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记得,我欠你一坛酒?”
他突兀的出现,带着一身酒意,他的目光像是那冬月的冰雪,寒冷而孤绝。他看着她手中的那只三生杯,明亮如琥珀,神色又是一紧。
“这杯子,倒是个盛酒的好器物。”他大袖一挥,那杯子便到了他手中。“如此华美之物,本不该流于人间。”
“该与不该,你又有何理由置喙?”她心中恼恨。便口不择言。句句刺心。
“早在当初那一别,你我便不应再见。”婉妺心中烦乱。恨意显而易见。她将杯子重又握于手中。细细端详。
“那仙子倒是痴情,这杯含情脉脉,相思深种,只是不该落于无情人之手。”
他心中苦楚,转过身去抑住眼中泪意,“你到如今还恨我,我竟不知该庆幸还是无奈。”
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背影越发落寞。不敢回头看她,怕那冷漠的眼神戳中心事,更怕她眼中无他。
婉妺此刻看着门外,想着苏祁不知何时归来。若是见了,又该如何解释。
“你不是来还酒的?那便饮吧。我们去云中吧。”
清尘苦涩一笑,“你是怕他看见吧,尽管他失了记忆。”
“何必提他,还是说你见他又该如何面对?”婉妺冷言,飞身自他身侧掠过,上了云端。见他出了那琉璃小院,清瘦的面容不若当初那般饱满。他的日子,也是难过的吗?
他忽然彳亍,这旧梦,她还记得几分?那些前尘往事于她,不过是些无关紧要的回忆,还有痛彻心扉的撕裂。她在意或是不在意,又能改变什么?
妺儿,你还会那样叫我清尘哥哥吗?
他亦上了云端,在她对面而坐。一如既往的温雅,手中旧梦忽现,那酒盏,还是她曾经惯用的那盏。
“没想到你还留着这酒盏,只是早不配你壶中的酒了。”
“你曾说,你这酒盏,只喝我酿的酒。”
“可我今日,有三生。”
放在原处的杯子被她随意的扔下,自用三生斟满了一杯旧梦。唇舌绕着酒香,回忆的味道有苦有甜,可唯独少了他的味道。
“你的技术,越发好了。”她浅浅一笑,他神色微动,眉间有一缕皱褶悄然舒展。
“可惜你不喜欢了吧。”他自嘲的说,“我以为,无论怎样我的酒你都会喜欢,也永远有一个会等待它。”
“你的酒有那么多人在等,这样说岂不是怪异?”她神色淡然,没有一丝欣喜。
“它名旧梦。是为了留一个人的心,可惜,心留不住了。”淡淡的叹气,回荡在空中。他抓过酒坛自饮了起来,不再看那人。没有她的春秋,他过了许多年,也还要继续那无尽的岁月。
她再看这周遭一切,那样陌生。
“清尘哥哥,”她忽然叫起这个有些生涩的称呼,“他对我很好,你曾说希望我幸福,是不是可以祝福我?”
“不可能。”他脱口而出,心中重复了无数遍的可以脱口而出的依然是拒绝。他不知所措的抬头,对上她清冷的眸子。
“我是说,他或许不是那个给你幸福的人。日子那么长,我想你该慎重。”
“我长大了,你的妺儿长大了。”女子淡淡说。
“她不是那个什么都需要让你来判断是非的孩子了,而你,也不是那个兄长了。我比你清楚谁会给我幸福。”
婉妺复杂的看了他一眼道“不要来找我了,我不想被打扰。”
其实我比谁都爱你,他在心中说。可是没有勇气开口,也不知如何解释。那句打扰永远的刻在了他的心上。千年前,他离她不过咫尺,千年后,他们之间,山重水复。
似乎和苏祁在一起的这些日子,他们一起游山玩水,一起度过一年的最后一天。她很久没有过过除夕了,可他总有办法让她开心,如愿以偿,放下所有的心事,只有彼此。相爱相守,不谈远方。
今日清尘的出现她本是不悦的,但想着若是打起来万一引起苏祁的注意,也不好解释,索性就饮了这最后的旧梦,从此了断,不复相见。
清尘君这才恍然她的用意,用最后的平淡来结束从前。放下所有,只为了和那个人好好在一起。他的唇角勾起讽刺的笑意,“你真的以为,你和他可以相守?你该不是觉得他会为你放弃灭国之仇,沉溺这所谓的爱情?”
