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暴风雨下的时间够久,一个时辰过去了依旧未见雨势减弱。好在时值仲夏,气温并不低,否则淋雨等待偷袭时机的忍城武士们恐怕要比他们的对手更惨,且不说偷袭能否顺利,至少一场重感冒怕是在所难免。
丰臣秀胜军中已经扎营完毕,火炮也都用皮蓬子遮盖得严严实实,平心而论,他们的动作已经够利索了。只可惜即便如此,也没能避免丰臣秀胜大发雷霆,因为火炮虽然看起来安全了,但是随火炮运来的火药却被淋湿了一部分——确切的说,是二十五车火药被淋湿了七车。
一万多斤火药,湿了几千斤啊!考虑到近期以来硝石已经被海贸同盟断供,这火药可是极其要紧的战略物资,况且几千斤火药拿来给大筒使用虽然也经不得几轮,可是若转念想想,拿给铁炮队(火枪队)那可是够打一场不小的战役了!
关白大人这可是下了血本的,居然因为一场暴风雨损失了三成多,纵是丰臣秀胜这样的丰臣一门众,心里也免不得有些七上八下。
本来他母亲瑞龙院是希望他此次参战能再捞些战功,这样便好去说服关白把他封在近畿周边的好地方。谁料小田原城根本没仗打,好不容易捞了个运大筒的差事,居然也能凉水塞牙,被一场暴风雨给害了,当真是晦气。
有那么一瞬间,丰臣秀胜甚至很想学一把曹操,皆军粮官的人头一用。可惜这个念头他只能在脑子里发狠,实际上办不到——因为此刻他军中小荷驮奉行是长束正家的人,丰臣秀吉若不是看在长束正家此刻也在忍城的份上,只怕还不肯放人家来做这个小荷驮奉行呢。
小荷驮奉行在日本属于军奉行属官,直属上司是军奉行,而不是分兵之后某一路备队的总大将。而军奉行职权极大,是一场战役的主要军官之一。
一般来说,军奉行负责按照战役总大将——这个总大将在当前的小田原征伐战中就是丰臣秀吉本人——的授意调动部队、指挥作战,类似于后世的总参谋长。军奉行手下的旗奉行、弓奉行、枪奉行、兵粮奉行、小荷驮奉行都是直接听他指挥,对他负责,类似于后世的机关各部门首长。
日本的战国时代是职制分工加快发展的时代,很多专门的职责被划分出来,根据当时文书、记录的记载,分有普请奉行、寺社奉行、检地奉行、船奉行、公方奉行、藏奉行等,分别管理修建、宗教、土地、海上交通、外交、经济等各项事务,而由于战争年代的关系,当然也划分出专门的军奉行掌管征讨事宜。
由于攻防战守关系到一个家族的兴衰荣辱,所以军奉行位列奉行之首。根据大致成书于江户时代中后期的《武家名目抄》的解释,军奉行是“总裁军中一切,担当军国大任”。《保元物语》中的源为朝、《盛衰记》中的平知康,还有《平家物语》中的源义经都是军奉行,虽然那个时候军奉行还不是常设之职,而且名称还叫作尚军奉行,但其职责和战国时代也没有太大的出入。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越前的战国大名朝仓氏制定的《朝仓孝景条》中,对军奉行这一职务做了特别的规定。按照规定,军奉行由得力的侍大将中选拔,出阵之际职掌军配,帮助总大将指挥全军。
与军奉行相类似的职役是武者奉行,这一名称出现在后北条氏、武田氏的资料中,也出现于《武家名目抄》中。根据各类资料的记载,在不同的家族中,有军奉行这一役职的就没有关于武者奉行的记载,反之亦然。由此推断,所谓武者奉行其实就是军奉行的不同称呼。
丰臣家的奉行们,平时地位最高的是石田三成,但丰臣秀吉这一次早就打定主意让石田三成直接拿些军功,因此派他负责独当一面,便没有做军奉行。
如此一来,军奉行就落到了长束正家头上。但小田原城实际上没有真正的战事,因此丰臣秀吉又把长束正家派给了石田三成,以军奉行之身临时兼任石田三成的副手,这其中对石田三成的宠信那是不必说了。
