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中国的朱敬伦日子却不好过,就连刚刚过去的新年都没有消停,就是因为几个美国人死了。
一个美国散商,就是上次求见朱敬伦,要求去中国茶区访问的那个商人,如果不是突然死了,朱敬伦连他的名字都记不住,他叫托马斯,一个年纪不到三十的商人,怀揣着来东方发财的梦想,却将年轻的生命永远的留在了这块古老的土地上。
托马斯自己找死就找死吧,他还拉上了一大群人,他在澳门忽悠了不少抱着同样梦想的美国商人,他们希望能开辟出新的茶叶贸易渠道,现在的贸易被大洋行垄断的厉害,根本就没有他们这些散商的活路,只能在大洋行的盘子外吃一点残渣剩饭,这根本就无法满足这些年轻,但是冲劲十足的年轻冒险者的胃口。
于是他们一拍即合,总共八人相约探查中国茶区,希望直接跟茶园建立起牢固的贸易关系,但是他们好似不死的选择了鹤山这个县,而这个地方正是土客械斗发起的地方。
鹤山是广東产茶大县,种茶面积超过6万亩,年产毛茶8万多担,用来出口的就有6万担,而且是距离海岸线较近的一个大茶区。
鹤山种茶历史悠久,宋代就有记载,明清时期最为兴盛。鹤山茶的起始之地,相传是在一个叫做古劳都的地方。传说宋代有一男一女从福建来到古劳都的丽水石岩头山洞居住,他们带来茶种,种制青茶。青茶能清热解暑,医治百病。福建男女死后,丽水人在山头塑造一对石像,以作纪念,后人称石公、石婆,是古劳茶的祖先。
自宋至清康熙年间,古劳都属新会县。清雍正十年(1732年)始建鹤山县,古劳都划入鹤山,人称“未有鹤山县,先闻古劳茶”。古劳都的丽水村种茶历史最早,而且品质特优,故丽水茶名气很大。
明代中叶以后,鹤山茶往古劳都以外扩散,丽水村一带种茶热情很高,在其村后的葵根山开发茶园,先后建村10个,葵根山改名茶山。当时开发茶园达4000亩,年产茶叶1600担(每担60公斤),到乾隆年间的《鹤山县志》记载“古劳丽水、冷水、山埠皆植茶”。
但鹤山种茶真正达到顶峰,还是客家人到来之后,这些善于开山的山民,将每一寸能够种植的土地都利用上了,结果大大扩大了鹤山的产茶区。到了道光年间《鹤山县志》记载:“自海口至附城,毋论土著客家多以茶为业”,茶园面积也大大扩大,达到了“茶园8万亩,年产毛茶8万担,出口6万担”的规模。出现了“无山不产茶,茶市达60余处”的盛况。
托马斯一行人,从澳门出发,在向导的带领下,逆西江而上,在古劳都北不远处的海西口码头上岸,当地人称“海口”,也是一个大茶市。
从这里往南到古劳都,到龙口镇,到鹤城一带都是山区,也都是茶区,同时还是客家人聚居区。从咸丰四年起当地土客械斗开始,很快就扩散到了周边县域,以山民为主的客家人携一股悍勇之气,直到到咸丰八年(1858年)都占尽了优势,仅仅恩平一县,从横陂、牛江、朗底、大田到那吉一带的土著村庄均遭攻占,客家人连毁土人400余村,数万人逃往县城,被杀着不计其数。
而鹤山作为械斗开始的地方,客家人同样占领了很多本地人的村庄田地,将本地人赶到了外地,所以托马斯一行始终都是在客家人的地盘上,在本地客家人向导的陪同下是相对安全的。
他们也成功的走访了多个茶市,直接跟当地一些小茶商建立了关系,并且走访了不少茶园,跟茶农也建立了联系,走的时候甚至直接采购了数百斤的茶叶,如果是一次贸易考察,那么他们此行是十分成功的。
可是神仙难救该死的鬼,如果原路返回的话,托马斯一行就什么事都不会有,可是走到半路,托马斯曾听说新会也产茶叶,就要求向导带他们到新会的茶园和茶市考察,新会虽然靠近鹤山,但是因为本身客家人不多,反倒没有卷入这场土客械斗之中,托马斯重金许诺,向导琢磨不算危险,就答应带他去一趟。
谁能想到,因为在鹤山被赶走的一个土人家族,正在自己新会棠下镇的亲戚家中避难,这个家族有男丁五十余,死于械斗的也有这么多,可以说见到客家人眼睛都要滴血,不知道是不是这样,让托马斯一行人跟当地人起了冲突,双方互有死伤,托马斯一行洋人中只有两个逃了出来。
如果都死了也没事,就因为有俩人逃了出来,所以美国公使就闹了起来。
现在的美国公使已经换成了华若翰,算是一个友好派人士。
华若翰刚刚商人,没想到就遇到了这种事,想去广州抗议,第一个找上的就是朱敬伦,因为此前朱敬伦以两广总督柏贵的名义给各国公使递交过公函,明确告诉他们换约之前不要去广州,所以华若翰就赖上了朱敬伦,并且一直嚷嚷着要去广州。
这就奇怪了,按照美国人的口气,是要去广州告状,可是偏偏要缠着朱敬伦,绝对不是怕柏贵,而是他们根本就不想去广州。
他们去广州能干什么?
