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闹元宵。
自西汉始,上元节的夜晚就是非常热闹的。到了明帝时期,更是有了元宵赏灯的习俗。自天子至黎民百姓都会在这晚赏宫灯,猜谜语,普天同庆。
可如今的长安城,除了安西将军府那点亮的宫灯,就是大街上骑着战马,穿着两档甲,举着火把的北府军骑兵。整个长安城,在黑夜中除了不时传出的‘哒哒’的马蹄声,格外的寂静。
安西将军府,刘义真书房。几支大蜡烛在烛台上滋滋的燃烧着,炙热的火苗照的整个书房犹如白昼。
坐在上首的刘义真,眉头紧皱的看着书案上从关中各地犹如雪片般飞来的各种奏报。下首位置神情异常凝重的王修,不时端着还呼呼冒着热气,放着些许肉末,芝麻,八角,葱,姜等等调料的茶饮轻轻喝上几口。
不过,可能是想事情太过入神,好几次都差点倒到鼻孔里。一日之间,刘裕留在关中的两名主要将领接连被杀,让这位自诩大儒,有着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安西长史,也有些失了方寸。
而刘义真了,虽然知道历史走向,也早已知道王镇恶,沈田子二人最后的下场。可真的开始直面王镇恶,沈田子死后的关中局势,真的身处这个乱局中央的时候,刘义真却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
赫连璝部在得知王镇恶,沈田子被杀之后,于傍晚时分,对傅弘之一部增援池阳的前锋发动了一次进攻,双方就在泾水畔进行了一次短兵相接,留下几百具尸体。直到刚才探马来报说双方暂时收兵为止。
而位于霸上大营的原王镇恶所部兵马,在听说主帅被杀之后,一时间群情激奋,差点就闹出兵变。要不是宁远将军幢主段宏及时阻止,后果不堪设想。
而长安城内的几大豪族,虽然主要人物都已经答应刘义真约束各自族人,但还是有少部分人不愿尊从号令,私下联系些许江湖莽人为几用,以期在长安乱时获得更多的利益。
早间要不是刘义真及时下达禁街的命令,如今的长安城恐早已乱成一团了。
“长史,长安城不能乱。军队必须尽快重新调整。王镇恶死后的安西司马一职,沈田子被诛之后的中兵参军一职,都必须尽快填补。不知长史心中可有人选?”
刘义真再也没有心思看那些不痛不痒的文书了,眼下没有什么比安抚军心更为重要的。故而语速有些快,问话时语气中更带着些许急迫。
“哎...”王修听完不仅神情,连答话的语气也是非常凝重的道:“我以急令戍守洛阳的冠军将军毛修之前来长安。毛将军不管治军还是治民都有其方法。”
“所以臣想由毛将军暂代安西司马一职。至于中兵参军嘛,就由宁远将军段宏段毅之接手,小郎君觉得可行否?”
刘义真听完紧皱的眉头稍稍舒展一些,捏着下巴轻声说道:“修之将军的才能自不必说,如果由修之将军接任安西司马一职,再合适不过。宁远将军段宏嘛,让其暂代中兵参军一职也无不可。”
说到此,刘义真轻轻一拍身前书案道:“就依长史所说。令毛修之将军为征虏将军,暂代安西司马,冯翊太守职。令宁远将军段宏为建武将军,中兵参军。”
“诺!”王修面色稍稍舒缓道。
好一会儿,王修稍稍皱了皱眉头,看着上首的刘义真道:“小郎君,臣有一事不知当问否?”
“长史有何事,说来便是!”刘义真微微挤出一丝笑容道。
王修微微点头,拱了拱手道:“臣回府时听说小郎君已将杜骥和沈祖兴收于帐下?”
“是的,寡人也正想与长史商议此事!”刘义真些许谦虚的说道。
王修想了想道:“杜骥此人才华自不用说,如能好好磨练磨练也可独挡一方。其兄杜坦得太尉赏识,如今也随太尉去了南方。”
说到这,王修稍微顿了顿道:“据臣所知,杜骥少时游学江南与吴兴武康人沈庆之相识,二人遂成为至交。这沈庆之自幼习武,且才华与之杜骥恐还强上几分。少年时就曾参与抵抗孙恩叛乱,不过后来不知怎的却没了消息。如果能由杜骥而得沈庆之,小郎君就又多一臂。”
“沈庆之...”刘义真轻轻点头,微微一笑道:“此人能得长史如此夸赞定乃大才也,寡人定将其收于帐下。那韦祖兴何如?”
王修脸上也露出一丝微笑,道:“此人别看其文质彬彬,却也自幼习武,其身法高强在京兆那是出了名的。能有他在身边,小郎君又多一保障。”
刘义真听完微微笑了笑却未答话。看来这韦祖兴就一武人,王修只说其身法高明却为论其才华。不过能够代表京兆韦氏来参加今日的觐见,想来在韦氏中说话也是有些分量,就留他在身边做一功曹吧。
“不知小郎君安排二人做何职务?”王修有些关心的再次问道。
刘义真想也没想就答道:“杜骥嘛就然他做主簿,韦祖兴任功曹。”
“呵呵...”王修竟是有些笑出声道:“小郎君这安排到是合情合理。”
“对了...”刘义真似乎又想到什么,对着王修道:“长史,寡人还想将一人调来长安。”
王修一听,眉毛一挑,问道:“不知小郎君想调谁?”
刘义真嘴角微微勾起一丝弧度,道:“陈仓守将,陈子良!”
王修听得并未马上答话,而是想了想道:“不知小郎君想让他任何职?”
