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尘随风起,三军厮杀混斗成片。
修鱼寿疯狂的飞马,宛如利箭横贯乱军。
急奔而入的申章锦,眼见远处一线黑影,一闪而过,心中一窒,急带兵迎上去。
精骑队没有几个人能达到这种速度,这种只有冲刺时才会有的飞马,申章锦已经很久没见到了。
精骑队的老将,没人能忘记那天。承王参加铁骑营入选考核,脱缰的野马,呼啸而过。人兽无分,只见着黑影掠风,带起狂沙凌厉。终点一划而过,黑影骤停,勒马矗立间放声大笑。年轻骑兵稚嫩的狂放,响彻操场,征服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到底是亲王,本将诚服!”
孩子纯真的笑容骤然消逝,冰冷的语气透着傲,“我叫修鱼寿,精骑预备营的兵,仅此而已。”
但自那天起,大家对他的记忆更多的是“承王”这个皇族称谓。本就寡言少语的性子,终于连笑容也淡去,只有在马背上,才会偶尔勾了嘴角露出淡淡的酒窝。直到遇到申章锦,一遇八年同。
“将军......”风声过膝,心里不禁冒出这个久违的称呼,申章锦摇摇头,或许最适合那个人的地方只有军营,只有精骑队的战甲,才能唤醒这匹野兽。
终于追上修鱼寿,申章锦喊住他,“别追了!前面是大皖国境,你贸然闯入万一被俘,后果不堪设想!”
“南衍王在他们手上!”
“我只要北尧王!”申章锦顿了顿,终于喊出声,“陛下!精骑队已经完了,北尧不能再失去王!”
冷雉蹄下一癫,修鱼寿僵立当场,半响战栗说不出话来。
申章锦勒马低头,不经意扫到修鱼寿腿上的箭,又急又恼道,“你能不能别总让自己置身险境,每次都这样......”
申章锦话音未落,修鱼寿一拳袭来,直将他击落马背。
看着修鱼寿两眼充血,直盯着他浑身发抖,申章锦跪立在地,低下头,“鳏城只有两万兵力,余下十万骑兵,从境外绕道黎关伏击精骑队。我带兵增援,出城便遇大皖骑兵拦截。黎关狼烟四起,延关未见信烟,我怕其中有变,只能先来救你。修鱼非增派了十万骑兵支援黎关,我进城前,看到他们点的是......白烟......对不起,我......”
“白烟祭,孤军殁......”修鱼寿有些摇晃的身子,悲沧出声,“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个个要亡我精骑......天下骑兵,竟容不下我北尧一支精骑队!”
“陛下!”申章锦忙起身近前,“事已至此,先行撤兵吧!”
修鱼寿深吸一口气,声音无法抑制的发抖,“铁骑营......精骑队只有铁骑营了,申章锦!救救他们,南衍王不救出来,铁骑营就完了!不光这里的,还有天尧城的......铁骑营要是完了,精骑队就再无重建之可能......就在这里,拦住他们,救出南衍王!”
认识修鱼寿到现在,申章锦从未见过他如此恐慌失措的样子,不是下令,是不顾一切的乞求。
“申章锦!”
看着修鱼寿的眼神,申章锦不禁一阵心痛,“好,人我来救,你回去治伤,我必须先确保你没事。”见修鱼寿没反应,申章锦一字一顿,“君无恙,尧不覆。臣无能,但求能保全陛下,以宽臣心。真正能免其厄运的,唯有陛下!”
修鱼寿看着申章锦的眼神有些恍惚,“你会救他们么?”
“会,不过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申章锦看着修鱼寿,双膝着地重重跪下,全副武装的黑甲随之一震,“从此以往,再无承王,唯北尧王尊位!强我北尧,安我国民,慰我精骑亡灵!”
修鱼寿倒退一步,半响沉默。
申章锦继而沉声道,“陛下不允,臣唯有一死以谢精骑!”
承尧三年八月十三日,承王在右丞的死谏下,自废王号,单尊“尧”字。“承”谨为纪事年号,承王封号,尘封北尧史册。
送走修鱼寿,申章锦领众骑兵,坐镇大皖国境。
从芗城撤回的大皖骑兵,由远及近。
申章锦一声令下,北尧军队,兵分三路,上前阻杀。
兰久越不由诧异道,“北尧骑兵,行军之速,出人意料。”
眼见从草彘城杀出一路骑兵,南荣念淳终于悠悠出声,“该做的都做了,还请您遵守承诺,归还五城。”
“这是当然,孤还为尊驾准备了一份大礼。”兰久越盯着那路奔袭而来的南衍骑兵,嘴角勾起一抹诡笑,伏身靠近南荣念淳,阴声耳语,“您的人来接您回去了,孤怎么都该送您一程不是?”
