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站在望敌楼上,袁军的阵势在远处已隐约可见。让他不安的是,袁军并没有急于发动进攻,而是慢条斯理地开始筑起营寨来。这些营寨十分简陋,但布局却如同鱼鳞一样,层层叠加,环环相连。
可就是这些东西,却让曹操有些心惊胆战。袁绍军明显改变了思路,打算打一场持久战。这可不是个好消息。这些鱼鳞寨不够结实,但便于互相支援,一寨修妥,可以掩护工匠在稍微靠前一点的地方继续修建,一口气能修到敌人鼻子底下。会如同一座磨盘,缓慢而有力地把曹军最后一滴血和粮草都磨平。
“看来,连番的败绩,终于让袁绍学聪明了。”曹操摇了摇头,有些不安地走下望敌楼。一旁的程昱见此,微有不悦开口道:“主公,袁军胆气已丧,只要我军据城严防死守,再有奇策袭敌,日久之下,袁军必然大溃而逃!”
“仲德,你有所不知,袁绍并不完全是你们眼中那个多谋寡断、目空一切的家伙。若一切如前,袁家于不可一世之时,袁绍可能会耍弄心术,一错再错。可如今袁绍在马家和我们这两处都吃了亏,西线彻底沦陷,东线也龟缩不敢妄动,七十万大军如今被打得只剩下他手中四十万,他便会如生锈的宝剑一般,褪下那些肮脏腐朽的铁锈,重新露出逼人的锋芒!”
荀彧闻言,也是点头应和:“此番大战,袁绍若是只带一个策士前来,我军必败——但他手底下能人太多了,嗓门一个比一个大,袁绍又是个喜爱脸面之人。自然会沉浸在虚荣之中,耍弄权术,致使九头之鸟,各飞一方,最后跌落在尘埃里。原先,我只希望袁绍能够露出最大的破绽,被我军一击即中,那纵然他再幡然悔悟,亦然不会再有作为。可现在马家提早拉出了袁绍的羞耻之心,他只需果敢有谋,便可收拢军心,缓图慢进,便仍有翻盘胜算。眼前那座营帐,便是袁绍放下骄奢之心,全力与我军一搏的最佳明证。”
“现在最大的问题,是袁绍将他的软肋很好的藏了起来,我们无计可施。”蒋济尾随在三人身后,在这三人的光芒之下,仿佛丝毫没有受到半分影响,仍旧有些玩世不恭地说道:“袁绍目前最大的倚仗,就是兵力充足,粮草丰盛。兵力方面,若是真与袁绍拼杀,可能一年半载不见得见功;目前唯一可动的,就是粮草了,只要袁绍粮草被焚,就会成为压死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
“粮草啊……”曹操听得这个词,眉宇之间不由露出几分忧色:冀州连续三年都是丰收,积蓄足以支撑七十万以上的大军在外征战——相比之下,曹操的处境就窘迫多了,连军队都要被迫下地屯田,没少惹冀州人讪笑。如今为了兑现与马家的盟约,曹操还不得不抽调屯兵前来助战。这样的情况,让起点比袁绍低很多的曹操一时伤感起来。
曹军的粮草,也支持不了两个月了。
在场之人,都知道这个情况。程昱虽是主战派,但此时也不由惋惜道:“可惜戏志才被主公派去了河东,若是他在此,那靖安曹那里,说不定会带来一些情报。”
“不太可能。”荀彧摇了摇头,道:“袁绍既然已经改变了策略,又被马超一把火烧了温县粮仓,自然更会重视粮草的保护。况且高览手下的赤鹰骑,也不是尸位素餐之辈。袁绍若是刻意防护,莫说是靖安曹,就算是马家的暗影,也不可能知晓袁绍的屯粮之所。”
问题困顿至此,气氛一时有些尴尬。尤其是程昱和荀彧提到了河东和戏志才,众人心知曹操此举为何,但问题是,那制衡马超最后的一张牌,实在有些令人心生惊怖。当下,众人有有默契地绕开这个话题,回到袁绍兵粮之事上来。
“今日暂且如此吧,传令诸军,谨慎防守。”曹操见三人心神已乱,也知今日想不出什么妙策,当即做了这个决定。
然而,在走回寝帐之时,曹操还是忍不住回头问了荀彧一句道:“如今马超的兵势如何?”
“不太妙?”荀彧皱眉,忍不住说出几句马超的好话:“马超用兵如神,他先是退守偃师,随后远隔千里智取了晋阳,随后火烧温县大营,连续追击淳于琼至山阳,随后直接摧毁西线袁军。如今已然兵分三路,大肆夺取并州郡县,所到之处,莫不降服。若不是并州向来便是龙蛇混杂之所,恐怕此时,并州早已为马家治下。不过…….”
“不过,纵然如此,想必在如此攻势之下,不出月余,马超仍旧可取得并州全境。”曹操看荀彧踟蹰,不由接口将荀彧未说之语补充完整。随后眼望西方,不甘道了一句:“河东卫家,曹氏好不容易经营的一条线,恐怕要彻底被马家掐断了。”
“主公,若依属下之见,河东那里,还是放弃为好。”荀彧温润如玉的脸上第一次露出迟疑的神色,道:“马家如今兵威正盛,马孟起自攻略汉中之后,便不再严酷杀虏,而是以中正仁德之姿收拢民心,如此所图,定当是天下无疑。戏志才在河东之事一旦败露,我军要面对的,就是马家疯狂猛恶的报复。”
说到这里,荀彧停顿了一下,看曹操听进了自己的建议,又继续道:“如今袁术那方虽被孙策拖住,但我军不出,孙策独木难支,最终也会与袁术划地罢手。那袁术向来心胸狭隘、睚眦必报,想必心中已经主公恨之入骨;还有荆州刘表,此刻虽按兵不动,但袁绍一败,刘表说不得会便被动为主动,寻衅我方。此番曹氏若是再招惹了马家,恐被三方围攻,悔之晚矣。”
荀彧此话,字字珠心,句句确凿,虽难免有牵凿附会之嫌,但古之策士,向来需要这种未雨绸缪的危机感。一番话落,曹操也被说动担忧之所,不由开口道:“既然如此,你寄语戏志才,告诫他要谨慎行事,谋定而动。若有可能,将那件事儿变为埋藏在马家内腹的利刃,于关键时刻突出锋芒,陷马家于大乱之中…….”
“如此甚好。”荀彧点头应诺,正欲离去之时,突有来人汇报:“主公,陛下有秘旨交付与您。”
曹操接过刘协密信,眼神陡亮,急步走向帐中悬挂地图之前,寻觅一番后惊疑道:“竟然会是这个地方!”
荀彧不知发生何事,但他却不想掺和曹公与陛下之事。可就在他转身离开之时,却被曹操唤去:“文若,你看此计可行否?”荀彧无奈上前,接过曹操手中秘信一看,脸色不由大变:“陛下这手笔!…….”
“太过匪夷所思?”曹操开口。
“正是。”荀彧点头,沉吟片刻之后,却又开口道:“陛下此计虽然看似凶险,但若要取之、必先予之,我军困顿在魏郡、阳平两郡,亦不会有太多进展。若是主公有胆,不妨放手一赌!”说至末尾,荀彧的语气已经变得激昂铿锵起来,温润君子的风范一扫而空,仿佛一个遇到一次绝妙赌注的赌徒,跃跃欲试!
“赌?”曹操笑了,眼睛当中陡然也放出一抹精光:“这的确是一场赌博,不过,我曹孟德又何曾惧怕过任何一场赌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