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adx(); 赤日炎炎,灼烧着大地。上海的夏日,并不因近海而有些许凉意。日本治下的上海,一片死寂沉沉。
特高科上海总部的地下审讯室,周亦儒被双手被吊起,他已经垂垂待死。
几天来,川岛芳子用尽了各种威逼手段,周亦儒不是在胡扯一通,就是半字未吐。
“周亦儒一心求死,不知张课长可有高招?”川岛芳子故意给张沐枫出难题。虽然松本丰川排除了张沐枫是军统的嫌疑,但是川岛芳子从他的沉稳中看出了其他叛变者没有的坚毅。如此之人,岂会变节归日?张沐枫绝不可能。她还是要试探张沐枫的底细。
“川岛小姐,既然硬的不行,何不来软的?有些人就是吃软不吃硬。我有一些笨法子,不妨让在下一试。”
地下审讯室阴森可怖,为了组织的安全,周亦儒居然硬挺了过来,川岛芳子并没有跟随他入内。
“周亦儒!”张沐枫声严厉色道,“你可知你军统一事,早已是死罪难逃。‘人活一世,草木一秋’,你何必如此作贱自己,只要你吐露上海军统的谍报网,我保你一辈子平安无事。”
“呸,我以前单晓得你是一个见钱眼开的商人,没想到你居然是一个日本人的走狗,山河破碎,国土沦丧,你这种人居然在发国难财,天理何在?”周亦儒口中血溅满地。
“兄弟我早年也是军统成员,出生入死,寸功未有,可当我蒙松本先生收留后,锦衣玉食,荣华富贵,统统都来了。难道你从心底不渴望这种生活?你就应该是烂命一条,死了都没人收尸吗?”
“一个汉奸,居然在道貌岸然和我讲什么大道理,你有何面目存于天地之间,你有何面目见你的父母亲人。你有何面目还在中国的国土上苟延残喘!”
“我让你骂!”张沐枫怒不可遏,他拿起一侧的皮鞭,狠狠地抽打在周亦儒的身上。一个自己三年来共事的战友,一个至死不吐露自己身份的挚友。
一下,两下,三下……
张沐枫知道这个戏必须要演下去,川岛芳子只让他和周亦儒共处一室,就是为了试探他的良知,比他就范。
“你个军统的杂碎,大爷也是你骂的人!”张沐枫一把揪住周亦儒褴褛破碎的衣襟。
周亦儒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色。
张沐枫来之前,带来了军统新近特配的药片,这种药无色无味,服用后数小时才会发挥药效,尸检根本不会检查出。
“有种你再骂?”张沐枫掌掴周亦儒的嘴巴,顺势把药片塞了进去。
周亦儒仍然大骂不止。
张沐枫定定地再看了周亦儒一眼,他知道这是诀别了。他又捡起皮鞭,狠狠地抽下,直到把周亦儒抽的血肉模糊,昏死过去。
张沐枫揩拭了一下额头的汗,打开了牢门。
川岛芳子事前在牢房内安装了监听设备,她相信自己的嗅觉,她就如同一匹嗜血的狼,在寻找张沐枫的蛛丝破绽。在张沐枫进入牢房的同时,她在隐秘的监听室仔细监听他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一次呼吸她都一寸不饶。
毫无破绽,川岛芳子分外失望。“也许怀疑是错的。”川岛芳子第一次摔倒在了自己的第六感上。
“怎么样?张课长,周亦儒有没有供认?”川岛芳子装作满怀期待的表情。
“没有,”张沐枫摊开双手,“一无所获。念在与他相识一场,我好言相劝。谁料他一意孤行,就是横心一死。他嘴太硬,只字不吐。”
张沐枫又揩拭了一下额角微微沁出的汗珠,“这个死狗骂起来人果真是撕掉一块肉!让我给抽昏了。”
“张课长,让你费了这么一番周折,实在抱歉。”
“这倒没什么,帮不上你什么忙,很惭愧,希望以后还能有机会与川岛小姐合作。不知有没有荣幸今晚宴请川岛小姐?”张沐枫道。
“那倒要张课长破费了。”川岛芳子莞尔一笑。
霞飞路德茂餐厅是一家德式餐厅,室内陈设以暗色调为主,暗紫色的装潢,一如普鲁士人的民族秉性,静谧、浑厚、理性。
“川岛小姐,您看一下菜单,需要点什么?”张沐枫问道。
“张先生您做东,自然是您来点餐。”川岛芳子忽而变成了矜持女子。
“那来两份六分熟的西冷牛排,一份葡国鸡,一份红烩牛筋,一份德大沙拉。”
“川岛小姐对这里的环境还满意吗?”张沐枫瞧了一下周围的陈设。
“我特别喜欢德国的内敛,庄重,不似其他欧美诸国的轻佻、孟浪。明治开化至今,日本人的偏好就是德式,上至国家,下至平民,欧美诸国,惟有德国切近日本。”川岛芳子解释说。
“这么说我们是来对地方了。”张沐枫抚掌大笑。
几个乐师演奏的是舒伯特的《小夜曲》,钢琴的柔美音色恰好衬托出小提琴的丝丝入扣,凄婉哀怨。
“听说川岛小姐是满清皇族后裔,那应该是格格喽。”张沐枫打趣说,“给格格请安。”
“陈年往事,提它作甚?‘如何四纪为天子,不及卢家有莫愁’,其实我倒奢望普通人的平淡生活,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远离你争我夺,打打杀杀。”川岛芳子语带伤感,略顿了顿,“张先生喜欢这首舒伯特的《小夜曲》吗?”她似乎陶醉在这首乐曲之中。
“舒伯特的《小夜曲》独有一种哀伤的韵味,是肖邦诸人的《小夜曲》所不能及的。我喜欢小提琴抖弦时的颤音之声,如同一位故交,和你倾诉命运的坎坷,人世的沧桑,辗转跌宕而又令人深陷不自拔。如同我对川岛小姐的仰慕,再世难逢!”
