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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选择
    稍作修改,孙鹏把跟刘三如何见面,如何收自己为徒,如何赠自己这些物件等等全盘告诉了面前这个男人。此刻他心底万分紧张,生怕剑圣下一秒就杀了自己这个老仇人的新徒弟。

    剑圣摩挲这下巴,虽然着下巴上并没有胡子,甚至连胡茬都十分细微不可见,剑圣当真是个注意自己外表的男人。孙鹏在这种关头还有心思这般想着,也不知该说勇气可嘉还是不知好歹了。

    “你这娃娃,不错。”沉吟许久的剑圣又开口说了一遍,这是他第二次说孙鹏不错了,也不知具体是说他哪里不错,“你比你父亲强的多,跟我来吧。”

    剑圣的语气很平淡,但是却激起孙鹏心中万般波澜,自己的父亲,就算是母亲,也从来未与自己说过。而剑圣这一开口就是父亲,他见剑圣转身已走出屋子,忙跟上去,他知道剑圣是有话对自己说,而对自己赌赢了这件事都无法让他产生什么情绪了。

    亦步亦趋的跟着,大抵走了约一刻钟,孙鹏领着剑圣来到了一处院落,这院子相比周边的整洁干净的房屋来说就太脏乱了。青石板的院子铺了一层腐烂的树叶,最下面怕是都不知是那一年落下的了,散发着一股异味。踩在这腐烂的树叶层上,发出令人恶心的噗噗声,伴着他的脚踩下去,还有水被挤压出来,不一会儿,孙鹏的鞋边就湿了一圈。

    孙鹏抬头望了一眼,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男人,仿佛寻常人家闲逛一般悠哉走着,一路走过,脚下那腐烂的叶子都没有踩碎,飘飘然然,不似这人间景象。

    孙鹏喉头微微有些发热,这就天下武道最顶端的人之一了,自己有朝一日是否也能像这样,踏落叶而不碎,过白雪而无痕。

    吱呀。

    剑圣并没有动作,面前的门自己就打开了,发出一声呻吟,好像那朽木一般的老妪。门上落下一层灰,在外面阳光的照射下那么清晰,也能让孙鹏清楚的看到,这些尘土,没有一丝落在了剑圣的肩上。

    檐下,一张硕大却有些破败的蛛网微微颤动着,却是没有那蜘蛛的影子,怕是许久未见过人,这会儿害怕躲了起来。孙鹏只稍微犹豫了一秒,随即也踏进了这破旧的屋子。

    屋子里面一片白茫茫,刚踏进门来的孙鹏被灰呛着了鼻子,狠狠的打了两个喷嚏,屋里瞬间扬起一片粉尘,在从他身后漏进来的光柱里狂舞,好像在欢迎着这十多年未见的客人。

    这屋里诡异的气息与味道,像一处坟墓。

    孙鹏偷偷想着。

    “十五年前,你爹就住在这屋,睡这张床。”剑圣突然开了口,他没有去看孙鹏,而是静静望着这破败屋子,不像是在对孙鹏而是像在自言自语。

    “你爹十岁的时候住到了这里,约莫住了七年年年。”

    ”门外那院子,角落里还放着那个尚未腐烂的木人儿,麒儿在这练了七年的剑。”

    “世人都道我是剑圣,其实我从未教过麒儿一招一式,这朝野里传着的白云剑,倒也真是他一剑一剑刺出来的名头。”

    “麒儿是个不错的孩子,如今看你,也是个不错的娃娃。”剑圣嘴角微微扬了一道细微的弧度,将这覆着青灰的往事婉婉道来,随即又轻轻皱了皱眉头。

    “天下人都说我太平剑圣,一剑敌万军,百剑屠五国,千剑定这千秋历。”孙鹏听出他语气稍稍有些悲伤,“杀人?灭国?平天下?刚入世的我此般用剑,既然天下纷争民不聊生,那且用手中青剑杀出个太平来,也是一桩好事。死万人,活千万人。你说,这万人该杀不该杀?”

    孙鹏一怔,也是没有再去想自己父亲当年之事,可能因为他前世无父,今生亦没有爹,父亲这个词对他而言,更多的只是一个词语而已。眼下听着剑圣所言,却像是听着一个陌生人的过往,可这陌生人,是给自己这副身躯的父亲,这怪异的感觉让孙鹏有些不适。

    他微微思索起来,旋即轻轻道“该杀,也不该杀。”

    “哦?”剑圣眉头一挑,露出个愿闻其详的表情。

    “该杀,是因为正如大人所言,杀万人,天下太平。”孙鹏胸中有丘壑,眼里存山河,前世他最爱学史,并不是生搬硬套的读书,而是对史有着自己的理解。人不可以不学史,史令人明智,可以鉴今。

    “可是,这万人却是杀之不尽,屠之不灭的。”孙鹏伸手摸了摸鼻子,好像那里还架着那副眼镜,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扶一扶眼镜就要语出惊人的孙鹏。

    “这万人皆来自野心,这世上野心不断,这万人就杀之不绝。何为野心?

    想控常人之不能控,想拥常人所不能拥,想得常人所不能得。此般皆为野心。

    野心有大有小,小野心让人缓慢提升,大野心杀人屠城。那想控天下之民,拥大好江山,得万世敬仰的天大野心,如何杀之?”

    孙鹏不觉自己不经意间这话里已有些大逆不道了,可能对于这般封建社会他还是处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去评价,去批判。

    “哈哈哈哈哈!好!”剑圣展颜,多少年没有像今天这般开心了,“想不到我活了半百,今日竟让你这小儿教育了!你这小娃娃,是真的不错!麒儿运气不错!我运气不错啊!!”