真见到两广总督,这件事就成了外交事件,肯定会被中国官员推来推去,最后甚至推到京城去,显然华若翰的目的并不在此。
很快伍家就来找朱敬伦从中沟通,他们隐晦的表达了美国人想派人去鹤山调查情况,并且希望朱敬伦能帮忙取得官方的许可,并且说如果允许他们自己去调查,就不会把这件事闹成外交事件,否则他们不但要去广州,甚至还要去beijing。
朱敬伦算是明白美国人的意图了,看来他们嘴上喊的响亮,死了几个美国人,美国公使肯定要有所表示,但是人已经死了,如何利用死人把利益最大化,才是这个公使最关心的,因此他还要继续派人去鹤山考察,那可是广東最大的茶区。
朱敬伦也懒得跟他磨蹭,华若翰每递交一份抗议,朱敬伦就原封不动的送去给柏贵,自己这个年过不好,柏贵肯定也过不好。
柏贵果然过不好,每一次朱敬伦送去美国人的抗议,柏贵回信都要千叮咛万嘱咐,千万千万别让洋人来广州,让朱敬伦找洋人商讨,死了人大不了赔点钱,以息事宁人为主,不要把事情闹大了。
朱敬伦则回信表示自己一定把洋人稳住在新安,绝不让洋人有去广州的打算,可是说过之后就撂到了一边不管不顾,然后美国人就会再次抗议,朱敬伦就会再次转交抗议给柏贵,在然后柏贵就会头大睡不着觉。
这不是朱敬伦有意难为柏贵,而是一种政治手段而已。
随着新安这里的厘金越收越多,广東官场上眼红的人多了去了,以前新安靠近香港,大家都认为是一个火药桶,让别人来这里做官都没人愿意来,但如果这个火药桶每年可以收到上百万的厘金,那么就会有人敢坐一坐了。
也就是说朱敬伦把猪养肥了,有人眼馋想摘果子,而且还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之前恒祺在对面的南海设置厘局,其实也是这种心思在里面。
这股政治势力此时还无法直接斗倒有柏贵护着的朱敬伦,所以他们希望能调走朱敬伦,比如明升暗降,给朱敬伦安插一个闲置。已经有文官在柏贵面前报告新安的情况了,他们说朱敬伦把新安搞的一塌糊涂,跟洋人搅合在一起,让新安xian一片腥膻,毫无上国体面。他们以此向对柏贵提议,说朱敬伦长于武略,短于政事,根本就对付不来奸猾蛮横的洋人,加上又没有功名在身,实在不适合在一县主政,建议让朱敬伦到广州当一个绿营提督。
这些事是柏贵亲口告诉朱敬伦的,柏贵的意思很明显,是他在保着朱敬伦,鞭策朱敬伦继续好好给他办事,但这对朱敬伦是一个威胁。柏贵现在留他朱敬伦在这里,是柏贵对他朱敬伦的器重,但朱敬伦从来不相信这种器重,他可不愿意让自己的处境变成,“柏贵不想动他”这样的弱势的状态,他更愿意让情况发展成,“柏贵不敢动他”的优势状态。
吴三桂带满清入关,并且帮清廷南征北战立下大功,得到清廷赏赐让他永镇云南。
当时吴三桂问计于洪承畴,问他如何才能在云南做的安稳,如何才能当好他的云南王,洪承畴告诉他,如果想真的永镇云南,那就让云南不可一日无事,没事也要找点事,让清廷不敢撤换他。
这件事是否属实很值得怀疑,事实上,吴三桂后来的表现看,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不久就威胁缅甸,把南明永历皇帝给抓了回来,并且亲手用弓弦勒死,狡兔死走狗烹,结果康熙亲政,觉得吴三桂等人已经没用,要撤藩。
朱敬伦现在的把戏,何尝不是用的洪承畴给吴三桂出的计策,让新安不可一日无事,而且是满清官员现在最怕惹上的洋事,这样才真的没人敢打他的主意,就连柏贵也不敢把他调走。
自从不断的给柏贵发去美国人的抗议之后,朱敬伦派人去打听,发现广州官场上说朱敬伦坏话的人都少了,显然那些觊觎新安的人此时也有些退缩,看到洋人这么麻烦,暂时不想打新安的主意了,毕竟有钱挣没命花的事情,没人愿意干。
只是这种手段未免有些下作,有********的味道,吴三桂当年都没做出来的事情,朱敬伦做出来了,但这就是现代政治,越来越肮脏,越来越险恶。
不过朱敬伦在跟柏贵玩政治把戏的时候,美国人也绝对不会闲着,他们的目的是扩大茶叶贸易,绝不会善罢甘休,如果没有机会,他们最多最后闹到beijing,然后讹诈清廷一笔赔偿,可是如果有机会,恐怕美国人也不会吝惜派出他们的战舰狐假虎威,跟在英法联军后面吓唬一下清廷,从而得到更大的利益。
朱敬伦毫不怀疑能用黑船事件吓唬日本的美国,做不出再派一次黑船舰队的事情来。
当然真正的战争美国人不会打,英法两个超级强国打了几年也没怎么样,他们才不会趟这趟浑水,他们要的只是吓唬,只是讹诈,所以派几艘军舰来珠江口转一圈,到了最后几乎是他们肯定会做的事情。
不过朱敬伦并不担忧,因为那正是他想看到的,是吓唬柏贵最后的手段,到时候柏贵不但不得不更倚重朱敬伦,朱敬伦还要借此实现自己更多的意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