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战争宣传的需要,帝国媒体绝少报告前线失利的消息,在柏林地区颇具影响力的《柏林纪事报》2月7日一则布伦瑞克号触雷沉没的消息着实震惊了不少人,须知道这支舰队由海军不败的阿瑞斯海蒂-西莱姆中将指挥!
蓄力以久的人事更迭在纷扰声中酝酿成席卷德意志的海军政治风暴,策划许久的阴谋、发力后的僵持、还未可知的妥协在柏林威廉大街的首相办公室、巴黎广场的阿德隆酒店(hoteladlon)、柏林广场大酒店(hotelesplanade)和海军总部落寞破旧的办公室里上演。
2月8日,从基尔基地开过来的运输舰携带的不仅有波罗的海封锁舰队的物资补给,还有柏林街头流传着的骇人听闻的旧闻——由于海蒂-西莱姆中将的指挥失误,布伦瑞克号战列舰不幸沉没,海蒂-西莱姆必须对三百多名海军将士负责。
布伦瑞克沉没,袍泽的死亡已经让封锁舰队黯然神伤,而别有用心的谣言更是让前线官兵群情激奋。平民家的水兵,贵族出身的下级军官,经历多格尔沙洲海战的老兵都还记得西莱姆将军开战之初的奋不顾身,这才有了潜艇伏击战胜利;还记得斯特拉斯堡号轻巡沉没后,西莱姆将军在美因茨号甲板上的徘徊成伤;还记得多格尔沙洲海战,西莱姆将军义无反顾的率领三艘主力舰直面戴维-贝蒂的八艘主力舰绞杀;还记得多格尔沙洲海战后,塞德立茨号战巡司令官室日夜不息的灯光和疲倦;还记得波罗的海封锁行动,西莱姆将军大口吞下的镇静药。
将军已经尽力了,他不仅是波罗的海封锁舰队的指挥官,还是第一侦查舰队司令,作为不多的德意志海军战略专家,将军还得经常参加海军总部召开的会议,繁重的事物让海军不败的阿瑞斯分身乏数。布伦瑞克号惨剧无论如何也算不到将军的头上,须知道司令官2月2日离开之前还反复强调舰队不得采取任何冒险行动,只是临时接替指挥的副司令威廉-苏雄将这一切搞砸了!
无论水兵如何强调,他们终究影响不到庞然大物式的海军部。2月9日,面对海军大臣卡佩勒与海军内阁大臣穆勒的非议,海军总参谋部终于采取行动:针对大舰队近期的蠢蠢欲动,海军决定将波罗的海封锁舰队四艘国王级战列舰调回北海,接替第五战列舰分队的是第五侦查舰队四艘维多利亚路易斯级老式巡洋舰(维多利亚路易斯、柏林赫塔、维娜塔、汉萨);正在波罗的海训练的第一侦查舰队三艘战巡(德意志、塞德立茨、毛奇号)航海训练计划得到保留,但是时间大大缩短;吕佐夫号与德弗林格尔号战巡将继续留在波罗的海,直到第二战列舰分舰队第三分队普鲁士号、黑森号和博美拉尼亚从北海增援过来。
最让皇帝威廉期待的内容并没有出现,威廉-苏雄的封锁舰队副司令和第四战列舰队司令职务被取消,王海蒂封锁舰队司令官职务被撤销,暂时代理司令一职,等待海军部派出的事故调查小组。
夜并不深沉,海浪把吕佐夫号战巡轻轻摇曳。几艘驱逐舰在如墨的夜色中四处巡视,探照灯将附近的海面照的苍白一片。
奥登的死亡对于王海蒂的冲击始终没有散去,身处翻江倒海的政治漩涡,白昼尚有封锁舰队的繁重事务和战情可以应付,而静谧的夜则成为无休止的煎熬。1897年基尔海军学院毕业夜的狂欢、奥登为谢尔曼的放肆的嚎啕历历在目,而耳畔却始终萦绕着苏雄浅薄的言语:“司令官,很遗憾,奥登上校在福克兰群岛壮烈殉国!”
壮烈殉国,这是宅男王海蒂在前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理解不了的词汇,却不想在1915年的波罗的海,他却将这份被天朝电视剧拍烂了,侮辱了的伪崇高深味,刻骨铭心。奥登并非没有父母,他甚至已经结婚生子,只是一句单纯为了国家民族的未来,为了容克军人的荣耀和传统,为了虚幻的战争目标便足以让他奋不顾身。德意志,这个固执的发动了三次欧洲战争并且三度崛起的民族究竟是怎样的存在,究竟是这个民族太过坚韧还是和平时代的他王海蒂早已虚度了年华,消解了坚持,忘却了责任?!
一口气吞下数片安眠药,这几日不曾有的惺忪睡意仍旧无疑无踪,在压抑寂寥的司令官舱室转悠几圈,无论是办公桌上完成一半的《海军基地政策与舰队》论文还是舱壁上标注了戴维-贝蒂第一战巡舰队每一次战斗巡航位置的海图都不能分散王海蒂的注意力。
带着熬红了的双眼、憔悴的身形,宅男推门走出舱室,波罗的海寒冬的冷夜扑面而来。
“司令官!”执勤的上士抬起揉搓呵气的手,竭力将身体绷紧,干净利落的行了一个军礼。水兵知道他们受人尊敬的司令官正遭受丧友之痛和在他们看来几乎是无理取闹的撤职双重打击。淳朴的水兵不知道该如何来安慰疲倦的司令官,只能向将军展现自己最好的军姿。
“原来是贝格,从前的冯-德-坦恩号损管兵,如今的吕佐夫号损管副队长。”
永远不要在自己的手下面前表现颓废的一面,军人的脆弱可以留给自己,当走出封闭的自我空间,你便不再是自我,而是掌握一个团队、一条战舰,甚至是对一支舰队成千上万的将士存在负有责任的指挥官,而是信仰铁血永不言败的德意志海军军官。这是王海蒂在基尔海军学院学到的知识,宅男勉强挤出一丝微笑,拍了拍上士的肩膀戏谑道:
“前几天还在诘问我的总参谋官辛格莱尔,因为不知道他把我的冯-德-坦恩号老兵弄到哪条船上去了,结果辛格莱尔告诉我所有人都在我的新旗舰吕佐夫号战巡上,这才知道我已经很久没走出司令官室,就连皮猴子哈贝都已经晋升成为海军上士了!”