刘义真轻轻敲了几下书案,微微想了想道:“让他接段宏的职位,给陈子良伏波将军的封号。”
王修稍稍顿了下,说道:“既然小郎君已然决定,让陈子良接段宏留下的空缺也是可行的!这人虽说是从傅弘之将军手下出来的,不过当年是太尉亲军中的一员,用他问题不大。”
“好!”刘义真听了王修的回话点了点头。少倾,眉头又皱了皱道:“这人事算是暂时解决了。可北边那群狼可是难缠啊!从晚间渭水北岸传回的战报看,这赫连勃勃恐怕会有大动作。接下来关中各地恐是会战火连天了。”
王修也是眉头紧皱道:“先让傅将军领兵五千往池阳阻敌南下。再从冯翊调兵至洛水河岸,阻断王买德,赫连昌所部。而蒲坂城驻军只要守住大河就行。”
“至于西面嘛,只要秦州刺史,天水太守,中兵参军毛祖德好好守着,这京兆地区就不会有事,长安也就守住了。接下来只要长安稳定就可徐徐渐进。”
刘义真微微点了点头,道:“长史所言极是。不瞒长史,义真早前就已经派人送了一封给给父亲。当时了只是怕镇恶将军,沈田子将军二人之间的嫌隙影响到关中局势。所以就请父亲大人必要时派兵紧急驰援长安。”
“万万没想到,两位将军之间的嫌隙竟是到了生死搏杀的地步。算算时间,如果父亲大人收到信,怕是已经开始组织增援的军队前来长安了。这也好,只要援兵到来,长安和整个京兆也就守住了。只要度过这段日子,就可好好静下心来经营长安了。”
“小郎君,臣汗颜啦!”王修说着便站起了身,朝着刘义真躬身行礼。
他实在是没想到,刘义真这个在他看来只有十二岁的孩童,对长安的局势能如此了解。更没想到的是,竟是提前就做了安排,像快要抵达彭城的刘裕请求援兵。
“长史快快免礼!”刘义真自上首虚空挥了挥手,轻声说道:“义真那么做没有别的意思,更没有想要撇开长史之意。今日义真不妨给长史说点儿心里话。”
说着也不管王修是否愿意,便自顾自的说道:“军中将领也好,长安的些许文官也罢。恐怕就没人把义真这个安西将军放在眼里。不过寡人也不生气,自己就是还小啊,一个小孩又怎能让大人信服。可寡人要说的却不是这些。”
刘义真说着,眼神突然间有些黯然,语气有些沉重的说道:“义真虽小,却也见不得山河破碎,百姓受苦啊!想我汉家故地怎能任由蛮夷为所欲为了。”
“自秦皇一统华夏,卫青,霍去病征讨匈奴以来,我汉家从未如此窝囊。太康年间,天下大治,我汉家威名远播四方,那是何等威风!可如今了,这不过百余年,大河以北那大片大片的土地为鲜卑所占。”
“而如今与我汉家争夺这关中之地的,就是那匈奴后裔啊!而我大晋朝廷,如今却只能偏安于江南一隅,这是何等悲哀!义真年纪虽小,却也愿为了光复我汉家河山,恢复汉家雄风而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待刘义真说完,王修怔怔的看着上首书案后那小小身型。
王修实在想不到,十二岁的刘义真竟能说出如此话来。这些话,这样的想法,连他王修自己都不曾想过。一个只有十二岁的孩子,就有如此的胸襟和气魄,真的令好多人汗颜。
这种气度比之那开创统一大业的秦始皇,比之那征战匈奴,打出了汉人威风的汉武帝也不遑多让。
可刘义真只是顿了顿,还没等王修回过神,便继续道:“说这些,寡人只想给长史交个底。寡人相信,今日所说,长史不会说出去。寡人也需长史倾力辅佐。”
“一旦有天大势允许,寡人必不惜一切代价挥师北上,光复我汉家河山。让周边蛮夷知晓,明犯强汉者,虽远必诛!”
“啊...”王修听得,震惊之下竟是双膝跪地,双手相按置于头前,额头触地,大声呼道:“臣王修拜服!愿倾力辅佐桂阳公!”
“长史快快请起!”刘义真连忙去扶起王修,满脸真诚的看着王修道:“这些都是义真心中最大的愿景。可如今义真手中可用之人太少,所以必须要有自己的班底。最主要的就是军权。”
“如今镇恶将军,沈田子将军都已身死,关中诸将并不能真正掌控这支军队。所以寡人明日还要去趟霸营。这长安还要长史多多费心。”
“臣实在是没想到,小郎君竟有如此宽阔的胸襟,有如此博大的胸怀,如此心怀天下苍生。臣实在是汗颜啦,先前臣真的只是将小郎君当做孩童!”王修满脸羞愧的说道。
“哈哈...”刘义真听得哈哈一笑道:“长史能说出去这句话,寡人就更安心了。义真的确还是孩童,只是义真父亲乃大晋的太尉,乃宋王。义真注定不能做一个普通的孩童。”
王修心中震惊,震惊。眼前的小主恐怕真是心怀天下。如此年纪,如此想法,野心又会小了吗?比之太尉恐怕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将来真要是眼前这位得了天下,那会成就怎样的大业真的难说。
自己要做的恐怕就是尽臣子本分,倾力辅佐之。
? ?(注:幢,为两晋南北朝时军队的编制。长官称之幢主。时军队编制大致为军,幢,队,什,伍这些单位。军大概一千到两千人,长官称为军主,副手称为军副。一幢大概在五百人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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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