尝试着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户,鸽子不但没有飞走,反而咕咕叫着朝窗户的方向挪近了几步。辰辰好奇地盯着这只鸽子,他从来没有在任何地方见到过这样一只奇怪的鸽子,此时,鸽子竟然也在用它那双血红色的眼睛肆无忌惮地盯着辰辰。
阳光下,鸽子一条腿上,指甲盖大小的银色金属物晃了一下他的眼睛,他定睛一看,那个东西是从鸽子的小爪子上套过去,用白色细线固定在鸽子腿上的,一半被羽毛覆盖了,只有一半露在外面,这不仅令他感到诧异。
辰辰张开双手,鸽子顺从地扑入他的掌心,他利索地解下了绑在鸽子腿上的金属物。
或许是他的动作不够温柔,弄疼了鸽子,鸽子一惊,扑棱一下张开翅膀,挣脱了他的束缚,起飞时,宽大的羽翼扫在他脸上,眼镜险些从鼻梁上跌落下来。
辰辰抓起桌上的手机,对着飞走的鸽子咔嚓咔嚓几声按下了快门,镜头中,鸽子从窗口展翅高飞,优美的身型如同一架流线型滑翔机。
辰辰收回目光,看着手里小小的金属物,打开盖子,这竟然是一个微型u盘。
看来,这只鸽子是专程来给他传递消息的,而只送信,不接受回信。
他战战兢兢地将u盘插入电脑端口,祈祷着,别再出现上次那样被病毒侵袭的惊悚声音,与此同时,又期盼着能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如他所愿,电脑一切如常,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未命名硬件设备图标。点开文件夹,辰辰立刻感到前所未有的失望,里面只有一张照片。
那样一只奇异的鸽子,千辛万苦地飞到他窗口,煞费苦心地传递来一张神秘u盘,难倒只是为了这张照片?
当照片在屏幕上展开的时候,他的眉头一点点蹙了起来。
画面是从一间咖啡馆的内部取景拍摄的,与星巴克之类规范化布置的美式咖啡馆不同,这间咖啡馆的装潢十分独特。
从宽大的木质窗格望出去,是深紫红色遮阳棚,它有着漂亮的,缀饰着金线的弧形底边。
整个咖啡厅里流淌着委内瑞拉咖啡的色调,那是配了牛奶的卡其色,闲适舒服却又不失华丽。店堂布置十分古雅,颇具法国左岸的艺术气息。石头的墙壁,之字形水晶吊灯,吧台处灯光幽暗神秘,店堂内疏疏落落地摆着几张长条形的原木的桌子。
即便是同一张桌子周围,椅子样式也不尽统一,却都是皮质或丝绒质地的洛可可风格,给人一种错落而丰美的层次感。
这张照片是谁给他的?
又或者是不是给他的?
照片传递了什么信息?
他的目光一刻不停地在照片每一个角落游移,试图发现哪怕是一丁点不寻常之处,然而,这仅仅是一间奢华古朴的咖啡馆,除了更具格调,没有任何特殊。
呆怔片刻,吧台内侧的自鸣钟吸引了他的视线,那是当下不太流行的式样,照片的拍摄者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应该是整点,一对跳舞小人正从钟顶部的小木门里走出来报时。
他顺便瞟了一眼表盘,分针时针呈现出六十度角,显示是四点钟。
目前是十一月底,按照从玻璃窗中照射进来的日光角度判断,这幅照片应该是下午拍摄的。
目光顺着时钟下滑,他看到了一本不起眼的挂历,它在照片中占据的比例小到可以忽略不计,因而上面的内容模糊成一片。
辰辰不得不将照片的吧台局部放大,令他惊讶的是,挂历竟然是当年的十二月份,其中“2”这个日期被红笔重重的圈了出来。
他心中立刻咯噔一下,神秘咖啡馆中挂着一幅显示未来时间的挂历,这会不会是一个见面邀约?
他感到一阵狂喜,排除了脑海中迅速闪过种种可能性,直觉告诉她,约见他的人应该是羽悠的父亲,那位神秘的罗德先生。
看来,他已经收到了自己之前发给他的邮件和照片,他甚至用某种技术手段精准锁定了他所住宿舍的窗口,看来他并不是对自己的女儿漠不关心,一定是有什么不得已的原因,他才不能亲自来见自己的女儿。
转瞬,愁云又遮住了他眼中的光芒,新的问题来了,这个咖啡馆在哪里呢?
不要说全美国,就算是康州,咖啡馆又何止千百个,虽说现在网络发达,他也不能拿着这张照片,一个个咖啡馆去比对吧?
