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琇宫中寒风寂,落叶凌空唱悲婉。
若不是埋葬惊鸿,修鱼寿怕是此生不会再光顾这秀女宫。
多摩铭环顾四周,忍不住道,“敢问陛下,这百琇宫何以荒废至此?”
“清静。”
多摩铭一怔,小声嘟囔道,“秀女宫向来都是百花争艳,还以为能一饱眼福了……”
修鱼寿撇他一眼,“你喜欢女人?”
“女人谁不喜欢?”多摩铭头一扬,“自古香玉宝马配英雄,我那些个弟兄,哪个不是三妻四妾?也就是我,女人玩过不少,硬是没碰着个过日子的。”
“将军年纪可不小了,怕是眼睛长头顶上了吧?”
多摩铭挠了下头,不好意思地笑道,“适才末将还以哥哥自居,就是因为和冀亲王同年同月同日生,虚长陛下半岁。这半生戎马,平日里尽逛窑子去了,就这么耽误了。”
听到“冀亲王”这三个字,修鱼寿半响没应声。
一旁的屈侯义狠狠瞪了多摩铭一眼,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多摩铭猛地反应过来,扇了自己一耳光,尴尬道,“陛下,我是个粗人,没想那么多……”
“没事。”修鱼寿淡淡一笑,“不过,既然归顺了北尧,又做了禁军参军,往后就要按着禁军的规矩来。别把以前的毛病带进军营,否则,孤饶不了你。”
多摩铭忙不迭憨笑道,“陛下军纪严明,末将早有耳闻。不就是窑子嘛,末将早戒了!”
“行了,去找予王报道吧。”
多摩铭应声退下,修鱼寿一声长叹。两人年纪相仿,几百回合下来,多摩铭依旧神清气爽,而他已近力竭浑身酸痛。若不是惊鸿猝死,今日之战,他必败无疑。
回到弓书殿,屈侯孝已候多时,等着和屈侯义换岗。可屈侯义似是忘了这茬,径直跟在修鱼寿身后进了殿。
修鱼寿卸了甲,半躺在龙榻上,瞟眼屈侯义,“站了一天,不累么?”
“末将有句话,不知当不当问。”
修鱼寿歪了嘴角,“你想问孤,为何不把多摩铭编入天蟒卫?”
屈侯义忽地抬起头,“您早就知道我……”
“孤是懒得骂你!”
修鱼寿语气忽而凌厉,屈侯义匆忙跪地不敢再言。
修鱼寿坐直了身子,一声喝,“起来!”
屈侯义依旧单膝在地,单是抬了头看向修鱼寿,“陛下是不是,对天蟒卫失望了?”
“是,孤对你们失望了!”修鱼寿抓起一把天蟒卫将令,砸在屈侯义身上,“好好看看,天蟒卫还能留住谁!”
屈侯义跪直的身子,纹丝不动。他知道,那是这半年来退役的天蟒卫。当年第二批精骑队铁骑营的老将,已所剩无几。
若不是当初,北宫洵将天蟒卫二十七退役的年限,推至和精骑队一样的三十四岁。只怕如今的天蟒卫营,除了领队,再无他人。
“陛下可知,如今的天蟒卫里,最年轻者是谁。”
“孤知道,小果子……”
修鱼寿猛然打住话头,当年的小果子容成硕,也已二十有八。
见着修鱼寿的反应,屈侯义怅然一笑,“那陛下可知,这些退役的将领,又都是什么年纪?”
“别说了。”修鱼寿深深闭上眼睛。
他知道,那些令牌的主人,大多早已过了退役的年限,不得不退。他也知道,天蟒卫的衰退,怪不得屈侯义。只是,他不想正视这个事实,不想承认天蟒卫的青春已然不在。
“屈侯义,孤就想知道一件事。”
修鱼寿顿了顿,道,“他们走时,可有过失望?”
“大多什么都没说,但都做了同一件事。”
“什么事?”
“请弟兄们帮忙,送他们一面黑蟒旗。”
眼泪顺着面颊滑落,修鱼寿走到屈侯义面前,将令牌逐个拾起。
“孤,到底让他们失望了。”
“陛下,若再见不到黑蟒凌空,天蟒卫就……”
修鱼寿攥紧令牌,半响沉默。
耳际传来魔婴轻邪的笑声,‘终于要做决定了么?’
‘你一直在等的就是这个,对么?’
魔婴没有应声,笑声却愈来愈浓烈。精骑队,无论重建与否,都将是他心中永远的伤痛。承王再也回不去了,能回去的只是承王和他精骑队弟兄的心。可那些心,将会在精骑队再次重建后,彻底崩坏。
他们的心愿,只是一种对过去的执念。心愿一了,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精骑队已然陌生。没有承王,没有申章锦,更没有过去手足情深的弟兄。那些人的离去,会唤醒深埋于心的痛苦,将已不再年轻他们生生吞噬。
“在您眼里,天蟒卫到底是什么?我们弟兄当真和精骑队再无瓜葛了么?如果就是为了个念想而毫无用武之地的活着,那天蟒卫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多年前,屈侯义的这翻话,已经让修鱼寿明白了一切。不重建精骑队,还能让老将的心在天蟒卫里跳动;一旦重建,他将彻底失去他们。
可如今,这一拖再拖的承诺,随着岁月的流逝,也失去了作用。
“恳请陛下,重建精骑队!”尚未换岗的天蟒十二将一齐入殿,跪地奏请。
‘修鱼寿,把你的决定告诉他们吧。’
修鱼寿一步倒退,此时若是拒绝了他们,这些绝大部分已到退役年龄的老将,怕会立刻离开。用不了几天,不光是天蟒卫营,就连各地的太卫府也会受到影响。
修鱼寿缓了下心神,“重建可以,一年后。”
十二名将领面面相觑,不明就里。国库充裕,北尧国泰民安,为何要待一年后?
修鱼寿背过身,“孤丢不起今天这个人!”
他们明白了,尧王给他们一年时间,恢复往日战力。用昔日铁骑营的资格,再扛起那面旗。
“末将领命!”
十二个声音,燃起了整个天蟒卫营的希望。
只有修鱼寿知道,这不过是一座他亲手搭起的海市蜃楼。而案几上的一折密奏,已经让他看到了这座海市蜃楼消失前的模样。那是一副惨烈的油画,名叫血染夕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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