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安无精打采地摇头:“玄序不一样……非衣你还别问了,我不想说。”
非衣抿住嘴,将玄序这个名字吞进肚里去,暗想着就算掀翻整座清泉县,也要翻出这尊神看一看,为什么能引得闵安如此牵肠挂肚,甚至是两次推开了他的话题。他有了决定后,就不动声色地做着手边的事,举止应对如往常一样。
闵安满腹忧愁地坐在桌边,想着老东家毕斯无辜毙命、萧宝儿“移情别恋”、世子府流传自己不雅的声名、不知何时才能再见玄序等等琐事,一时也不想开口说话。
他们留在吏舍里安静地疗伤,却不知,已经引得花厅里等候的李景卓心厌。
两刻钟前,李景卓起身走向二院,特意挑了一个雅静的花厅休息。李培南就在他隔壁,脚边伏着一只豹子,比他更沉得住气。他饮过一盏茶后,见李培南仍然没有来拜见他这个父王的意思,干脆起身踢开隔壁的门,冷着脸走进去质问:“成何体统,竟然要父王来见你。”
李培南站起身慢吞吞行了个礼,又坐进椅子里,唤道:“给王爷看茶。”
侍卫走进来进奉热茶,再低声向李培南禀告:“二公子带着小相公去了吏舍清洗。”
李培南点点头,心道非衣也算做对了一件事,吩咐道:“去催一催。”
李景卓冷冷道:“见他做什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李培南转脸看李景卓:“这事与他无关,他也受了牵连,父王的嘴巴要牢靠些,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李景卓脸色更冷:“从小到大只听见你帮他说好话,他有没有长进一些?”
李培南淡哂:“父王都不长进,我又怎能期望他长进一些?”
李景卓沉声道:“这就是你对父王说话的态度?”
“声音太大了,吵醒了我的豹子。”
李景卓捏起一盏茶朝豹子砸去,刚被惊醒的豹子提防不住一股热茶从天而降,结结实实淋了一身。它立刻弓起身,嘴里低吼一下,就待转头攻击,李景卓早有主意,袖口翻飞一下,手掌已掠过李培南面前那盏茶,他捏着茶盏再重重砸向了豹子的头。李培南接住热茶,抿嘴呼哨一声,将豹子支开,再轻轻放好了茶盏。
这一切动作都在电光火石般完成,李景卓的武力不容小觑,李培南的应对也及时。李培南本想再气气父王,可是转念一想,父王那个冷脾气向来是拿着他身边的人和家宠下手,再气着父王了,下一个惩罚落到闵安头上就不好。
李培南由此收了收态势,嘴里淡淡道:“父王要撒气冲着我来,我全数接下,少动我身边的人。”
李景卓冷冷看着李培南:“你当真以为翅膀硬了,我奈何不了你?”
李培南淡淡一哂,再不应话,此时萧知情敛容走了进来,朝着他们拜礼。
李景卓端坐如故,扬袖淡淡道:“免礼,坐吧。”
萧知情退向李培南身旁座椅之后,恭敬说道:“在王爷和世子面前,微臣哪有资格平身坐着,微臣能走进这间房里聆听训导,已觉是莫大的荣幸。”
李景卓不由得对李培南说:“你身边的人,就数知情最懂事。你也要学着些。”
李培南以手支颐靠坐在椅中,冷淡回道:“父王长进了我自然也能长进,还是从父王做起吧。”
此时有了第三人在场,李景卓的气度自是不一样。他看着萧知情冷冷说道:“行馆里的那个闵安,是闵昌之后,你将他带进府衙历练,让他做见习司吏。”
萧知情站在椅后躬身道:“遵命。”
李培南却淡淡道:“闵安要进世子府训练武力,哪儿都不能去。”
李景卓置若罔闻,只对萧知情说道:“请不动就派军官去请,再请不动,我调派禁军给你。”
萧知情愈加恭敬:“敬诺。”
李培南终于分神看了看自己的父王。李景卓侧脸冷峻,眉峰至唇形绷得紧紧的,就像是蓄势已久将要离弦的箭。李培南知道他正在控制着火气,经不得轻轻的碰触,若是一句话对不上,势必又要像以前那样,即使自己远避西疆,他也要送一些使者过来,宣读敕令,赐婚赏珍玩,烦得自己半个月过不上舒坦日子。更有甚者,他这个做父王的,会拿住世子府的豹奴狸奴问罪,导致随后的珍稀家宠无人照料,还倒毙了两头。
李培南想了想,决意将闵安隔远一些,最好不要落进父王的眼里。他唤侍卫清扫地上的茶杯碎片,没接着刚才那个话头朝下说,萧知情是个聪明人,马上站出来另提一事,说是毕斯那案子肯定无法追责彭因新,不如放彭因新回宫。她本想指明这是闵安的主意,见李景卓脸色不善,忍住了没继续说下去。
侍卫清扫碎片时,李培南问道:“人呢?”
