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过了片刻,还是宋子夫率先忍不住“君上”大人,那洋溢着满满父爱的肉麻目光,清了清嗓子沉声道:“依儿臣看来,父亲之策好则好矣,却还有着些许的不足!”
“哦?”正在激动中的桓公似是被兜头浇了一桶冷水,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八风不动的瘦小身影,“说来听听!”
如果换做昨夜和他长谈以前,甚至刚刚一语道破他心底最隐秘的谋划之前,桓公绝对不会如此郑重地看待这个今年才刚满十岁的儿子;然而一次又一次的惊喜,让他不得不反复推翻自己脑中对小家伙能力和潜力的评估--当然对于这种“惊喜”,自然是多多益善。
“父亲所为,无非是想护得我宋氏一国一地的安危,不求称王称霸,只在这乱世里保一方净土,”子夫不紧不慢地说,见对过的桓公面上随即露出欣慰的神色,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断声道:“可父亲想过没有,如果这样下去,百年之后会怎样呢?”
不待他出声,宋子夫便飞快地说出自己的答案:“父亲您在位时,固然可以凭借这套方针和自己的能力,将我们宋国维持在二流强国的地位;甚至儿臣或者哥哥在继位后,同样可以用这种办法,一直游离在各个大国军事集团间,这并没有什么问题。”
“可当再下一代人,当百年之后呢?现在的周天子已然名存实亡,而诸侯林立的乱世,终有一日会在这些大国的鲸吞合并中,变成少数几个超级军事集团的寡头游戏。一旦到了那种境地,别说置身事外保持中立了,恐怕就算保住祖宗苗裔都是一种奢望!”
桓公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侃侃而谈的小儿子,如视鬼神!密密麻麻的冷汗从额头、脖颈处渗出,不多时便湿透了他绛紫色的深衣。
没错!如果真到了那种时候,我们宋国将何去何从?!为什么自己先前偏偏没有想到这点!不对,就算现在自己已经知晓了将要发生的这些,可又有什么办法能解决这看似无解的死局呢?!
其实也不能说是桓公短视,毕竟当时哪怕是国君,也不会有多少书籍可以读,更不用说像子夫这种“文科狗”,简直可以倒背五千年中国史的程度了;没有参照,自然不会有忧患意识。
更何况某人刚刚的话,明显参照了后世史实上真实发生的事情,君不见小国林立的春秋,到了战国时除了“七雄”,哪里还有什么上的了台面的诸侯?哪怕同为“七雄”的韩、燕,在宋某人的印象里,那也是跟受气包一样整天不是被这个打,就是被那个欺负。
用力擦去额头上的一片冷汗,桓公见小家伙依然稳坐钓鱼台般看着自己,心头不由得一动:“那兹甫可有什么妙计教我?”
连他自己都没发现,此刻堂堂宋桓公,小子夫的亲生老爹,跟自己这个十岁的儿子说话时,竟然不知不觉带上了几分畏惧和敬意。
神经大条的某人自然更加意识不到这点,眼见得成功吸引了父亲的注意,他这才不慌不忙地把心里想好的策略一一道来。
“首先父亲心里的那些方针都非常的好,在战事以及和诸侯们的关系上,按您先前的计划就已经足够了!”
“不过在内政上,针对现在的耕作方式和农具,我们要进行一些改革。现在国人们使用的农具,大都是铜制或者木质的;我想请父亲成立专门的锻冶司,在最短的时间里提高铁器和青铜器的炼制工艺,并由国家出资进行农具的材质升级。”
“换用铁质或青铜的农具同时,儿臣一会儿还要给父亲献上一物唤作‘耦犁’;有了这些,农夫们在耕作时,绝对会比过去提高数倍的效率;更深更彻底的耕作,也会使得田亩的产量大幅增加。”
“等一下,”桓公乍听之下也觉得颇有道理,可忽然想起一事,不禁打断他的叙说道:“此法好则好矣,可兹甫你也知道,我们宋国本来境内就没有铁矿、铜矿,这么多材料要从哪里来呢?”
“父亲稍安勿躁!”子夫似是早已料到他会有此问,笑呵呵地摇了摇头,胸有成竹道:“现在没有金属矿并不代表不存在,儿臣回头也会在这方面努力一二;最重要的是,儿臣还想请父亲在我们国家实行一项新的法令,唤作‘刀狩令’!”
“所谓刀狩者,即在父亲法令下达之日起,收缴我国境内所有私人所有的刀剑兵器,国家以粮种或者耕牛等农物补偿。”
“而那些必须用到刀斧的行业,必须前往官府登记造册,一旦有所遗失便处以十倍以上的惩罚;有私自隐匿兵器不报者,将以谋反罪论处,同时把他家产的一半奖励给举报的线人。”
“嘶~”听到这儿桓公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像是看陌生怪物一样看着神采飞扬的小儿子:列祖列宗啊!兹甫今年才刚刚十岁,方才自己听到的这老辣阴损到极点的政令,居然真的出自他口中?
不用想只要此令一出,宋国境内收缴上来的各种兵器,绝对能在最快的时间内,回炉重铸成用之不尽的农具;至于兵器原本的主人,在用心爱的刀剑换来一堆种子和耕牛、农具后,除了老老实实地去耕作劳动,哪里还有什么别的出路?
更绝的就是那个登记造册,还有遗失以及私藏的苛刻重刑,算是彻底堵死了铤而走险之人的最后一条途径。
试想一下,就因为丢了把刀或者私藏几柄长剑,便要赔的家财散尽,甚至连脑袋都得搭上。谁愿意做那不知死的出头鸟?
这还不算那以利诱之的“举报”之法,绝!实在是太绝了!既解决了升级农具的材料来源问题,又顺带让国内的治安环境为之一清--废话,连刀剑都没了,你让大王们扛着竹竿去抢劫么?!
“再然后呢?”桓公不禁有些兴奋地催促儿子道。
“额,”子夫有些汗颜地摸了摸鼻子,没想到这老爹还真识货!当即也不遮着藏着,继续说道:“等耕作的效率提高了,国人们势必会比从前多出许多空闲的时间,这时候就需要父亲您出马了。”
“哦?又有为父的事情了?”桓公故作讶然地眨了眨眼睛,看来他此刻的心情是相当不错。
“是啊,”子夫被他感染得也是笑着点点头,补充道:“这时就要靠父亲和鲁君的友谊,从他手里弄一些桑树的种子和蚕籽了!”
“这……”似是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桓公有些迟疑道:“兹甫,你应该也知道,昔年齐君听用管大人的计策…”
“我自然知道!”不待他说完子夫便笑吟吟地打断道:“父亲不必介怀,咱们种桑养蚕只不过是在农耕的闲暇,并不会像当年鲁人般本末倒置;更何况儿臣还另有妙策隐在其中,您尽管放心!”
桓公这才欣慰地点了点头,只要儿子不是一时冲动头脑发热就好,他现在对子夫可以说是无条件的信任。
而后者则偷偷地阴笑一声,暗道:不就是管大夫的原始经济战么,到时候就给你们看看,小爷我熟读max主义市场经济学的手段开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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