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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9章 离岸平衡手(上)
    “丰臣秀吉希望他发挥作用,争取让北洋海贸同盟把驻日总商会迁往大坂城。”
    不得不说,丰臣秀吉的确是个很重视商业的统治者,他交给龙泽实阳的这个“任务”基本被高务实料中。
    当然,高务实没料到的是,在水晶楼已然落成之后,丰臣秀吉还坚持把任务目标定得如此之高,不是尽量争取让海贸同盟向他靠拢和倾斜,而是直接要求海贸同盟把驻日总商会挪去大坂。
    高务实没有立刻回答什么,想了想才问道:“其他那些人有回音么?”
    刘馨点头道:“有啊,大大名方面,家康那边有回音,毛利家也有回音,北条家也有回音;小大名方面,如掌握长崎的大村喜前,以及领地在他旁边的锅岛直茂、松浦镇信等方面,都有不少相关举动,你都要听吗?”
    派出去五十人,再加上以前就曾经布局的人手,各个方面的消息都听一遍肯定不可能,高务实也没那个时间,所以他摇头道:“不必,你挑几个重要的,或者表现比较突出的说一说就好。”
    “好,那我先说几个大老,我看你很重视德川家康,那就从德川家开始说起。”刘馨道:“我首先要告诉你一件事,德川家康很喜欢儒家。”
    这话似乎有点跑题,但高务实一愣之后还是有些好奇,诧异道:“他很喜欢儒家?”
    “是,新宫义胜回信说,德川家康几乎每天都读四书五经,尤其爱都朱注,甚至还让亲信家臣莫要只知道练兵或消遣,哪怕四书五经太难,闲暇时也该读读《朱子家训》。”
    高务实先是有些意外,想了想却又点头道:“倒也说得过去。”
    “哦?”刘馨问道:“他历史上也是这样吗?”
    高务实道:“提到得倒也不多,但我想起来一件事,庆长三年(1598)丰臣秀吉死后,德川家康立刻命人制造了一枚印鉴,上面刻着‘忠恕’二字——‘忠恕’的来历你知道吗?”
    刘馨摇了摇头:“我又不考科举,虽然也读了书,但是不求甚解,这种学问上的事你还是直说吧。”
    “唔,这话出处是《论语·里仁》,原文是:子曰:‘参乎!吾道一以贯之。’曾子曰:‘唯。’子出,门人问曰:‘何谓也?’曾子曰:‘夫子之道,忠恕而已矣。’
    所以这个‘忠恕’,乃是一种处理人与人之间关系的原则。忠,尽力为人谋,中人之心,故为忠;恕,推己及人,如人之心,故为恕。
    德川家康在那个时间点刻一枚‘忠恕’之印,固然是表面其某种态度,不过也由此可见他对儒家学问的确有些了解。当然,现在我不关心这个,你不如说说为何要提这茬。”
    刘馨一摊手,道:“提这茬的原因就是,他问新宫义胜在大明这么多年,可认识一些有学问的人,如有,能不能想法子延请几位大儒过去讲学。”
    高务实这下还真有些诧异了,一脸狐疑地道:“现在这个时间点,他不应该正考虑出兵支持丰臣秀吉进攻关东北条家吗?怎么不关心兵事,反而琢磨这些东西?”
    刘馨没好气地道:“你问我,我哪知道,我的儒学水平在你面前不是刚开蒙的档次?你都不知道为什么,我还能琢磨个啥?”
    她既然推了个一干二净,高务实只好自己思索,想了一会儿,忽然若有明悟,嘿嘿一笑,轻轻摇头道:“德川家康信心很足啊。看来他认为这一仗丰臣秀吉必胜无疑,并且……他恐怕已经猜到,在丰臣秀吉拿下关东之后,会把他从三河、远江、骏河一脚踢去关东,所以他现在已经在考虑如何稳定关东新领地的局势了。”
    刘馨虽然儒学一般,但儒学的优势之处她还是知道一些的,听了高务实这话也算一点就透,马上恍然道:“哦,他是想用儒学思想来稳定他将来在关东的新领地?”
