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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欲说还休……
    未央宫。

    秉承黄老之道,无为而治,大汉皇室从汉文帝开始就过上节俭生活,连皇帝居所都没有锱铢可缀,一派朴实,只有毛皮地毯红黑相卷,铺满大殿,一排排长信宫灯绽放光明,摇曳起舞。

    日落而息,但汉景帝还在批阅奏章,案桌上的竹简一摞摞堆积成山,几乎要将他淹没,不见天子容颜。

    据史书记载,当年东方朔写一篇奏章用了三千片竹简,派两个人抬进宫中,汉武帝用笔在上面做记号,两个月才读完……

    每日面对如此沉兀的简牍,景帝便时常想起纸张的好处,前两天已经责令造纸司加工加点生产,也会顺带唠叨一声那孽孙还是有点用处的。

    内侍大总管急匆匆地步伐打断了景帝的思绪,听其附耳轻声说:“陛下,太后遣人去斥责皇太子了,要求殿下闭门思过一年,理由是不经请示,私自动兵。”

    “什么时候的事?”景帝微微蹙了蹙眉问:“我怎么不知道?”

    “奴才也是刚刚打听了,据说是弓高侯孽孙韩岩和长安城有名的耋巫起了冲突,那耋巫纠集少府神之子仙等人,带领百位家奴找韩岩的麻烦,太子殿下便领着太子宫的百位将士批甲执剑去找仙……”

    “哦?”景帝嘴角微微咧起,觉得很有意思,笑着问:“这韩岩有什么能耐能让彻儿领兵帮他?”

    “坊间传言皇太子和韩岩私下结义,出门在外都以兄弟相称,同吃同睡,情同手足,所以听闻岩世子吃亏便打抱不平。”

    “我的彻儿如此仗义?”汉景帝脸上的皱纹似乎都少了一些,“好事,好事啊,摆驾东宫,我去和阿母说道说道。”

    注:大汉朝建立之后定都长安,汉高祖和吕后都住在长乐宫,比较拥挤,便又建造了未央宫,让皇帝和下属机构搬了进去,而长乐宫便成了太后的住所。由于长乐宫在未央宫以东,所以大汉百姓便称之为东宫,和太子没什么关系。

    要说历史上麻雀变凤凰的第一皇后是谁,那便是窦太后了,以平民之身辅佐三代帝王,能压制汉武帝七年之久,直到死了才让刘彻掌权,其手腕堪比吕后。

    作为崇尚黄老之学的第一人,窦太后的居所才是真节俭,连地毯都没有,尽是老旧之物。

    “阿母,皇儿来看您了。”景帝掀起挂了好些年的纱帘,兜拢衣袖,跪坐在案桌边。

    “你呀,无事不来。”窦太后双目不聚光,已经瞎了好些年,但耳朵很好使,心里也比一般人明亮,“有什么事,说吧。”

    “皇儿最近公务繁忙……”景帝讪讪地笑笑,赶紧转移话题说:“皇儿听闻阿母派人去斥责皇太子,此事……”

    “他私自动兵,组织将士街头斗殴,做义气之争,来日如何领导天下?百人虽不多,但太子宫的全是精锐,若是乱起来后果难料,定要让他长个记性才行。”

    “阿母,这事您不能这么想啊。”见窦太后盲摸案桌上的茶杯,景帝赶紧帮忙递过去,说:“我前些年之所以不立栗姬为皇后,便是因为她心胸狭窄,眼里容不下其他人,我曾问,若我百年之后,她会如何对待我的孩子们、兄弟们、妃子们,她不但不愿意照顾,还对朕出言不逊。如今彻儿能对结义兄弟肝胆相照,等他继承了我的位置,一定会对他的弟弟们照顾有加,会善待大臣,会孝顺您,这样的人您还不喜欢吗?”