    孙鹏听出剑圣话中有话,但却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自己心中所想是否正确。

    “你真的只有五岁吗?”剑圣忽然道,立刻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道“我是乐的有些糊涂了,五年前倒还真是我亲眼见着你出生的。”

    “你这番话此般品来,受之无穷。困扰了我大半辈子的问题,今日里倒是给你这个小娃娃轻巧说破了。”忽的又收起笑容,有些苦涩的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倒不是我真的想不明白,这活得越久,有些事就越不敢去想。反倒是越活越回去了,怪不得我这剑道,开国之后便再无精进。”

    “你这娃娃,平日里我常见你语出惊人,今日看来,还真是语不惊死人不休,可是你才五岁,这般智慧,却是让我都感到丝丝恐惧了。”

    孙鹏心头一动,今日里明明是第一次与剑圣见面,可他却说着平日里,难道说此前他有见过自己,但是自己却不知道?

    “你需知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有些时候,有些话语,还是不要同旁人说才是。”

    孙鹏不是不明白这个道理,而是有着更深的理解“树大招风,不是因为树大,而是因为风狂。可倘若这树扛不住这风,后边林子便再无可挡之物,树不大,风并不会止。那这树便不能倒。”

    剑圣当真有些惊惧了,这般话语,此间道理,哪里是一个五岁之人能说得出来,即便是他这个五十岁的圣人,依然想不明白很多事情。孩童眼中之世界,万事皆有另一面。他心中有些想法,慢慢的被改变了。

    并不是剑圣不够睿智,也不是剑圣不及孙鹏。只是这五千年之精华皆在十六载书香中,人,是发展的,进步的。多少命多少史所攒下的经验,当然是一个封建社会不该出现的思想。不是孙鹏教育了剑圣,而是这来自二十一世纪的思想教育了剑圣,是人类的进步教育了剑圣。这是新的思想第一次在这片土地发出声响。

    “树不能倒,你这五岁娃娃身后,又能有什么林子?”

    “唯娘亲耳,无他。”

    剑圣心里某处,发出了一道细微的声响,这声响旁人听不着,却是在剑圣脑海里回荡不绝。他轻轻叹了口气,再无剑圣之势,低下头,说道“今日里你这番话,倒是让我改变了一个念头。孙鹏,你可知我是谁?”

    孙鹏猛然一机灵,脑海中冥冥又个念头,却是看不清抓不住,让他心如猫抓。他知道,这个念头马上就会展现在他面前,立刻抬起头望向剑圣。

    此刻的剑圣,哪里还有什么屠万人一代宗师的气魄,就如同一个普通老人一样,一直笔挺的背脊,也微微有些弯曲,也不知这些年是被什么压弯了腰。

    “孙鹏,我是你爷爷。”

    就像巨石入水,又像水入油锅。孙鹏懵了,哪怕他两世为人,拥有着这世上无人能及的知识,他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世人口口相传的用剑宗师,是自己的爷爷。虽然此前的话语中冥冥让孙鹏有些怪异的感觉,他也没敢往这方面想。

    我的爷爷是剑圣?

    “你这般聪慧,想必心里此前应该已经有数了。这些年来你可曾怪我?”

    他知道剑圣说的是这五年来不见自己母子二人的事情,可是要说怪,又从何说起呢。如果他只是剑圣,那么他救了自己却不见自己,那大抵是没有理由去怪的。

    可是如果这人是自己的爷爷,却不肯见自己母子,那此般情绪又是截然不同了。

    说不怪,可能吗?

    “你只需要知道,有些事情,并不是明面上那般简单。你母亲能理解,我想你也可以。”一代宗师竟是露出了几分歉意来,这要让旁人看去,还不惊的以为自己做了一梦?

    “本来你应该就是这太平城里普通的一个小娃娃,五岁侥幸在剑圣府上住了些日子。然后继续回去做你的普通小娃娃。这样,倘若有一天这太平我护不住了,想必平民百姓也是可以留的性命一条。”

    “可是今日一番交谈我方才明了,有些人,哪怕在那庸碌市井里,也定是要窜上天去瞧瞧的。龙不会搁于浅水,蛇一辈子都是蛇,龙,终有一日会傲世天下。倒是我把事情想得太简单。”

    孙鹏这才听明白这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为了保护自己?可是守的住太平,守的住天下的堂堂剑圣,却守不住自己的孙子?

    “如果你还想继续当个普通的娃娃,平淡的过一生,当然可以。”剑圣的眼神突然爆发出一股炽热,一字一顿的说道“若你是我剑圣孙枭的孙子,想站在那最高的地方看看这人世间,那就再不可同往日语,再没有一日安宁。甚至连自己的性命都无法主宰!”

    说完,剑圣便不再言语,静静的等待着孙鹏的选择,只是他自己都没有发现那藏在眼底的一抹期盼。

    孙鹏微微垂着头,仿佛还没有从这震惊当中回过神来,过往五年从脑海中闪过,随即前世二十多年的景象又再次出现,从第一天工作路上那辆车,到高三夜里帮着院长打理好孤儿院之后还要熬夜看书,再到初中时候被那个富二代用所谓一条命都抵不上的那双鞋踩着,小学时候好心人捐来的那条自己最爱穿的白色裤子。一幕一幕,一直到那世的第一抹记忆,甘棠孤儿院。

    “我孙鹏,偏想看看还有什么能让我连自己都无法主宰!”

    声音有些颤抖,却字字皆为心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