转念一想,这一定是罗德先生为他设置的小考验,答案就藏在照片里。
他俯身凑近电脑,将照片的每一个部分进行局部放大,在一张咖啡桌上,放着一杯拉花精美的焦糖玛奇朵,一张餐巾纸上静静躺着一把小巧的银色咖啡匙,辰辰看到了咖啡匙上镌着cafedeflore的字样。
作为一个第三外语是法国的学生,他怎么可能不知道位于法国巴黎圣日耳曼大道上,大名鼎鼎的花神咖啡?
辰辰脑袋嗡地一声响,只想说一句“晕死!”
12月2日下午四点,赶到巴黎,那是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的事情,其中原因和钱倒是关系不大,关键是,他一个未成年的中国男孩,光是办申根签证,也不是三五天就能办成的。
他无法请求罗德先生,推迟见面时间,因为,这很可能就是对方给自己的唯一机会。
他叹了口气,瘫坐在椅子里,目光顺着窗户望去,宿舍区墁着红砖的小路四通八达延伸向远方。
不知何时,稍大一些的路口转角处安装上了路牌,那是一个类似于路灯灯柱的东西,只是在顶端部分有几个指向不同方向的深蓝色指示牌,用白油漆书写着“图书馆”、“剧院”、“人文学中心”、“体育馆”等字样。
辰辰忽然从椅子上坐起身,手指略有些颤抖地在银色鼠标板上乱划一阵,屏幕重新亮了起来,他将咖啡馆右侧墙上的玻璃窗放大,果然在第三扇窗的角落处,看到了马路对面的白色木质路牌,上面写着lomitasave9600(鲁蜜塔斯大街9600号)。
走出出租车,细雪霏霏的大道上空无一人,距离学校34公里鲁蜜塔斯大街上的这座小镇笼罩在一团森冷雾气当中。
沿着细石子铺成的便道一路走来,虽然手里撑着伞,牛毛般斜斜飞舞的的小雪花还是将他的肩头打湿了。
没有费多少周折,辰辰就找到了照片中那家名为花神的咖啡馆。推开镶着玻璃的深栗子色橡树木门,一股浓郁的咖啡香气扑面而来,辰辰无心留意咖啡馆中的充满异国情调的温馨氛围,却像一只独行于旷野上的羚羊般警觉地观察着周围里情形。
午后的咖啡馆空荡荡的,除了他再也找不到第二位客人,吧台内侧有两名面色阴郁的男性侍应生,他们都很瘦,且长得几乎一模一样,有着芭蕾舞者的气质,浅褐色头发上打了过多的发蜡整整齐齐地向后梳着,露出光洁的前额。他们穿着黑色短西装,白衬衫,黑*式领结,腰间雪白优雅的围裙直拖到脚面,辰辰知道,只有那些老派的咖啡馆才会请这样的男侍者。
辰辰掩饰着内心的紧张,在靠近门口的一张皮质座椅上坐下,立刻有一名侍者走过来,俯身优雅地递上菜单,轻声问道:“先生,您来点儿什么?”
菜单只有薄薄的一页,是法语书写的,他从头到尾扫读了一遍,惊讶地发现,并没有先前照片上焦糖玛奇朵,于是,他将菜单递还给侍者,说道:“来一杯不加糖的焦糖玛奇朵。”
侍者犹豫了几秒钟,说道:“那就有劳您多等一段时间了。”
他转身离开的时候,辰辰看到他一只耳朵上戴着一枚闪闪发亮的蓝宝石耳钉。
当肩头的雪水快要被壁炉里红彤彤的火苗烤干时,吧台墙上的自鸣钟“咚咚咚咚……”敲响了四下,两个报时的舞者小人转出小木门,优雅地行礼之后,又转了回去。
侍者端着一只镌着花的银盘子走到辰辰面前,将咖啡放在他面前。咖啡表面膨胀的奶泡上,用巧克力勾勒出来图案和照片上一摸一样。
辰辰拿起杯子品了一口,尽管配了足量的肉桂粉和巧克力,这一口咖啡仍苦得令人难以接受,他险些一口吐出来。
他不禁暗自惭愧,自己品咖啡的段位实在太差,简直就如同牛嚼牡丹,根本无法区分,上好的咖啡豆给味蕾带来的细微差别。
忽然,他注意到,不知何时,店堂里竟然不声不响地多了一个头戴礼帽的男子。他就坐在吧台附近靠窗的一张方形桌前。
帽檐的阴影遮挡住了他的眼睛,尽管如此,过分漂亮的一张脸,仍让人无法忽视掉他的存在。在这位风采卓然的男子映衬下,吧台边忙碌的两位容貌俊美的小鲜肉侍应生,泯然成了普罗大众里的路人甲。
辰辰却能感到,帽檐后面有一一道犀利的目光正在全神贯注地观察自己,带着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直觉告诉辰他,这就是他要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