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湖村里来了个大才,有人叫他“仙童”,有人叫他“神通”,孩子们大都叫做“涣哥儿”,唯有张老头总是深一阵、浅一阵地骂他。
他也不介意,反而开开心心地在人民群众之中转悠,见到哪家屋里有好看的瓷器,便软磨硬泡地给人家要来。大人们只觉得他这是孩童心性,隐隐约约之间有些不要脸罢了。但碍于他的“名声和品行”,送他几个瓷碗瓷瓶,也没什么要紧……
隔壁村的孩子们组成了一支小小的队伍,今日要来挑战鹅湖村。刘涣是那“足球”的创世人,不能加入战斗,他只得做个裁判。
一场球踢下来,尽然是达到三百多比三百多的比分,也就是说总共进球数有六百多个。这是天文数字,无论如何,刘涣也接受不了。
隔壁村输了,却没有生气,反而是拿出从家里面偷来的馒头、茶叶、盐巴等东西,笑纳给胜利一方。
他们对刘涣最好,整日众星捧月般把他围在中间。刘欢说,他们的球技都是极好的,但要懂得团结和配合,个人能力再强,也无法穿破十一个人的防守。他又说,大宋是东方之国,在这天地间,还有许多像大宋这般的北方之国、南方之国以及西方之国。西方之国的“足球”踢得可好了,我们东方之国的大宋万万不可自高自狂,要勤奋努力,在将来的将来,要靠这一个小球问鼎天下……
孩子们自然是听得半懂不懂,在他们眼中,最南的南方也不过三叔家的那块稻田,最西的西边,却听长辈说是一个叫做“大理”的国家……这便是孩子们心底的天下和世界。
“涣哥儿,你不是说你所传给我们的这个游戏是绝世无双的么?那西方之国、南方之国的人也会么?”
“额……这个等到将来就会知道了,现在说了你们也不会懂的。”刘涣虽然是“足球迷”,但他肚子里面的那点墨水,却只零星记得中国的“蹴鞠史”,至于西方国家的足球发展史,他却不清楚。今日虽说面对的是一些孩童,但鉴于是历史的问题,他没有研究过,故而只得慎言!
天黑了,隔壁村的娃儿们听到大人的呼唤和怒骂,才意犹未尽地回家去。只有几个本村的小孩,和刘涣围在一个火堆边“感受着年关时节的浪漫”……
“涣哥儿,我父亲说要我好好向你学习,说你是文曲星转世、是神算子投胎、是灶神菩萨坐下的仙童。可这些时日交往以来,我咋地没有发现你身上有半点神仙的味道?”
“神仙的味道?你闻到过神仙的味道么?什么是神仙的味道?”
“黑,这个嘛,我哪里知道,反正我父亲是这样说的。说也奇怪哈涣哥儿,以前我与你玩耍,父母总是百般怒骂和殴打,现在却像换了个人,只要我是在和你玩儿,不论玩到何时,他们都不会怪我,还问我学到了什么。”
“那你觉得你学到了什么?”
“涣哥诶,我说掏心窝子的话。这些时日和你玩耍,其实也没学到啥,我只是觉得很开心,很幸福……真的,我真的能够感受到你说的‘幸福’。”
“且,你这话有些伤人,但也是实话。不过你们不要着急呢,等过了年关,我教你们一些读书写字,算术天文的东西……永平那地方有什么好的,老夫子们成天教些枯燥的东西,烦也烦死了。”
“恩,对的对的,涣哥儿这话我是深有体会。要是你能做我们的老师,那真是天大的好事了。”
“老师么?黑娃,你没有学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的圣人训导么?”
“哎呀,学过的。原话是‘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焉’。那‘焉’字最难写了……”
“那你可懂得意思?”
“嗨,意思么?那也简单得很,不就是说三个人之间,总有一个人能做我的老师。可这话最不实用了。”
“如何个不实用法?”
“涣哥儿哈,你看,‘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话说得也是对的,比如我就觉得你是我的老师,也能做我的老师。可是,我们成天这么多人,也不止三个啊。多的时候五个有多,少的时候不到两个,哪里去找固定的三个人……再说,我父亲、我母亲、加上我也就三个人,如果三人行必有我师,那么我父母当中必有一个是我的老师,能做我的老师。但既然如此,我父母为何还要送我去老夫子哪里读书呢,他们能做我的老师,直接传道授业解惑就是,何必大费周章,白花花的银子却要送给永平那可恶的老头……”
“额……怎么说呢,我觉得你陷入了死胡同中……哎呀,现在也和你说不清楚……”刘涣听黑娃的鬼话,觉得他是吹毛求疵,自家把题目算错,却怪怨和怀疑制造出算法的先人。不过有这份气度是好的,起码懂得质疑,有了质疑,才会有进步,才会成大器。往往墨守成规,会害死很多人的。
黑娃不解,道:“涣哥,莫非我这话说错了么?”
刘涣道:“对不对的另当别论,我给不了你答复,圣人也给不了你答复,要寻求正确的答案,必须靠你自己不断求索……但你这份心思和情怀却是极好,我送你一句话吧,‘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你记住这句话,在以后的读书求学、处世为人上面,都要保持这颗上下而求索的心,如此必定前途无量。”
“嘿嘿,我虽然不知道涣哥说的‘更爱真理’是啥意思,但你说我‘必定前途无量’,我倒是很欢喜的。涣哥,不如,你真就做我们的老师算了?”