    “目前来看只能是这个意思。”高务实有些感慨地道:“德川家康能得天下,看来绝非只是因为什么‘乌龟’,这厮不仅能忍,而且甚有远见。”
    “你提到这事儿,我倒要特别说一说关于我们之前讨论过的一个问题,就是关于丰臣秀吉对德川家康的态度。新宫义胜去日本之前,我把这个问题转达给了他,让他方便的时候了解一下,这次他已经有回复了。”
    新宫义胜就是高务实安排在德川家康身边的主要间谍之一。
    此人本是日本远江的一家地方小豪族家庭出身,早年今川义元统治远江时期,新宫义胜的父亲勉强在今川氏门下混日子,但算不上什么正经家臣。
    后来织田信长在桶狭间之战杀了今川义元,今川氏大乱。今川义元的继承人今川氏真偏巧是个废物点心,即便有祖母寿桂尼的帮助,依然搞得内部叛乱四起。
    新宫义胜的父亲当时被污作乱,只好抱着只有几岁的他隐姓埋名当了海贼,后来被刘显打败,收归降倭夷丁之中。
    不过,新宫本来不是此人的真苗字,这个苗字是他自己北上京师之前,以“定南城开建新王宫”为由取的——因为当时刘馨的人都驻扎在定南。至于通字义、偏讳胜,这倒是高务实赐的。
    远江地区现在早已是德川家康的基本盘了,而且早年间他们家与松平家(即德川家,但当时还不叫德川)也算点头之交,双方没有任何冲突,故他此次回去很快便被德川家接受。
    只不过他没有龙泽实阳的机遇,目前在德川家只是普通家臣。德川家康或许是考虑到他毕竟在大明领兵多年,因此给了他一个足轻侍大将的头衔——但手里一个兵都没有,实际上充当德川家康的幕僚之一,地位不彰。
    高务实问道:“他怎么说?”
    “他说德川家康在日本德高望重,威信卓著,尤其是在织田丰臣系统内部,德川家康一直拥有独一无二的特殊性。他早年被视作织田信长的把兄弟,是织田系统除了信长之外的第二重要人物,丰臣秀吉原先的地位远远不及家康。”
    一语惊醒梦中人!高务实猛然一拍桌子,道:“艹,我明白了!”
    刘馨想不到他这么大的反应,先是愣了一愣,继而笑道:“实学宗门的当代大儒爆粗,这可不太合适哟!”
    高务实直接无视她的调侃,兴奋地起身走来走去,哈哈笑道:“明白了,明白了,现在我知道怎么回事了……前因后果我都明白了。”
    刘馨看来却没明白,纳闷道:“你是不是有点强迫症,什么问题都得想到通透才觉得心里顺畅?那劳驾大司农也为奴家解解惑如何?”
    高务实哈哈一笑,终于坐了下来,稍稍整理了一下思绪,道:“那次讨论之后,我回头又仔细琢磨过一番,今天听了新宫义胜这些话,整个串联起来之后就知道丰臣秀吉为什么对德川家康格外与众不同了。”
    “是很与众不同,在你说出你的分析之前,我还得告诉你一件事。”刘馨道:“新宫义胜说了,丰臣秀吉基本统一天下后,为了严肃各大名的家格,将足利将军家、织田信雄家、徳川家康家并列,并把他们和朝廷公卿与武家公卿、摄关家即丰臣宗家区别,来提高丰臣家格。
    你是不是发现哪里不对?没错,足利是前朝当家,织田是秀吉的旧主,家格高些说得过去,但德川凭什么和这些人并列?
    还有,德川的那个源氏家格,还是秀吉联合近卫前久帮他搞定的,之前都只是家康自己自封的而已。当今日本,除了德川家康之外,哪个大名还有这个待遇?”
    “你说得没错,这也是典型的‘德川例外论’,或者‘德川特殊论’。”高务实道:“但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绝不是因为乌龟长得帅。”
    刘馨翻了个白眼:“别的厉害人物,绰号不是龙就是虎,他都被人叫做乌龟了,我看也帅不到哪去。”
    然而高务实不是要讨论德川家康的长相,他笑了一笑,言归正传地道:“我以前总受到一个错觉影响,认为德川家康有些像司马懿。
    但现在想来,如果家康是司马懿,那谁是曹操、谁是曹丕?之前下意识里把织田信长当做曹操来看,其实不然:司马懿有和曹操一起南征北战、称兄道弟过吗?”
