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进刚才喝酒的时候,都强调了好几次,让马老三不要叫自己猴子,说现在他也是手下八百人的官,得叫他大人。不过马老三就是记不住,现在竟然还敢直呼朱敬伦的小名,他就更不乐意了,如果这家伙以后对朱敬伦都是直呼其名,那随便叫他,他还能说什么。
“不碍事,都是自己兄弟。就叫名字,听着亲切。”
马老三倒是自在,呵呵笑了下,唉了一声,显得很高兴。
“三哥,有什么要准备的吗,我们该出发了!”
马老三表示自己没什么准备的,光棍一条说走就走。
朱敬伦的东西也在刚才跟赫德谈话的时候,让县吏收拾好了,船也等在码头了。
即刻出发。
朱母就在南海县城,南海县跟新安隔了一条江,新安是后世的深圳,南海则是后世的中山和珠海,相距并不远。
纵横交错的水道可以直通南海县城,进横门水道,又进入石岐河,最后在南海县西码头登岸,一直往东,从西山寺下进登瀛门。
香山其实也是一个产茶的大县,每年产出的茶叶也多达八万担,并不比鹤山少。因此本地做茶叶生意的商人极多,五口通商之后,很多都跑到了上嗨做了买办。近代史上,出了不少人才,比如第一个留学生容闳,比如闹革命的孙大炮。
朱敬伦很快就到了林家,林家大门一如往常,不过好似换过了匾额。
天珒条约签订,广州收复之后,黄宗汉等人以为广州安全了,论功行赏,保举林福祥升了官,但是调到了茳西,在赣州做同知,终于当上了文官,这个匾额就是他当官之后,请名儒写的。
朱敬伦叩响了大门,很快就有人打开了门,马老三上前介绍,护院没像上次那样,而是极为恭敬,连称大人,然后热情的把朱敬伦请到家中。
没空搭理林福勇,也就没去客厅,让人带着直接去了后宅,去看老太太最后以免。
听马老三讲,老太太已经迷糊了,两天没有进食了,嘴里一直念叨着儿子。
但是刚才听带他们进来的管家讲,老太太今天早上精神突然好了,吃了一大碗饭,还说他儿子要回来了,真是神了。
到了房门前,朱敬伦有些踌躇。
吸了口气,喊了一声:“娘!”
推进进去。
是一个大屋子,外边是花厅,里间才是卧室。
径直转向里间,掀开纱帘,就看到一个老人在一个丫头的搀扶下,刚刚站到地上,眼睛出神的望向门口。
朱敬伦走上前去:“娘,我回来了!”
朱敬伦本想上去扶着老太太,可是还没碰到老太太,老太太跌跌撞撞的往后退去,眼睛无神。
嘴里念叨着:“你不是我儿子,我儿子死了,真的死了。”
“我娘的眼睛?”
朱敬伦问一边的丫头。
丫头道:“老太太的眼睛前几天就不好了,看不见东西。”
朱敬伦叹道:“娘,是我,我回来了。”
老太太很执着:“你不是我儿子,我听得出声儿,我儿子走路不是这样的。我儿子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
“真的死了。”
老太太不断的念叨,声音越来越弱,朱敬伦正不知道怎么安抚呢,突然发现老太太不说话了,怔怔的坐在床边。
吸了口气,耐心道:“娘,是我,我没死。”
朱敬伦一直知道,这个老太太一直再说他儿子死了,坚持这么认为,起初还以为是老太太的气话,朱敬伦多次打算来看看老太太,今天到了跟前,却不想老太太的眼睛不好了,还是认为她儿子死了。
当然他儿子是真的死了,但是她眼睛好的话,起码能看看她儿子的模样。
“娘。娘?娘!”
朱敬伦叫了一声,发觉不对劲了,马上上前,叹了下鼻息,老太太已经咽气了,僵硬的坐在床边,满脸是失神的模样。
可怜天下父母心,老太太临终还以为自己儿子死了,不知道是母子连心还是她迷糊了。
朱敬伦愣愣的看着眼前的老太太,突然发现心中有一种没来由哀伤涌出来,仿佛失去了某种重要的东西,浑身不自在起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办。这是身体的记忆吗?跟母亲血脉上的联系?