“对啊对啊,好涣哥,你做我们的老师,我叫我父亲把银子送给你。”
“我也是这样想的……”
谈到了读书求学,谈到了教书育人,孩子们殷切地希望能有一个刘涣这般的老师。
刘涣心中有些发烫,他觉得自己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节奏好快。他道:“哎呀,做你们的老师不是不可以,但我现在没钱没房,总不能天天在这球场上教你们吧。再说了,我与你们年纪相仿,又无名气,我怕世人笑话呢。”
“涣哥你怕啥,大人们都说你是文曲星转世,哼,文曲星可是天上的神仙呢,神仙不能做凡人的老师么?至于那学堂一事,你这般聪明,只要我们大家齐心协力,自己建设一个就是了……”这真是孩子话,把事情说得这般简单,却叫人哭笑不得。
众人都在议论纷纷,谈得热火朝天的时候,却见杨三家的杨满仓丫头呆呆地沉默着,一言不发。
黑娃调皮,抓了一块冰雪扔她,道:“杨家丫头,你发什么呆?我们推举涣哥儿做老师,你不愿意么?”
丫头道:“哦,我是愿意的呀,举双手赞成的。可是,就算你们建好了学堂,我一个女娃,也不能和你们同处一室,本来我从来就没有进过学堂,你们刚才讲的那些个‘必有我师’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还是涣哥儿对我我,教我写会了自己的名字呢……等将来你们办好了学堂,全都和涣哥一起学习,我……我也不能和你们一起玩耍的。”
丫头这话却是内伤之言,在古时,女子是极少能够和男子一起读书求学的,甚至不的读书。就连科举制度形成以后,却也没有听说过,有哪家的女娃儿读书博取了状元……这全是封建礼教的弊端,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女子无才便是德,大家闺秀,出来被人看到了就嫁不出去了,全他妈是鬼话。还有孔老夫子的那句“天下唯小人和女人难养也”,硬是把女子打入了文化大牢。特别是在普通人家,温饱问题尚未解决,女子读书就更是无益,浪费金钱不说,学有所成了,将来也是嫁给别人家的。亏本生意,谁也不愿做……
刘涣却还没有发言,被黑娃打断了,黑娃道:“那你整日围着涣哥转啥,你都十岁了,这般晚了却还不回家,是何道理?”
丫头闻言,脸庞唰地红了起来,眼眸之中一泓秋水滚动,就要泛滥。但她到底忍住了,她道:“哼!我回不回家关你什么事了,我整日围着涣哥儿,不行么,又不是围着你,你操哪门子心?”
“哟哟哟,你这丫头,平常的乖巧都是装出来的呢,敢和你黑哥吵架,你小心我纠你的辫子。”
“哼!你敢!上次你偷王大伯家的鸡蛋,我却还没有告发你呢……”
“你……你……涣哥涣哥,你看这丫头,咱不是说好的‘好事坏事一起做’的么,我偷鸡蛋,却不是要来证明涣哥所言的道理——说人的力量再大,有些时候却连个鸡蛋都挤不破碎,后来通过实际操作,才证明了涣哥的道理。那时丫头是在场的,现在却要叛变么……”
刘涣见他两又要吵架,便出声制止,道:“今日也不早了,都散了吧,至于那办学堂,当老师一事,过了年关再说……回去后大人们问起今日有何收获,你们便说坐而论道,谈及圣人箴言。如果他们还要追问,你们背一段论语给他们听就是了……”
“鸟儿们”归家时,黑灯瞎火的,丫头一阵抖擞,显得害怕,刘涣就担当起护送她回家的任务。
这些时日以来,丫头站在球场边给男孩们助威加油,嗓子都有点沙哑了。走着走着的,她一不小心摔倒,刘涣就背起了她。
“丫头,你说你一个女儿家的,以后不可再玩这般晚了,回去婶子要怪你的。”
“哼!涣哥,我才不怕呢,我和你玩,是娘亲同意的。”丫头在刘涣背上纯真地说。
刘涣不解,道:“你娘亲咋说的?”
“娘亲说,叫我好生与你学习,要多多‘亲近’你,你是天上的星宿,将来要做大事的。”
“呵呵,婶子也真是看得起我!就是这般,她便安心让你整日与我们疯跑么?”
“不是的,娘亲还说,我也不小了,现在让我好好与你学习,伺候你,等过几年我长大了,就嫁给你。”
“哎哟”一声,刘涣听闻丫头的话,冷不丁地差点摔倒。
丫头在他背上一颠,吓得紧紧地勒住他的脖子。道:“咋地,涣哥不喜欢满仓么?我嫁给你,你不愿意?”
“哎呀,我去……不是的丫头,你……哎呀……你还小,那懂得这些道理,你娘亲胡乱说的呢。”
“涣哥你这话不对的,我都十岁了,我表姐嫁人时,才十四岁都不到呢,再过三年,我就嫁给你,反正我也喜欢你,这是真话,涣哥,我真心愿意嫁给你的。”
“不是不是,丫头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涣哥呢,一直当你是妹子,好妹子。以后涣哥建了学堂,也要教你读书写字……”
“那,你会娶我么?反正我娘亲说是要我嫁给你的。”
“额……这……你娘亲胡乱说的,你别当真。你知道什么是‘嫁’,什么是‘娶’么?真是的。”
“知道啊,嫁给你,我就给你生孩子。你娶了我,你就和我生孩子。等做成了夫妻以后,有钱人家的媳妇都管自己的男人叫夫君,到时候我也叫你夫君,可是……我还是喜欢叫你涣哥,你到时若不愿意,我也能改的。”
“生什么孩子?鬼话连篇的,你我都还是个孩子呢。下来,到家了,你自己走回去吧。”
丫头见刘涣突然把自己放下肩膀来,怒气冲冲地走了。她不明白,为什么涣哥儿会生气,莫非是她自己不好么,生孩子不对么?她想不通,呆呆地站在原地,两只水汪汪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直到刘涣消失在篱笆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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