,余下的人全部躲到山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