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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眼里有光为臣
    卫绾在弓高侯国又呆了两天,和韩颓当叙叙旧,两人都在七国之乱时有功,回忆当年,唏嘘不已。

    老韩自然是百般恳求,希望他向陛下讲几句好话,帮忙捞一捞周亚夫,搞得卫绾一脸苦笑,嘟嘟囔囔不敢应。

    临走前,卫绾见到了韩岩所造的纸张,有烂渔网造的网纸,有破布造的布纸,有榆树皮造的姑且不知道叫什么纸,大多表面粗糙,虽然已经能在上面写字,可浸染效果并不好,不过也无关紧要,能书写就成,总比竹简强。

    如果韩岩加大纸张的产量,相信不出几年竹简就会被取代。

    在这远古大汉最不缺的就是树,原材料不要钱,只要他掌握了制造技术,除去雇佣工人的工资和交税,几乎是无本买卖。

    其实朝廷也造纸,有官营作坊,造的是麻质纤维纸,质地粗糙,数量少,成本高,不容易普及。

    说白了,这种纸并不是实际上的纸,只是漂丝的副产品。但就是这种粗糙纸,价格堪比黄金。

    卫绾捧着榆木纸默然不语,借了韩颓当的毛笔在上头写字,如果用得墨汁多了,字会向四周渲染开,看不清写得是什么,但对于长期用毛笔写字的人来讲,这点笔力还是有的。

    大汉最近流行用毛笔在竹简上写字,因为拿刀笔刻字太累。但这种毛笔字只在诸侯间流传,普通百姓没有毛笔,也不会用毛笔,骨子里流传下来的刀笔基因才是他们熟识东西。

    卫绾心思有些复杂,自己的这个孽徒似乎突然之间得了神仙灌顶,前有龙骨水车,后帮自己解决菑川王和河间王的事情,再有纸张,尽做常人不能想之事。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要被长江水拍在沙滩上了,我这个老师只能望其项背,默哀一声吾不及也。

    低头注视棕色的榆木纸,卫绾突然想到未央宫整日埋于竹简里不见天日的景帝,还有自己办公时的四个属下,他们唯一的工作就是整理一摞一摞的竹简,然后递在自己面前,等批示完再拿走,半天下来也会满头大汗。如果有纸的话,大概就不会这么烦絮了。

    想了很多,最后下定决心,说:“将你的纸献给陛下吧,制造秘方也献给朝廷,我会请求陛下给你补偿。”

    “……”韩岩怔住,两眼睁大,被弄了个措手不及,老子辛辛苦苦几个月的东西你一句话就拿走,“老师,你一定是在逗我。”

    “我会让陛下许你纸张专营,除去朝廷造的纸,民间纸张由你专卖。”说着,卫绾将榆木纸和毛笔递过来,示意你赶紧把制造秘方写上,我急着回长安。

    顿了顿,见韩岩要反驳,一抬手就打断他的话,“不要以为我不懂其中门道,当今的纸价堪比黄金,如果由你来掌控造纸秘方,这份暴利堪比早些年的时候文帝赏赐邓通铸钱,允许其广开铜矿,制造钱币。但你没有皇帝当靠山,掌握如此利益迟早是祸患,不如将秘方献给陛下换个保障。”

    闻言,韩岩要说的话再也讲不出。

    他穿越半年多时间,对于有大汉深刻的认识,上层统治下层,贵族压榨百姓,好吃好穿好玩的,普通群众根本想都别想,全是上层人士的专利。有好东西第一个必须先孝敬了皇帝才能轮到你,不然就是不忠,大不敬。

    入秋时分,草木萧瑟之气隐隐充溢,门外枣树高处,无法摘到的大红枣也随着一阵风吹过,无力悬于枝头,砰砰砰连续跌落在地上,软枣尚能完好,硬枣却要磕个疤,不出一天时间就会被蚂蚁围住啃个黑窟窿,连奴婢们都不会拣它吃。

    韩岩突然嬉皮笑脸接过毛笔开始写制造工序,嘴里振振有词:“老师,虽然我是你的弟子,可你也不能强取豪夺啊……”

    “你能想通就好。”卫绾答非所问,用特色的打官腔方式化解了尴尬,内心也隐隐松一口气,食君之禄,忠君之事,为了陛下也只能委屈你了。

    正写着,韩岩抬头问:“老师,陛下才让你斥责了我,你回去又说我造纸,陛下会不会以大不敬罪将我大卸八块?”

    “献纸是你的一片孝心,我会帮你呈情。”卫绾整理衣袖,过了会儿,见韩岩书写完了,拿起榆木纸瞅几眼,字迹歪七八扭像虫子一样,但也勉强能看清楚,撇撇嘴,吩咐说:“你要勤练毛笔字,你这造纸的不会写字,让人笑掉大牙。”

    “毛笔也用不了多少年,等大汉百姓都会用毛笔了,我就搞铅笔。”韩岩暗自嘀咕。

    卫绾不理他的神神叨叨,整理行装准备回长安,出来已经有些时日了,堆积下来的公务足够头疼一段时间。再说这也马上要正月了,得在春节前赶回去。

    将卫绾送出城外,注视车驾碾过掀起的团团烟尘消失在视线尽头,韩岩一叹,妈的当皇帝就是好,有这么多忠心耿耿的人为你服务,忒爽。

    ……

    此时的大汉还在沿袭颛顼历,阴历十月是岁首,十月初一要过春节。

    但和后世不一样的是,这个年头的春节在百姓看来可不是个吉利的日子。

    春节的正月初一,二月初二,三月初三,这类时间都属于阳中之阳,被归于灾难日。

    用韩说的话讲,我们过日子就像竹子一样,本来是光滑的,但遇到节了,那地方就是个疙瘩,所以这种日子叫节日,是最不吉利的,于是人们想出各种过节的办法,比如驱鬼辟邪、祈福迎祥、祭拜祖先以求平安。