    “彻儿和韩岩结义了?”窦太后有些意外,口气也软化了很多,“与佞人结义虽有失身份,但在其危难时倾囊相助……这真像七国之乱时的你和梁王啊。”

    她这辈子最大的心愿便是让景帝和梁王相亲相爱,这两个都是她的亲生儿子。

    早些年景帝醉酒后曾答应兄终弟即,死后将皇位传给刘武,七国之乱时梁王凭借自身实力抵挡七国联军的进功,为朝廷争取了时间,最终三个月平叛,兄弟相爱到这种程度,窦太后无比欣慰。

    之后景帝失言,没有立梁王为储君,反而立了刘彻,这导致她对刘彻心生厌恶,时常针对。

    后来梁王派人刺杀朝廷大臣,犯了大错便假装消失,让窦太后以为梁王被景帝谋害了,所以她这辈子最恨的便是兄弟不相爱这种事。

    此刻听刘彻为结义兄弟出头,虽然还是很不喜欢他,但心里总算多了一些认可。

    “将斥责彻儿的人叫回来吧,不过他以后若是再私自动兵,老身可不饶他。”

    “皇儿替他谢谢阿母。”景帝作揖。

    ……

    新历267年二月。

    距离仙被打断腿已经过去半个月时间,是少府老大神亲自执仗动的手,若不是其夫人拦着,仙会被活活打死。

    参与围攻韩岩的公子们全被关了禁闭,有家长叮嘱以后见到那佞人一定要绕道走,若是再惹人家,不用皇太子动手,我先废了你。

    刘彻之所以能赶来救场,先是浠儿让韩二蛋和豕出来找人,结果哥仨久久不归,担心之下她只能向刘彻汇报,要求再派人出去找。

    再有长安城里的游侠和江湖行当者走街串巷寻人,有将士向刘彻汇报是仙这群顽主生事,据说他们要找一位身高两米的匈奴人,正好太子宫便有一个。

    韩二蛋被人针对,再结合浠儿的汇报,刘彻再愣也清楚韩岩危矣,没多想,一声令下大旗招展,集结太子宫的百位将士便出征,终于在惊险关头救了韩岩。

    虽说仙等人惹怒了刘彻,可大事化小是这件事最好的解决。身为皇太子,用犯上罪将仙等公子哥干掉不是太大的问题,可他不能这么做,登基做皇帝少不了大臣的支持,这群顽主全是两千石官员的子嗣,身居高位,一下得罪七八个,以后会很难过,毕竟你还不是皇帝,还没有任免大臣的权利,上头更有窦太后总惦记着你。

    至于耋巫,却奇迹般的活了一命,因为韩岩为他求情……既然想到教科书里的巫蛊之祸,那便要避免这样的惨剧发生,韩岩想了想,就用这个回报刘彻的救命之恩吧。

    在太子宫,在大庭广众之下,耋巫悲愤异常,可是相比小命,看家本领实在不值一提了,所以他将自己的变活蛇、断蛇连接、扎小人咒术、下毒、蛊术,全都演绎了一遍,然后痛哭流涕,逐个解开其中的秘密……

    变活蛇是从袖子里拉出来的,断蛇连接是障眼法,一抹蛇的伤口,从袖子里掏出完整的蛇代替之,扎小人咒术是当面弄的,人家根本没反应,下毒就不说了,只有这个是真的,蛊术也是下毒的一种,不算太稀奇。

    于是,刘彻很失望,难不成神仙之道也是空谈?

    年少的汉武帝第一次对长生不死少了热情,对巫师的神秘也减了恐惧。

    耋巫如愿以偿的活了,成为大汉第一个说要屠掉来日至尊却成功活命的人,不过他却要面临六年的城旦舂,仅亚于死刑,要去做苦役筑城。如果表现不好,或试图逃跑,发现一次斩左趾,发现两次斩左脚,再发现便会被当作牲口进行人祭。

    大汉朝全民迷信,修建城墙、路面、桥梁、堤坝、大宅院等,都要进行献祭,谓之人询制度,这也是远古流传下来的一种风俗,深入人心,目的便是给鬼神献上祭品,祈求神佑。

    尽管汉高祖刘邦下令废除了殉人仪式,这种现象在大汉也有所减弱,但深入百姓骨子里的认知没那么容易去除,尤其对待暴民、刑徒、犯错的卑贱奴婢、叛乱者、死刑犯,都是殉葬的对象。