军奉行手下的弓奉行、枪奉行等作战兵种主官,因为名字就很直白,也就不必多说,值得多说几句的是小荷驮奉行、兵粮奉行等后勤部门主官。
随着战国末期战争规模的扩大化以及战争时间的长期化,参战士兵的兵粮、弓矢、弹药、被装等辎重给养的输送和存储就变得越发地重要起来,甚至到了能够决定战争胜负的程度。于是相应地,一系列以为战争提供有力的后勤保障为职责的奉行职位就设立起来,并逐渐完善成熟。
小荷驮奉行的主要职责是后勤物资的运输,只要能够将各种物资由后方运达前方就算完成了任务。当然这个差使可不是很容易的,被征调来当民工的农民时常集体逃跑,而如果不能将军需物资及时送达战场,一旦对战局造成严重影响,甚至导致战败的话,很可能是会掉脑袋的。
兵粮奉行倒是比较顾名思义,负责兵粮的筹措、囤积以及粮仓的维护管理,责任自然也十分重大。此外有的家族还设有兵站奉行,例如武田家、后北条家等,不过日本战国末期历史上最出名的兵站奉行,偏偏也是丰臣秀吉麾下的长束政家。此战以前的好多次大战中,长束正家其实都是干这个的。
丰臣秀胜面对长束正家手下的人,杀是不敢杀的,只好骂了一顿了事,也算出了口憋屈气。
那位小荷驮奉行也是聪明人,一开始只是乖乖听训,什么客观原因都不找。等丰臣秀胜骂完了,他才故作小心地向丰臣秀胜解释,说这些火药虽然受潮,但因为不是给铁炮队使用而是给大筒队,所以只需要烘干即可。
事实上,这样做虽然效力会比完好无损时略差一点,但相较于铁炮而言,大筒对火药的要求没有那么苛刻,基本上还是能用的。
这个解释果然让丰臣秀胜喜出望外,对眼前这位老老实实听训,直到最后才“说明详情”的小荷驮奉行恶感全去。
丰臣秀胜没什么城府,甚至没考虑会折了自己的面子,转头居然又表扬了几句,然后下令:“眼看这场雨一时半会还停不了,殿下这便去安排烘烤火药吧……不过千万要小心,可别烧起来了。”
日本人此时的习惯可与中国历史上各朝都不同,他们这里只要是个武士都能尊称“殿下”,这位小荷驮奉行当然也是武士身份,故而丰臣秀胜也称他殿下。
小荷驮奉行于是便去安排烘烤受潮的火药,此时的他肯定没想到,丰臣秀胜真的是个乌鸦嘴,“可别烧起来了”这句话竟然会一语成谶——当然,不是他们自己人烧起来的。
小山丘脚下的树林子里,几个人围在一处明显是刚刚用刀刮出来的一小块空地正在商议军情。
这小小的空地上支着一块皮质雨幕,空地的泥土被当做画盘,简单的用刀尖画出一幅地形图,正是丰臣秀胜临时驻军的形势,而临时充当物见番头的酒卷刃负正在解说丰臣家大筒备队此刻的情况。
此时酒卷刃负看来已经说明得差不多,身着小樱威玄色腹卷的甲斐姬美目放光,确定性地问道:“他们真的在烘烤大量火药?”
“是,甲斐公主,在下看得清清楚楚,绝不会错。”酒卷刃负自信的道。
“那太好了,真是天助我也!”甲斐姬露出笑容,转头朝小山上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道:“酒卷殿下,劳烦你继续监视,等他们烤干第一批火药的时候立刻通知我知晓。”
酒卷刃负立刻应下,而柴崎和泉则有些不明白,问道:“为何一定要是在他们第一批火药烤干的时候?”
甲斐姬微笑着道:“敌军人数众多,用来烘烤火药的人必然也不会太少,第一批烤干的火药已经够我们用来炸毁他们最大的那十八门大筒了。”
“哦,原来如此。”柴崎和泉点了点头,不料又想到一点,连忙再次发问:“可是甲斐公主,我们为何非要用他们烤干的火药?他们更多的火药本来就没有被雨淋着,用起来不是更稳妥吗?”
