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自己在朝堂上与严彭祖争辩“共妻之案”时所说的话,郡守应当教化辖区内百姓,让阴阳调和,如今自己作为一县之长,也应当想办法让百姓都能娶得上媳妇呢。
可是这么多的穷人,县令到那里去弄那么多的钱呢,就算是把全部的秩俸都捐出来,也不够呢。
林天没事就思考这个,却也想不出来什么好方法,有些郡县有一些成例,是由郡守带头,捐献部分秩俸,带动郡内的官吏跟着捐献,但这样对于穷人的数量来说是杯水车薪,解决不了问题。
于是,林天就召集了李功曹和苗公两人商议。
苗公听了后,竖起大拇指,觉得真是跟对了人,林县令年纪轻轻,想的很远,又有同情之心,日后定有大成。
李功曹却是从另一方面体会林县令的高瞻远瞩的,平陵县的人口增长很慢,县令的功绩中最重要的一条便是县内人口的增加,有些县令管理的好,邻县的百姓会要求迁居,这样人口就自然增长了。可平陵县的盗贼多,穷人多,没有人愿意来,林县令让穷人想法子成婚生子,自然人口就增长了,好名声有了,功绩自然也就有了。
这两个人瞧着林天的眼神便有些不一样了,但是钱还是没有着落。
一人计短,三人计长,点着蜡烛商量到了半夜,李功曹突然有了个想法,平陵县的铜矿是官矿,由铁长丞主管,历年来因为偷矿之事,经常来县衙兴师问罪。
辖区内有矿产的县令特别难做,因为管矿的有专门的官吏,归属于大司农府,但是如有矿产失窃等事,就要归县衙查办,查办不出来盗贼,就意味着县令的无能,铁长丞立即就会上奏朝廷进行弹劾。
李功曹在此经营多年,自然知道在铜矿附近的富户大多和偷矿的盗贼有关系,若是能找到把柄,就解决了两件大事:
一件是眼下隐藏着却迟早要爆发的问题,就是对偷矿产的盗贼督办,这事迟早会发生。一件就是眼下县令发愁的钱的问题,找到了和盗贼们合伙的内奸,收了监,还愁没有人拿钱来赎罪吗,这些钱按照规定是可以留在县衙内被县令支配的。
林天一听,拍了拍大腿,道:“好主意啊,立即就去办吧,这事没有苗公不成啊。”
接下来,林天又顺势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自己的辖区内还有一个类似于铜矿的存在呢,那就是牧师诸苑,由骏马监管辖,归属于张太仆管辖。
张延寿曾经围绕着马对古力做了多少功夫,林天自然清楚。平陵县有这么个令人担心的存在,竟然一直没有意识到,若不是今日李功曹说起了铜矿在辖区内的难处,他也不会想起。
☆、第156章 告状
林天开始查缺补漏,看还有那些没想到的地方,这个时候李功曹就发挥出了巨大的力量。
作为多年平陵县的老四,平陵县的沟沟坎坎没有李功曹不知道的,对着林天,他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天将这么久以来掌握的情况梳理了一遍,发现他要将这个位置坐稳,缉拿盗贼是一方面,对穷人的安抚也是一个重要方面。
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平陵县别的不多,铜矿和刁民的产量倒是极高的,在扶风郡内能排个第一把,与第二名之间相距甚远。
光是想法子让穷人娶上媳妇是不够的,还要让穷人种的起田,养得起孩子才行呐,林天长出一口气,任重道远那。
而随时会出状况的是铜矿和牧师诸苑,做的好不关自个的事,做的不好就全是自己的事了,要想法子降低它们的意外度。
事情又回到了原点,铜矿和缉拿盗贼的事情交给苗公,但是牧师诸苑的事情交给谁合适呢?
林天发愁了。
林天有一个好习惯,解决不了的问题,就问问姑父、赵大人、于大人、弟弟,嗯,还有一个一定要问的人,那就是娇娥了。
还没等到林天想出什么措施出来,张延寿已经按捺不住,先来找茬了。
右扶风尹翁归病得起不来床,已经报了病危,张敞恰好在这时又再次向皇帝表达了,想回到陛下身边服侍左右的想法。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任右扶风将是张敞,张敞和严延年是朋友,自然也通过严延年搭上了张家。
眼下的扶风郡正是人心惶惶的时候,尹翁归虽然还有一口气在,但大家都知道尹大人只怕是过不去这个坎了,扶风郡又开始呈现乱象,此时不动手,还等什么呢?
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张延寿到了平陵县,在骏马监的陪同下,视察坐落在平陵县南部的牧师诸苑。
林天得了信,带领县衙的官吏相迎。县令虽是芝麻大的官,但是管的非常全面,朝廷的大小官员的职责最后都需要县令来落实实现,也就是说,林天的婆婆很多,直属婆婆正病着呢,旁支找茬的婆婆就上门来了。
为了表示出对于朝廷官员的重视,林天提早将县衙打扫了一遍,大门附近也不断地洒水清洗,免得太仆大人的车驾停下时扬起的灰尘,让大人眯了眼。
林天带着县衙的大小官员,站在门外迎接,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苗公嘀咕着:“是不是摆官架子,让我们到县门口去迎接呢?”
