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堂之上党争不断,江湖之中民不聊生。
所幸脱脱复相以后政绩斐然,治理水患,受惠百姓皆以“贤相”称之,民心颇受鼓舞。
一转眼已经到了至正十一年的春季,脱脱等人积极准备变钞一事,而道衍和刘玥儿已经被徐寿辉等人软禁在多云山庄两年多的时间。
被强行留在山庄以后,徐寿辉对他们也算善待,除了限制自由以外,一切要求基本都会满足。道衍二人知道强行抵抗也是无果,只能先住下来,再做打算。
老谋深算的彭莹玉起初打算招揽二人,可见刘玥儿颇为坚定,便逐渐放弃了,反倒是与不起眼的道衍接触后,对这个年轻人非常喜欢,有意收为弟子。所以不仅山庄中的藏书任他借阅,而且对其多有指点,道衍也非常钦佩他的才学,对其非常尊敬。
彭莹玉能被尊为“彭祖师”,自是有其原因。除了他十几年前带领弟子在袁州起义的壮举,其人生阅历的丰富也远非常人可以想象,除了精通一些旁门术数以外,对诸子百家的正统学说也均有涉猎。
这样的人对道衍来说无异于一座藏宝阁,虽然委婉拒绝了彭莹玉将其收入门下的想法,但还是经常厚着脸皮请教。彭莹玉喜欢他虚心求学的性子,对他愈加关照,经常与他接触。
道衍正站在后山崖边,望着崖下广袤无垠的山林怔怔出神,不知在想些什么。
岁月流逝,道衍变化颇大,不仅学识猛进,个子也长高了许多,面容棱角越发分明,此刻一身黑衣,身姿挺拔,气势不凡。
“想什么呢?”
原本与道衍身高仿佛的刘玥儿现在与其相比已经矮了一头,但身材却越发迷人,一身红装如雪中梅花般傲然绽放,漫步走到道衍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
道衍听到声音嘴角一扬,还未转身便想捏住肩膀上的玉手。刘玥儿躲开道衍的手后又拍了他一下,使了个眼色,道衍这才看到刘玥儿身后跟着的几名“扈从”。
所谓扈从便是白莲教派来监视刘玥儿的心腹,二人虽然已经习惯,但道衍仍是以冷目相对,幽深眼眸中的深邃让几名扈从打了个寒颤。
几名扈从嘀嘀咕咕道:“这人是谁,怎么看着这么凶?”
“小点声,你没听说吗?之前有个人想去偷看那圣女面纱下的样子,被这小子看到了,差点就给扔到山崖下面了。”
被告诫的扈从打了个冷颤,小声道:“那我们远远跟着就好,别招惹他们,反正这监视圣女的人手一天一换,我们保证今天不让他们跑了就行。”
刘玥儿笑容灿烂,拽了拽道衍,“好了,他们又没有对我如何,你这么凶干嘛?”
道衍收起骇人的冰冷目光,转过脸低头宠溺地看着刘玥儿,柔声道:“有的人如果不给他们些教训,便会越发过分。”
刘玥儿也不否认,耸了耸肩膀道:“不过换做是我也难免想要看看别人面纱下的样子。”
道衍认真道:“你面纱下的样子我只想自己一个人看。”
刘玥儿俏脸一红,没有接话。
见其害羞,道衍瞄了远处扈从一眼,拉着刘玥儿转过身背对他们,小声道:“还没有消息吗?”
“两年多的时间里我已想办法传出去无数封信,可都石沉大海,渺无音讯。”刘玥儿忍不住唉声叹气,面容愁苦。
道衍眉头紧锁,坚定道:“看来与我想的一样,问题不光出在这里。”
“你是说我们明教内部也出了问题吗?”刘玥儿美眸忽闪忽闪地看着道衍。
“如果一切正常,你父亲一定会想办法派人来救你,但是这两年多的时间却是太平静了,一定是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与父亲许久未见,刘玥儿也甚是担心其安危,伤感道:“也不知道父亲和韩伯父他们怎么样了。”
道衍安慰道:“别急,总会有办法的。”不忍见到心上人愁容,转移话题道:“听说今天有许多人到山庄里来?”
“嗯,听说是淮南行省的参政知事,是个非常出名的文人,带着幕僚来大别山游山玩水,到多云山庄借住。他们哪里想得到这里其实是南方白莲教的总舵?”