“单从火药威力上而言当然是这样,可是敌军既然人数众多,那些火药岂能没有大军拱卫?我们只有两百人,即便能以一敌十,也不可能偷袭杀入之后就先不顾一切地去抢这些守备严密的火药。
而受潮的火药既然需要烘干,那就一定会单独拉到一边,以免万一失火会把所有火药全给烧了。这样一来,烘烤受潮火药的这边,防守力量必然空虚,我等只要先把水搅浑,就可以浑水摸鱼,从容抢出这些火药,然后去炸毁对方的大筒。”
柴崎和泉恍然大悟,点了点头,思索着道:“那咱们头一下可得打狠一点,要是没能一下子打懵丰臣秀胜的话,抢火药炸大筒的时候可就不那么轻松了。”
“正是这个道理,不过柴崎殿下也不必太担心。”甲斐姬微微一笑,道:“刚才酒卷殿下探知的敌军分布图已经说明,对方的小荷驮奉行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他把火药按车分开囤放,以免万一失火会一次全毁。
而这就意味着,只要我们待会儿安排好最厉害的射手,对着每一处火药存放地射上火矢,很有可能在他们营盘之中点燃多处大火,甚至可能会是爆炸引发大火。如此一来,敌军出现全军混乱的机会就很高很高了。”
柴崎和泉听得大为叹服,躬身一礼道:“听说德川四天王中最年轻的那位‘赤夜叉’井伊直政之养母井伊直虎兵法韬略不逊内府大人,在下深深惋惜甲斐公主生得晚了些,不然定能与她一较高下!”
井伊直虎当然是很厉害的,她不仅是女武士,甚至还是女大名,幼名次郎法师——“次郎法师”显然是个男孩的幼名,不过她叫这个幼名是因为她家没有直系男丁,所以从小就被当做男孩抚养和教导。
后来家主缺位,次郎法师还俗,便以井伊直虎的男儿之名继承井伊家督之位。她的其他事迹限于篇幅不必多说,只说她培养出了德川四天王之一的井伊直政,就知道她本人的水平如何了。
要知道,井伊直政的年纪可比德川家另外三位天王小了整整一辈,是能够为德川家康打造出井伊赤备的真正猛人——井伊赤备是德川家康吃了武田家大亏之后念念不忘想要打造的精锐骑兵,但很长时间里德川家康都找不到合适的人选去组建这支精锐,直到井伊直政出现。
而井伊直政也的确不负家康所望,将井伊赤备练成了德川家第一强军,直到德川家康取得天下,井伊赤备几乎都是作为家康直属的核心力量存在的,每每被家康投入到最关键的战役,当做“定鼎之力”来用。
如此牛掰的井伊直政,就是井伊直虎从小手把手教导出来的——不止兵法,连武艺都是她教的,可见井伊直虎之强绝不是开玩笑。正由于这种传奇色彩,以至于后世日本游戏《信长之野望》系列中的某一部,甚至还给井伊直虎专门设了个时代剧本,剧本名就叫“次郎法师直虎”。
面对柴崎和泉这种直肠子猛将的恭维,甲斐姬先是一怔,继而摇头道:“井伊前辈岂是我能相提并论的,况且她是从小就被当做家督教导的,而我不过是……因为父亲大人不在而临危受命罢了。”
柴崎和泉还想说什么,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三声鸟叫,不由面色一凛。甲斐姬反应比他还快,已经站起身来,右手按住浪切宝刀的刀柄,低喝道:“是酒卷殿下,时机已至!”
“锵!”地一声响起,柴崎和泉站起身来的一霎,甲斐姬依然抽刀在手,高高扬起,稍稍压抑着声音喝道:“成田家的武士们,张扬我等武名的时刻已经到来!诸君——随我击溃秀胜小儿!”
话音刚落,黑红色的窈窕丽影已经闪电般地冲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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