    “这话什么意思?”刘馨一时有点懵。
    高务实正色道:“我现在想明白了,说德川家康得天下是因为活得久,那其实是因为太关注他活了多少年纪,而忽略了他出道的年龄。”
    他伸出手指来比划着道:“只说我记得的:家康十七岁跟随今川义元上洛,作战中杀了信长的重臣佐久间盛重;十九岁与信长同盟;二十五岁协助信长上洛;二十七岁家康跟随信长讨伐朝仓义景,参与了金崎撤退,同年六月参加姊川合战,奠定织田政权在近畿的地位;
    二十九岁时,他对战以‘风林火山’闻名遐迩的‘甲斐之虎’武田信玄,以少打多虽然惨败,但在那之后的天正元年三月,便重夺天方、可久轮、凤来寺、向笠、一之宫五城——当时信玄依然健在。
    他三十二岁时打了长篠之战;三十九岁跟随信长灭了武田,同年发生本能寺事变时,家康已经坐拥五国;之后以弱抗强,以明显劣势的局面硬生生在长久手之战中打平了如日中天的秀吉……”
    刘馨有些意外,沉吟道:“这么看起来还挺强啊。”
    “没错,而且不是挺强,是非常强。”高务实正色道:“以上这些战绩完全可以说明,织田信长死后,如果要说泛织田系内谁的军事能力最强,说不定就是他德川家康了。
    而小牧长久手战平之后,秀吉可以算是战略上胜了,但家康战术上也胜了,双方确实算是打平。不久秀吉便以娘亲、妹妹为人质,换来了家康的臣服——这绝非织田信长的风格,而是典型的秀吉式思路:灭得掉就灭,既然灭不掉,那就想办法让他臣服呗。
    除此之外,我还思考过一些政治方面的问题,比如家康和秀吉的矛盾,恐怕远非后世渲染得那么大。
    清州会议后,柴田胜家力捧织田信孝,秀吉虽然支持三法师,但很显然在当时的战国时代,终归都是实力至上,打伦理牌显然没用。
    秀吉在会后连同丹羽长秀、池田恒兴推举了织田信雄,而家康恰好在此时明确表示支持信雄当织田家督——这说明他和秀吉之间绝不仅仅有矛盾,同时也是有共同利益的。”
    刘馨恍然点头,道:“这些事情我了解得不全面,难怪思来想去都不清楚。”
    “还有就是新宫义胜提到的‘威望’这一点,这一点确实非常、非常、非常重要。”高务实强调道。
    “哦?‘非常’到了需要说三遍的地步了?”刘馨哑然失笑。
    “是的,就是到了这个地步。”高务实却没有开玩笑的意思,非常正色地道:“你想,家康十九岁时便与信长订立清州同盟,而且为此同盟坚守了足足二十年。他在信长死后仍坚持同盟,一直到小牧长久手之战织田信雄臣服秀吉为止。
    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他顶住了武田的威逼利诱,扛住了信长不断征调他到近畿征战的劳苦,为织丰政权的建立鞍前马后、劳苦功高。
    你再想想,当家康和信长称兄道弟之时,当时的秀吉不过是信长底下的一员将领,甚至不是头号将领,秀吉难道会不知道家康的汗马功劳?不知道他在织田系内的特殊地位?
    秀吉的天下本质上是篡夺织田家得来的,他看重家康,主要应该是由于家康长期作为信长的盟友和义弟。
    那么我们站在秀吉的立场上来思考一下,当军事征服已经失败之后,我如果是秀吉,还能怎么办?显然只能靠政治手段了。
    假如连家康也拜倒在我关白权威之下,其他织田旧臣还有什么理由、什么胆量不来跪拜我?这其中的政治意义非同小可啊!再说清州同盟时,家康的任劳任怨想必也给了秀吉不错的印象。”
    高务实有些唏嘘地道:“织丰政权是信长建立的,家康长期以来都以盟友的姿态在该政权享有特殊地位。信长不幸离世之后,他的几个家奴争权夺利,最后由秀吉胜出。
    秀吉本想武力征服家康,让天下无人胆敢不服。可惜正如我之前所说的那样,秀吉在武力这一块并不是特别在行,尤其是在有织田信长这个前家主做对比的情况下来说。
    于是他失败了,只好哄着家康入伙。家康既然身份特殊,武力上又能和秀吉打平,那肯定得继续享有特殊地位,甚至是比信长在世时更加特殊的地位。
    所以想到这里我就明白了,为什么丰臣秀吉死后,家康的势力膨胀得那么快,仅仅四年之后,家康就直接开设起了新的幕府。道理很简单:秀吉一死,整个织丰政权里头,还有哪个配和他德川家康相提并论?更不要说板板手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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