张沐枫眼神中透露出一股浓情蜜意,他望着川岛芳子,眼前这位娴静温婉的女子,同时也是一位杀人恶魔,何尝不是也有小鸟依人的一面。哪一个女子不渴望爱情的甜蜜?不渴望有一个宽厚的臂膀作为终生的依赖。
川岛芳子也睁着眸眼望着他,一个俊俏的青年,虽然小自己数岁,然而他的成熟大气,是她所过的男子中绝无仅有的。
菜品上齐了。
“六分熟的牛排刚刚好,没有血丝,肉质很嫩,七分熟就有些老了。”张沐枫便为川岛芳子切牛排便说。
“这么鲜美的牛排,配上张先生的刀工,真是天衣无缝。“川岛芳子插起一块牛肉,慢条斯理地在嘴中嚼着。
“川岛小姐过奖了,你尝一口这个葡国鸡,烤的焦黄里嫩,地道的上海味道,很多这里的常客人必点的菜品。”
“红烩牛劲我以前在天津五大道吃过,不知这里口味是不是也红辣爽口?”川岛芳子夹了一块牛筋,“确实不错,张先生你太会挑地方了。”
“您先生可好?似乎从未听您说起过他。”
“我一出生就被婚配给一个蒙古亲王,不过我讨厌这样毫无感情的婚姻,同行尸走肉何异,所以我选择了逃婚,至今未婚。”川岛芳子说到心酸处,不禁怆然泪下,“女子和男子不能相提并论的,哪怕一个在出色的女子。因而我一致选择男性装束,就是想告诉所有人,我川岛芳子,有一颗男子一样的壮志雄心!”
“‘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不知今后哪位男子有幸能够娶到倾国倾城、才貌双全的川岛小姐?”
川岛芳子只是嗤嗤一笑。
“川岛小姐,你尝一下德大沙拉,典型的德式风味。”
两人的箸块却不经意间夹到了同一块牛油果。迟疑了片刻,他们把箸筷移开,却又按在了同一片生菜上。
“不好意思,我去一下洗手间。”川岛芳子借故暂离了餐桌。
张沐枫让侍应点了几根蜡烛,黄晕的烛光,烘托出了一股清幽和温馨。
川岛芳子回到餐桌,重新落座。
“没看出,张先生严峻的表容下,还是一个浪漫的内心。”川岛芳子皆这句诧异缓解了自己的尴尬。
“我喜欢宋人柳永的词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早年读书时,不晓得一个人怎么会思念恋人到形销骨立?如今我才尝到爱一个人的滋味。”
“张先生莫不是有钟意之人?恭喜恭喜呀。”川岛芳子庆贺道。
“这正是我今天宴请川岛小姐的原因,这个人你也熟识,只是现在我还不很清楚她的意愿,还望川岛小姐能助我一臂之力。”张沐枫言辞诚恳。
“那张先生的现状就属于落花有意、流水不知了,我一定助张先生玉成此事。”川岛芳子慨然应允。
“其实,那个女子,‘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张沐枫含情脉脉的说。
张沐枫触碰着川岛芳子的纤纤玉指,他把它握在手心里,另一只手支着下巴,顿时变成了一个顽童。
川岛芳子迟疑了一晌,她没有抽手,任由张沐枫握着自己的手,她也沉迷于这种爱情的芬芳气息。曾几何时,她要杀了他,因为他们是敌手,是道不同不相为谋的死敌,而今她却要爱上了他。
空气静止的刹那,只有音符在寂寂地跳跃,跳跃着人的内心也一同跟着震颤、起舞。
“惟愿此生,执子之手!”张沐枫的话打破了空气的沉寂。他从背后抽出一束艳红的玫瑰花,蓓蕾初绽,却艳压群芳,上面的几滴水珠,晶莹剔透,折射着柔和的烛光。
“不!”川岛芳子控制不住自己的心跳,她都能谛听到自己话音中的颤抖、不安与彷徨。她抽回了手,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