眼睛不由自主的一酸,泪水不由的往下落,人整个都呆了。
喉咙里仿佛堵着什么,努力咳出来,发出呜呜的声音,如同野兽的呜咽。
旁人都吓坏了。
大声叫着‘大人’,朱敬伦却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见,一股热血往头上涌,昏昏沉沉的就要跌倒。
马老三一把保住了朱敬伦。
朱敬伦咳了好久,才在眼睛发黑的时候,咳出了卡在喉咙里的东西,是核桃大小的一个血块。
大声喘着气,眼里爆涌。
喘着气大喊:“快,请林二爷,厚葬我娘。”
说完浑身都没了力气,身体根本就不由自主,如同死了一样。
林福勇回来的时候,朱敬伦还没有缓过劲来,林府的丫头、婆子们,已经给老太太穿上了寿衣,也给帮朱敬伦戴上了孝,船上了麻衣,跪在老太太的窗前哽咽。
“朱大人,节哀顺变!”
地位的提高,让林福祥对朱敬伦也恭敬起来。
朱敬伦回礼:“林二爷,感谢你这些日子照顾我娘。还有一事相求,恳请二爷帮衬,选上好的棺木、风水宝地,停棺三日后,我要厚葬我娘。”
林福勇道:“朱大人放心,小人一定安排妥当。棺木已经派人去拿了,前些日子定做的,就怕老太太有个三长两短,本没想着要用,还想着用寿材压压小鬼的。不成想,唉!老太太的阴宅这就去办,保准不会耽误了时辰。”
办丧事这种事,大家族的管家都拿手,不用林福勇亲自出面,林家的管家就找来了风水先生,在城西的石岐山上望风定穴,找了一块好地,向地主出钱买下,就马上给老太太修建阴宅。
朱敬伦这三天,真的是相当悲伤,这跟感情无关,完全是身体的自主表现,眼睛早就哭肿了。
朱家是穷苦的佃户,几代单传,穷在闹市无人问,自小就不知道还有什么亲戚,也就没有报丧,三天后直接发丧。
但仍然有不少人来,新安那边来了不少人,在新安做买卖的四大行商来了人,新安衙门里来了人,富礼也亲自来了,还代表柏贵来慰问。
发丧下葬后,置办酒席答谢来客和忙碌了多日的林府上下,异常丧事算是办完了。
晚上林府的管家来给朱敬伦报账,说是收了一万两银子的礼钱,朱敬伦让他支走一千两算作林家置办一应物事的花费,管家说太多了,朱敬伦说多的银子给府里的丫头、婆子下人们分了,也谢他们之前照顾老太太,这几日又忙前忙后的。
丧事办完了,但丧期还没过,按照读书人的规矩,朱敬伦让管家找来人在老太太的坟旁搭建了一个草庐,表示他要在这里守丧三年。
在以孝治国的时代,官员的父母死去,官员必须停职守制,称作丁忧。
丁忧期间的人不准为官,如无特殊原因,国家也不可以强招丁忧的人为官,因特殊原因国家才可以强招丁忧的人为官,叫做“夺情”。
服丧根据古代礼制是三年,但到了明清时期,已经开始缩减,一般是二十七个月。
清代会典规定:“内外官员例合地制者,在内(在朝)由该部具题关给执照,在外(在地方)由该抚照例题咨,回籍守制。京官取具同乡官印结,外官取具原籍地方官印甘各结......开明呈报,俱以闻丧月日为始,不计闰二十七个月,服满起复。”
按照这套制度,朱敬伦临走之时就将官印留在了衙门里,并且上报过柏贵,已经自动解职了。
如果是督抚这样的大员,就不能这么随意了,“督抚丁忧,不得遽行送印,其任内文卷,择司道一人代行,听候谕旨方准离任”,规定还得有皇帝谕旨后,才能离任。
此后朱敬伦日日守在墓边,让人送来了一些书和农具,日日读书,乏了就在旁边开荒,种上一些蔬菜。
七天烧一次纸,不知不觉就少了七回,头七过了。
这天站在山巅,望着江河,茫茫的水汽漫涌上来。
朱敬伦突然听到脑中一个声音:
“储能百分之五,可以开启,是否开启。”
朱敬伦不由一愣,体内休眠的机械体竟然储备到足够的能量了,这个机械体是跟生命体共生的,他的能量系统跟朱敬伦的身体能量是互通的。
上回炸波罗庙后,机械体能量耗尽进入休眠状态,之后就是不断的在用朱敬伦的体能补充,这一补充就充了一年多,经常才充能了百分之五,仅仅达到最低的启动状态。
朱敬伦不由有些恼恨,要是这机械体能早些日子重启,也许老太太就不用死了。
“开启!”
但他依然毫不犹豫的下了命令,因为这机械体实在是太有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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