    不过大汉这些年也有变化,因为春节正好在秋季,是丰收的季节,随着习俗的演变,过年也从鬼神之说向人性化转变,秦朝过年的那种庄严肃穆和神秘氛围逐渐淡化,取而代之的是比较欢乐的气氛。

    光看城里熙熙攘攘的人群,往来热闹的气氛就有过年的征兆了。

    临近春节前,平日里在集市中售卖货物的商人也得到允许,可以来街上卖货。有贩夫走卒担着各种小玩意儿,大扫帚、针线、木梳瓜等应有尽有,走家串巷的吆喝。

    偶尔还能看见百姓们聚在一起有说有笑,他们中间围着一位小吏,大家和和睦睦,再无等级之分。

    这是官府派出的使者,在城里巡视,手里摇着木制的铃铛聚集人群,向百姓询问今年发生的事情,向大家请教田间的歌谣,他会将这些东西汇聚起来上报掌管音律的官员,编制成歌曲,禀报给皇帝听。

    所以有一句话叫:“王者不窥牖户而知天下。”

    在城里转了一圈,其实韩岩没什么可买的,心血来潮之下,他又转到了集市里雇工的地方。

    身为现代人的灵魂,除去父母和亲人,现代社会中人人为私,穿越回奴隶社会,大约是个人都戒不掉当“主人”的瘾。

    当然韩岩也没想虐待人家,只是单纯的想买几个奴仆当班底,好让手下有人可用,也顺带享受一下卫绾对汉景帝那种心心念念的关怀和忠心。

    每到年关,官府便要向一年里没有缴纳口赋、算赋、土地税的百姓清算,交不起的充为官奴,强迫在各衙门里做苦工……当官奴是真没前途,谁想欺负就欺负。

    于是好多人便宁愿出卖自己,做私人家的奴隶,万一被主人看重,说不准会委以重任,脱离奴籍,甚至成为富人。哪怕没被看重,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做私人奴隶会比官奴体面一些是有的。

    韩岩算是集市里的熟人了,经常有事没事来闲逛,而且出手阔绰,但凡掏钱就是金丸,和他做接触的商人和官吏各个笑开嘴。

    “岩世子安康,度岁欢乐。”

    “顺祝安好。”

    “太子祥瑞。”

    对于这些打招呼的人,韩岩都会笑着回应,十分亲民。骨子里被教育出来的人人平等的思想还没有被磨掉,这大概是他和大汉统治阶级们最大的区别了。

    管理雇佣工作的小吏一看韩岩进来,连忙起身行礼,抢先卖宝说:“岩世子,如果你再不来,我就要去弓高侯府找您了。”

    “唔。”韩岩点头,目光注视房里的人们,有四人闲聊休息,还有一位靠墙被绑,衣衫褴褛,隐约可见皮伤,与其他人格格不入,冷眼相对。

    这人头发浓密,满脸胡须,前额宽阔,眼眸深邃,一看就是胡人。

    前些日子匈奴掠边,袭击大汉复地,入了上郡,差点直插长安城,将士死亡过两千人,这都是现下的仇恨,百姓自然不待见他。

    见一身华丽的韩岩饶有兴趣的打量他,就像看玩具一样,这胡人竟然怒目相瞪,眼若铜铃,一脸煞气。

    “尔敢!”小吏一声高喝震动屋顶,从案桌下掏出马鞭上去就抽。

    pia~pia~的鞭子声震得地面上起了灰尘,那胡人却咬牙一声不吭,哪怕胸前道道血痕,依旧不服软。

    “别打了。”韩岩对这种虐待人的场面很不适应,清晰的话语响彻房中,令小吏停了手,过来讪笑着说:“世子,我就是清楚你要买他,所以才没敢下重手,打坏就不值钱了……”

    “咱们弓高侯国在大汉复地,离北方有一段距离,怎么会有胡人?”

    “我也不清楚,他是经过我们弓高侯国被抓的,入城时没有传信,又没有身份证明,只能当做流氓处理。这段时间御史大夫驾临我们弓高侯国,又有菑川王和河间王,为了不出乱子,县丞命兵卒抓捕他,还出动了弓高侯府的护卫,前后十六人才将他堵住捕回来。”

    “那你们问清楚根底没有?”

    “他嘴硬,不愿说,要按往常,像他这样的异族流民会直接上报郡守,当细作处理,不过最近大家都知岩世子渴求奴仆,所以我们……”小吏假装憨笑着,嘴里“嘿嘿”有声。

    其实按理来讲,这胡人就算不按细作处理,也会被打为官奴,是轮不到拿出来卖身的,但在弓高侯国这一亩三分地,韩岩就是土霸王,生长在这里的吏民自然要讨好他,趋炎附势是官吏的本能,这位小吏做得很好,因为韩岩确实记住他了。

    之所以敢把这位胡人卖给韩岩,大约也是揣摩领导心思的法子得了精髓,因为韩颓当有胡人血统,他爹韩王信曾经投靠匈奴,在到孝文帝十四年的时候,韩颓当和韩婴才率领部下投归汉朝。一人为弓高侯,一人为襄城侯。

    胡人见胡人比较亲近?

    大概小吏是这么想的。

    不过他也算没有白费心思。

    “此人,我买了,帮我去弓高侯府叫护卫,把他弄回去。”

    “喏。”小吏一脸喜气的接过韩岩递来的半把金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