“将军,您还记得我?!”年轻的哈贝一脸惊喜,别过脸,眼睛里闪烁着某种晶莹的液体。
“怎么不记得……”胡子拉碴的王海蒂抬头望了望芬兰湾那一轮微凉的薄月,悻悻道:“也许我不能完整记忆侦查舰队所有的水兵,但是布吕歇尔号与冯-德-坦恩号每一位浴血奋战后幸存的将士都值得我铭记。”
“将军,我原以为您会将我们视作懦夫。”水兵暴露在冰点以下的空气中冻裂的双手几乎找不到可以稍稍驻足的地方,张皇着语无伦次道:“多格尔沙洲海战,冯-德-坦恩倾覆在即,我和我的战友带着防毒面具跳下赶来救援的驱逐舰,游过冰冷的北海,在驾驶舱找着了老舰长哈恩。舰长决心与舰同沉,而我们却像懦夫一般逃离战舰。”
“与舰同沉,那是舰长最高的荣誉!”望着一脸羞愧的水兵,王海蒂突然明白了一些事情,对今生的水兵也是对前世的宅男解脱道:“死亡从来就不是军人的终点,因为还有你哈贝,还有我西莱姆去继承逝者的遗志,不是吗?”
迈开沉重的羁绊的步伐,沿着平甲板船舷前行,哈贝年轻稚嫩的声音自身后传递过来,刺破这苍茫的夜色和冰凉的月光,那么真诚,那样年轻。“将军,一定要坚持住,您是海军的希望!我们都期待在您的麾下纵横七海征战大洋,获取一次又一次的荣耀!”
“哈贝上士,1915年北海巅峰之战必将上演,战争即将来临,北大西洋王座必将决出真正的主人!至于霍亨索伦家族的王,德意志的皇帝,他并不能阻挡我!”呼吸波罗的海渗人的寒气,王海蒂握紧拳头,笃定道:“哈贝,我向你保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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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林纪事报引爆了海军风暴,海军大臣爱德华-冯-卡佩勒、海军内阁大臣乔治-冯-穆勒在最近一次海军会议上严厉批评了波罗的海封锁舰队司令王海蒂的渎职行为,主张撤销王海蒂与威廉-苏雄的舰队指挥官职务,暂领波罗的海封锁舰队司令官一职,并且派出事故调查小组。在随后的小范围高层内部会议上,卡佩勒以退为进,主张将王海蒂调任由古斯塔夫-巴赫曼中将担任的北海基地指挥官职务,古斯塔夫-巴赫曼调任海军总参谋部副总参谋长。
卡佩勒和穆尔显然小看了王海蒂在海军内部和民间的影响力。在威廉港和基尔港,水兵议论纷纷,中下层海军军官;除了与提尔皮茨有些龌龊的波罗的海舰队司令、普鲁士亲王威廉-海因里希上将谨慎的保持中立,大洋舰队一线指挥官与海军大臣卡佩勒的貌合神离被摆上台面,海军总参谋部对于海军大臣不断越权干涉参谋部事物积累的不满情绪被引爆。作为海军大臣的下属,大洋舰队总司令莱茵哈德-舍尔、副司令弗朗茨-冯-希佩尔,第一战列舰队司令施密特,甚至是与王海蒂交情一般的第二战列舰队司令马维纷纷充当睁眼瞎,无视躲在幕后的皇帝威廉,将各种危言耸听的书信送去夏洛腾堡宫;海军总参谋部将卡佩勒的指令强硬的顶了回去,保守的雨果-冯-波尔难得展示了他窝里横的一面,勉强同意撤销王海蒂波罗的海封锁舰队的职务和派出海军事故调查小组,而且选派调查小组成员的权利牢牢握在手中。
风暴的波澜渐渐从海军内部扩散出去,陆军谨慎的表示反对,因为海军找不出鲁登道夫口中“比海蒂-西莱姆将军更加胆大和富于进取心的海军指挥官”,而无论1915年的东线战役亦或是随后开展的西线具有决定性的战役都需要海军有力的策应和保护。在法兰克福,沉迷于研究的大学教授们陆续撰文,用感性的文字祭奠布伦瑞克号;在但泽,在石赫州,红了眼睛的年轻人掀起新一轮参军热潮,决心将可恶的北极熊捅烂;在柏林,不知情的市民捧着亲手采摘来的无名小花和自己制作的小纸花,在巴黎广场、在夏洛腾堡宫外的国王大道宫殿广场祭奠阵亡的三百二十五名德意志水兵。
愈发熟络的海军军歌越过夏洛腾堡宫厚厚的宫墙,穿过由皇宫卫士把守的书房,悄无声息的回荡在威廉的耳际。威廉穿上传承了几个世纪的盔甲,腰间别着一把从不嗜血的宝剑,指了指办公桌上厚厚一叠书信,怏怏不快道:“贝特曼,我的首相,连你也要背叛夏洛腾堡,背叛我威廉-霍亨索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