既然得不到原谅,反而更受伤,那么为什么只有他一人身处无间,不如陪葬。清尘毫不留情的戳破这层关系,让她清醒。
婉妺更多的是诧异,她以为她的委曲求全可以让他放下,不想却激怒了他。
“你喝多了,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凡间的事,不是你该管的。”
“你以为我想管?我只是不想看你越错越远,你若是安安分分的过一辈子,或许还能复了仙籍。”
终是怜惜,忍不住说了出来。他顾不得后悔,只是想让她回头。
“你何时如此傻了?这天命难违,当初我和他行下逆天之事,那个人怎会饶恕。”
驭灵石,寒光剑,轩辕剑,噬魂剑,这些神器横空出世,是乱世之象。他有怎么会相信那种劣质的推脱之辞,当真是关心则乱。
他抱着旧梦,转身而去。往那象征天界至尊之殿而去,那里,掌控着所有生灵的命运。有着最至高无上的人。
婉妺见人离开,这才飞下了云端,只见苏祁一脸忧色。他回来找不到她,将琉璃小院翻了个遍,又问了潇然,也说不曾见她。
更是慌乱,焦急的将院子翻了个遍,刚出门见她自远处来,匆忙迎上去又停住了步伐。
“你去哪儿了?”
“我刚想到一些事情就出去了一下。这不是回来了吗?”她赔了笑脸,见人僵立不动,知他是担忧自己,更觉温暖。
“阿祁,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她主动抱紧他,将手中白玉盏剩余的酒液倒入他口中。
“味道如何?”
“苦到心间,又甜到心底,似是前尘如梦过,雪霁晴初。”他仿佛又过了半生,那些往事如潮涌,又风轻云淡般落下,他看着眼前珍视的人儿,犹豫不绝。
“这杯酒名旧梦,不知阿祁想起了怎样的往事呢?”m.
她埋怨的看了人一眼,“我似乎对你不曾了解过。”
苏祁的手顿住,似乎被他压抑的悲伤又重新席卷而来,他揉着人的头发,“我的事情,暗阁阁主不应该了如指掌?”
他挑起她的下颌,看她清澈无双的眸子,这双眸子似乎是会骗人的样子,时而冷艳无双,时而清澈见底。
“阿祁,这不同。”她握住他的手,坐在他的身侧,“我希望有一天你可以对我无所顾忌,坦诚以待。”字更¥新/速¥度最駃=0
“我只是不想你为我难过,更不想你为我涉险。”
他温柔的看着她,心中却是纠结万分。
“可我不是要让你捧在手心的啊,要是我只能躲在你身后,我有什么资格和你在一起?”婉妺直言道。
她从前不觉得这些有什么,但现在不同了,他们之间不应该分彼此,如果因为有了秘密而心存芥蒂。
“你还有事情对不对,我们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了,天下的局势也不知如何可了?”
她什么都好,就是太过聪慧,让他无所适从。江山血腥,他从前抱着目的接近她,现在反倒觉得罪恶。
她似乎是猜透了他的心思,“你若是真的爱我,就应该告诉我,让我和你一同分担,我不是那种可以安心待在家中守着物件等人归来的女子,我更喜欢与你并肩作战,生死与共。”
这一刻他才确信她有多爱他,她有经天纬地之才,他有颠覆天下重整河山之志,恰是如虎添翼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回去吧,她说。
他将人紧紧的禁锢在怀中,星月暗尘世萧。
“嗯。回去。”
三生杯共两只。二人一人收纳一只,“你说这时候烟都是怎样的风景呢?”
“难道不应该问枭鹤和潇然嘛?”苏祁反问,手中长萧吹起,三短两长的讯号一出,便有两人自林中而出。
枭鹤抱着一叠的泠月笺,“主上,这是这一月的烟都要务汇总,蓝色的是未处理的,红色的是处理过的,不过都需要主上您审批才是,你都不知道那群人快把我累死了。”
婉妺好笑的瞅了他一眼,“怕是不止公事吧,私事处理的如何?”
枭鹤一怔,私事?想起郡主日日前往漓烟轩,各种找他的麻烦。他应付的焦头烂额,主上说的莫不是她?
“主上,你不会是在说裴玖月吧?”他不可置信的问了一句。
“是她啊,我觉得小姑娘长得不错,性子也挺洒脱的,我喜欢。”
枭鹤垮了脸,“主子你是哪里觉得她洒脱?”
“她每日找一些稀奇古怪的笙曲来找我,和我打赌谁先学会,不知道哪儿来的谱子。比主子你教我的还要难。”
枭鹤脸色郁郁的,看着很是无奈。婉妺脸上却浮现出高深莫测的笑意,她看着那些音符的排列,挑眉,“那些谱子有蹊跷你没发现吗?”
枭鹤不解,他接过谱子往主子做过记号的地方看去,所有的音符连起来刚好是一首新的笙曲。而这首曲子他从未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