兰久越忽的抬手,扼住南荣念淳下颚。一粒药丸就手而入,顺着南荣念淳被迫张开的喉咙,溜下腹中。
南荣念淳拼命挣开兰久越,倒退一步愕然道,“你给我吃的什么?”
兰久越引手一指,“到了他那儿,您就知道了。”
南荣念淳一眼望去,恼羞成怒,“简直莫名其妙!孤要回南衍,还需要过北尧大将之手?”
兰久越双眼眯成一条线,“怎么?出卖了自己的盟国,没脸见他们?”
南荣念淳一时语塞,情急之下举掌相向,不料被兰久越一手反擒。
兰久越一声冷哼,转身将她带上马,直向申章锦的方向踱去。
从草彘城出来的南衍骑兵领队见是申章锦,诧然下令停军,退回城内静观其变。
申章锦见一女子被绑,同敌军将领一道逼近己军,急下令停止进攻,只身一人驱马上前。
南荣念淳奋力挣扎间,就听兰久越一声大喝,扬声道,“敢问来将尊姓大名!”
“北尧统兵,申章锦!”
兰久越心下大喜,脸上不动声色道,“你就是那个精骑队总将?”
“你问这个做什么?”
“大皖王兰久越。”兰久越笑得越发诡异,抬手别过南荣念淳的脸,“这位便是南衍的王,你们是为救她而来,还是打算灭了本王?”
申章锦狠声道,“今日只为救她,你的帐,爷爷且记着,早晚的事儿!”
兰久越笑意更浓了,“既然这样,孤就把这位王送给你们。还请爷爷手下留情,给条活路!”
申章锦闻言大惑,愣神间就见兰久越手上一送,南衍王身子径直向他砸来。
申章锦来不急细想,慌忙接下南荣念淳,扶她坐稳,便见兰久越已然策马离去。
申章锦满腹狐疑,正要鸣鼓收兵,不料南荣念淳在马背上突然发狂,仿佛受到惊吓般拼命挣扎,尖声喊叫。申章锦未及反应,便见她满目狰狞,举剑相向。
马背上的贴身相搏,申章锦恐伤其身,极力闪避,试图制服这个发疯的女人。南荣念淳已然丧失理智,势要夺命。以她的身手数剑砍下,申章锦多处划伤,不得已拔剑格挡。
南衍骑兵见势不妙,急出城相救。
南荣念淳举剑劈向申章锦腰间剑鞘,马背上扭曲的身子却宛如飞蛾扑火,撞向剑锋。
黑剑出鞘,未尝新风,便饮血溅。
温热的鲜血,沾满申章锦紧握剑柄的手,他浑身一个激灵,手松剑落地。南荣念淳的身子跟着栽下马背,黑剑横穿于胸。
南衍骑兵领队一声惊呼,急冲上前,“陛下!”
似曾相识的声音,申章锦回过神,木讷道,“你是......”
“你们不是来救她的?为什么要杀了她,为什么!”南衍领队无心搭理申章锦,极度悲愤下拔剑相向,却见北尧骑兵齐身围近。他后退几步,剑指申章锦厉声道,“申章锦,我王确有对不住你们的地方,但她始终是一国之君,还轮不到你来处置!更何况是你们失信在先,我王出此下策是逼于无奈,罪不至死!你杀我国君,我南衍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申章锦煞白的脸色,渐显惊愕,晃神间猛然抬头狂笑出声。他终于明白,修鱼寿为什么一定要救出南衍王。可惜他的王没想到,大皖的王为他设了个死局。
“将军!八年生死,荣辱与共!兄弟莫逆,君臣无间,申章锦此生无怨!唯有一憾,未能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申章锦一带缰绳,引马长啸,但闻风声大作,草凄叶狂。
马蹄着地,马上之人默然垂立,手上的骑兵短刀沾满血渍,凄然落地。
北尧众将愕然近前,惊见其脖颈血如涌出,最后的话语随风而逝。
“愿臣今日之死,能解陛下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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