    而举行祭祀仪式的人便是巫师,他们杀掉奴隶祭祀神灵,或将活人投河献给湖神,耋巫肯定没少做这样的勾当,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想到那种残酷的献祭场面……韩岩只希望耋巫在筑城的时候表现好一点。

    ……

    太子宫,韩岩寝室。

    由于天气寒冷,四处透风的社庙不再适合上课,便把讲学地点搬来韩岩这里。

    一到了冬天,大汉朝的政务几乎会停滞下来,百姓全都缩在家里修生养息,街道上人迹罕至,卫绾也有了更多闲暇时间,讲完课业之后会和兄弟俩闲聊一会。

    房间里还有浠儿,她没有座位,只能侍立一旁听讲,奴婢可以听当朝三公讲课,对她来讲是莫大的恩赐,对韩岩来说也省事,不用再请夫子教她读书写字。

    尽管浠儿底子太薄,很多东西都听不懂,下课之后缠着韩岩问东问西,还要给她再讲一遍,可韩岩却乐此不彼,悉心调教小侍女,想把她教育成自己心里理想的女性。

    每一个男人都希望找到一个完美的人生伴侣,听话、懂事、温柔、漂亮、贤惠……但往往事与愿违,因为现代女性都自己的脾气,人格独立,走到最后便要彼此磨合,没有谁能完全改变对方。

    来到大汉朝,韩岩有了这样的机会,浠儿身为奴婢,主人的喜好便是你的喜好,主人想你怎么样,你就得怎么样,被主人调教,浠儿很享受……

    卫绾手里拿着几卷竹简,这是最近名传长安城的辞赋,被很多士子才人品读研究,叹为惊世之作,卫绾自然也要拿出来讲一讲,给哥俩长一长见识。

    “半月前,伶俜楼有两位模样稚嫩的少年一路横行上了六层,吟出旷世辞赋,见到了伶佳人,今天我们便讲一讲他们的作品。”

    卫绾展开一卷竹简,正要吟读,却撇到哥俩脸上怪异,憋着笑,想笑又不敢笑,眉头微微一蹙说:“你们俩还敢笑?人家也是少年,与你等年龄相仿,却已是才华横溢之辈,被长安城的才子所敬仰,你们俩当勉之。”

    “喏,敬遵老师教诲……”哥俩一起低头作揖,憋得很幸苦,腮帮子都鼓起来了。

    “哎。”卫绾一声叹,摇摇头,懒得训斥,注视竹简上的文字,开始声情并茂、摇头晃脑地品读。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嗯,这句直接点出本辞的核心,少年时代风华正茂,涉世不深,乐观自信,不知愁苦,所以喜欢登上高楼,凭栏远眺,对于人们常说的“愁”还缺乏真切的体验。这说明女焉确实年少,甚至还不懂人情世故。”

    哥俩:“……”

    “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重复爱上层楼,便符合了当时在伶俜楼的情景。为赋新词强说愁,据说当时才子们小觑作者,强行逼问他的作品,那女焉便当场作辞,这句完全符合当时的情况。”

    哥俩:“……”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点明了女焉心中之惆怅,被众人逼迫,想还口又说不出,便只好作辞一首还击他们。”

    哥俩:“……”

    “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球……唔,这句便比较深奥了。”卫绾抚着山羊胡,眉心微凝,进入深度思考状态,良久才嘀咕:“这女焉骂人的水平令人叹为观止啊……”

    哥俩再也忍不住,嗓子里“枯枯枯枯”抽起来,肩膀随之一耸一耸,憋得脸都肿起来了。

    卫绾一见哥俩这种状态,有些生气了,我好心给你们点评名辞,你们俩却笑?

    pia~将竹简拍在案桌上,高喝:“放肆!”

    “老师恕罪。”赶紧低头叩首。

    “你等为何发笑?”卫绾很生气。

    “老师可知另一位作者的名号?”

    “嗯?”卫绾怔了一下,便答:“皇彘,此名有什么问题?”

    “……”韩岩斗胆抬头,眼巴巴瞅着卫绾,“女焉,皇彘……少年,兄弟俩。”

    卫绾:“……”恍然大悟,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