林天正色道:“太仆虽然是二千石的高官,但他归属太尉府管辖,我们归属丞相府管辖,在县衙以外的地方远迎不是直属管辖的上官,会被御史弹劾为阿谀的,该这样做的是骏马监。”
李功曹觉得不对劲,派了小吏出去打听,尚万年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急冲冲地喊:“林县令,前方有数百名小吏和百姓,将张太仆的车驾拦住了,说要告状呢。”
苗公的胡子翘起,手紧紧地按住身侧的佩刀,大喝一声:“定然有人在背后捣鬼。”
李功曹连忙瞧着林天,林天轻轻哼了一声,道:“苗县尉,你怎么能这般想呢?”笑了笑,又道:“难道是骏马监引起众怒了吗?将豪族大户送到骏马监处受惩罚,可是尹大人的主张,这些百姓意欲何为!本县令应当前去替骏马监解释一番才是。”
李功曹在心中暗暗树起了大拇指,这一招拆解的好,众目睽睽之下,若是林天说错了话,日后便会成为把柄,林天这番话,听起来是出于对骏马监的关心,实际上已经将太仆大人的后路堵死了。
这个张太仆不知道怎么了,一来平陵县就惹出这么大的事,是有人想借此闹事,给林县令找麻烦呢?还是这位张太仆本就想找林县令的麻烦呢?
林天等人牵着马,由尚万年在前方带路,到了太仆的车驾处,只见张太仆身穿官服,佩戴着黑色的绶带,腰侧挂着黑色的犀牛角印,端坐在车上,车帘高高卷起,路的两侧,数百名百姓们哭着喊着,个个声称有重大的冤情要告状,希望大官能够听听百姓们的心里话。
李功曹见了眼角一跳一跳地,生怕林天年纪轻,被震慑住了,连忙提醒道:“林大人,这些百姓有些可疑,不知道是被什么人煽动来的,臣认为要慎重处理才是。”
苗公脸颊上的楞子肉,跳了又跳,手紧紧地按在佩刀上,青筋暴起,李功曹见了,又有些担心他莽撞,又提醒道:“苗县尉,需听林县令示下方可动手。”
林天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在李功曹的脸上扫了扫,眯了一眯,道:“李功曹,莫要担心,这些百姓都是本县令的子民,教化好他们是本县令的责任。”
苗公的手放开了,李功曹也缓缓地吐了口气。
骏马监在人群中忙着劝解,只说太仆要先赶到县衙去,还要倒别的县去巡视,请百姓们不要吵闹,他越劝,百姓们闹的就越欢实。
张延寿白白净净的脸上,八字胡微微地翘着,颇有些悠闲,等着看林天如何应对这个场面。
这是为林天量身打造的一个局,只要林天呵斥了这些百姓和小吏,张延寿立即可以上个折子弹劾林天,说他过于轻浮,无法爱民如子,不足以做县令。
若是林天服软,解释一二,自有百姓们要上前评理,产生了纠纷,张延寿便可插手询问一二,并上折子弹劾林天,能力不足,引起公愤,不足以做县令。
无论如何林天如何反应,均可做个文章,像林天这般年轻气盛,又刚到任上的小官吏,最怕的便是被人看低了治事的能力,张延寿觉得,林天无论如何是逃不出这个局去了。
林天在人群外,下了马,向张延寿施了一礼,朗声道:“臣在县衙门口洒扫相迎,不料太仆被拦在这里,臣接应太迟,请太仆恕罪,”
百姓们安静了下来,张太仆笑着道:“无妨无妨,这些百姓拦着我的车驾,想来是有些冤狱,我一直在这里等你来。”
林天不上套,笑着道:“臣也没有想到骏马监竟然惹下这么多事来,如有需要下官做什么得,太仆吩咐便是。”
张延寿心中暗怒,“这都是贵县的子民,干骏马监何事?”
百姓们又开始吵嚷起来,“我们要告的是县衙里的官吏,请贵人为我们做主。”
林天只笑不语,张延寿又无法接茬,虽然他原来是做了太守的,可眼下是太仆啊,只差了一个字,职责相差十万八千里,太守管人,太仆管马。
百姓们只围着张太仆的车驾吵闹,林天等人牵着马在一旁围观,就是不肯按照张太仆的设计往下走。
张太仆现在陷入了困境,他原本是想来设计人的,自然不想无功而返,让他对着这些百姓说,有事找你们县令去,本官不管这些事,他不甘心。
可要让他接这些状子,肯定还不等他回到长安城,御史们就已经完成了一波对他的弹劾了。
林天只是不动弹,张太仆心中大怒,回到长安城一定要弹劾林天任由刁民拦住高官车驾,不作为之罪。
骏马监见僵持不下,挤出人群,对林天施了一礼,道:“林县令,这些人都是贵县的子民,请县令大人管束一二。”
林天摊摊手,道:“他们虽然是本县令的子民,可他们要告马政诸事的状,的确需要找太仆啊,本县令无法阻拦百姓喊冤,若是太仆要审案子,县衙的大堂可供一用。”
“可是,他们声称要告的是县衙的官吏啊……”骏马监也急了,林天口口声声都说是这些百姓是要告骏马监的状,他真是黄泥掉进裤裆里了。
林天不相信,一副你不要骗我了的样子,斜着眼睛道:“那你们为何不告诉这些百姓,你们是主管马政的官吏,他们若要告县衙的官吏应当去县衙递状子啊,何况我就站在这里。”
张太仆看看日头越来越毒,又饿又累,真没想到这个林天这么滑不溜手,当骏马监过来禀报林天的话之后,张太仆挥挥手道:“那便按照林县令提醒的做吧。”
百姓们知道自己围了半天,围的原来不是管事的官,都有些气馁,再到林天面前,就没有那么大的劲了,大日头底下晒了半日,半颗米也未进肚子,也未喝上一口水,自然没劲再吵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