道衍正想带刘玥儿去换换心情,便建议道:“那我们去看看。”
来访众人毕竟是朝廷的人,徐寿辉、彭莹玉、倪文俊等人早就远远避开,留教中心腹装作庄主接待他们。道衍打听之后才知为首之人便是淮南一带著名的书法大家——饶介。饶介不仅自身才学横溢,而且礼贤下士,身边聚集了一众鸿学巨儒。
山庄颇大,二人寻了许久才看到饶介的身影,与想象中不同的是,此刻与饶介并肩而行的是个少年,而非一些声名远大的儒学大家。道衍二人觉得奇怪,便换了个方向去看其面容。
饶介二人走得缓慢,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捋须向身边少年问道:“此番游历感觉如何?”
少年恭声道:“一路走来所见所闻都让我感触颇深,受益匪浅。”
道衍看清其面容后一又惊又喜,饶介身边的少年赫然正是许久未见的好友高启!
“你认识他们?”
刘玥儿很少见到道衍这样欣喜激动的样子。
“那个身着白衣的少年是我最好的朋友。”
两人早已敞开心扉,对彼此过往非常了解,“原来如此,他就是你总提起的高启?”
“正是!自从竹林一别,我已经与他许久未见,他果然与我想象中一样,结交了许多鸿儒名士。”
刘玥儿美眸一亮,问道:“他可靠吗?”
道衍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小声道:“当然可靠,不过现在人多眼杂,又有一帮人跟着你,我不方便与他相认。待晚些你我分开后,我便来寻他。”
“好,但是你一定要注意安全,白莲教的人如果发现我们想要逃走,说不好会下杀手。”刘玥儿出言提醒。
“放心吧。”
道衍打听到高启等人的住处便回到自己房间,一直等到酉时,才悄悄起身去寻高启。
听着急促的敲门声,高启放下手中书卷,打开了房门。四目相对之下,先是短暂的沉默,随后便是狂喜。
高启率先出声确认道:“天禧兄!”
道衍笑道:“季迪,好久不见。”
高启将道衍迎进屋内,还没坐稳就询问道:“自我们在竹林青庐一别,已经快有三年时间了吧?我多次差人到你家送信,却都没有回复,难道你家搬走了吗?”
这两年多的时间里,道衍经历颇多,一时间哪里解释的清楚,感慨道:“我也没想到竟然能在此处与你相遇,其中曲折实在是一言难尽。我已不是从前的姚天禧,已经变成释道衍了。”
“什么!?释,释道衍?你是说?”
道衍平静地道:“没错,当日分别之后,我回家中待了几日,便去妙智庵做了沙弥。”
高启脸上满是不解,不经意间声音都提高了几分,激动地道:“以你的志向怎么会甘心做个方外之人?”
道衍站起身望向窗外,语气中的平静让人听得心疼,“出家做了沙弥,我尚且能够继续读书求学,若不做沙弥,便要在家中弃学从医,一辈子做个江湖郎中。你说我该如何选择?”
高启想劝慰好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犹豫了半天,只能看着他落寞的背影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反倒是道衍转过身来安慰高启道:“不必替我难过,做沙弥只是一时之计,是当时迫不得已的选择,将来若有机会我便还俗,与你和孟载兄继续吟诗作对,把酒言欢。说说你吧,白天我见到你与那位饶介大人并肩而行,你已经做了他的幕僚吗?”
见道衍不是一心向佛,高启略感放心。
“饶大人以诗书出名,博学多才,而且为人谈锋机敏,倜傥豪放,僚属之中尽是鸿儒硕卿。他不知从何处得了我的诗作,便亲自来招我去做幕僚,对我特别照顾。”
道衍见好友得志,着实替他开心,由衷赞赏道:“你的天资我是最了解的,什么‘鸿儒硕卿’,假以时日他们拍马也追赶不上你的步伐。”
道衍殊不知饶介对高启越是欣赏,便越容易为高启引发周围人的妒忌。高启资历尚浅,且不懂官场之道,为人耿介孤傲,所以没少吃亏。
听着好友毫无保留的赞美之词,高启苦笑道:“若说吟诗作对,我自然可以从容应对,可是官场险恶,与想象之中截然不同。我最为怀念的便是竹林中我们三人以诗作伴、食文而生的生活。”
道衍回忆起来也是欣然神往,二人寒暄良久,道衍才说到正题。
“季迪,今晚来找你,是有要事需要你帮忙。”
见道衍神色郑重,高启也认真道:“你尽管说,我一定尽力而为。”
“涉及到的事情太多,我长话短说……”于是道衍简单讲述了自己加入明教的过程和此时被困的窘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