侍卫低声道:“在给小相公上药。”
李培南再也顾不上什么,起身走出了花厅,李景卓随后问侍卫缘由,侍卫不敢隐瞒,简略说了说非衣体恤闵安给他换药的事情。
李景卓冷脸没说什么,心底隐隐生厌,还想起了沆瀣一气这个词,也不管是否适宜。
萧知情的目光随着李培南利落背影追了出去,又按抑着一丝苦涩之前,徐徐回转到花厅里。李景卓似乎懂了她的心意,冷淡说道:“一个小童算什么,只要你肯用心,世子府的主母位置就是你的。”
萧知情低声道:“多谢王爷,微臣一定尽心。”眼里不由得焕发出光彩来。
李培南疾步走向吏舍,跟在身后的侍卫追赶不及,踏出的脚步重了些,将动静传进了屋舍里非衣的耳中。非衣不为之所动,细心瞧了瞧闵安白皙手臂上,一些被粗木树枝夹板剐出来的伤痕,特意用布缠在了药用木板上,再给他细细别好。
李培南踢门走进来时,满怀心事的闵安才稍稍转神。他看到李培南的眼光一直落在他的手臂上,脸色似乎有些冷,又不知出了什么事,就想慌里慌张地站起来。非衣将他的肩膀按了按,示意他坐下,头也不抬地说道:“现在才想着来,先前做什么去了?又在手把手教导萧大人忙得没时间走开?”
李培南冷声道:“父王等你过去。”
非衣淡淡道:“有世子陪着已足够。闵安伤得不轻,他才是第一紧要的。”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闵安捧着自己的手臂,等他拿布带过来固定夹板。
李培南再不答话,托袖拍向桌底,震得桌面弹跳起来,隔开了坐在左右的两个人。他在手上用了重力,底子薄弱的闵安就要掀飞出去,他早有准备,滑过脚步,抢到闵安身边用左臂抱住了他的腰,小心别开了他的伤臂。闵安一直插不上话,也不知道非衣在奚落世子爷什么,待他好不容易躲过风声袭击定睛一看时,已经在世子爷怀里。他要挣脱出来,李培南的手臂却很稳当,将他牢牢箍着,人却冷冷看着非衣,大有掌控一切的气势。
非衣脸色一冷,出掌切了过去,闵安惊叫:“公子别动手!”李培南转过身将闵安护在胸口,手上依然没有放松,同时踢出一脚,将桌木震碎,像是飞刀一般击向了非衣全身。非衣卷袖全数吸进碎木,身影一闪,掌风余力拍向李培南右臂。李培南为避免闵安受伤,硬生生受了这一记,非衣看到闵安在李培南怀里吓得脸色苍白的样子,心里一软,放松了掌势,就此撤了手。
李培南放开闵安,低声说:“退到一边去。”他刚受了非衣一半掌力,毫无血色的脸还未恢复过来,嘴角一抿,不着痕迹泅下了一口血气。闵安虽然不懂两位公子为什么突然打了起来,但两败俱伤的后果是可以预见的,因此他就势用单手抱住了李培南的腰,站在他身后嚷道:“非衣你走啊,世子爷我已经拉住了!”
非衣看着李培南丝毫不退让的眼睛,冷冷说道:“看在他的面子上,我先忍下这口气。”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出县衙,跃上牌坊门楼顶上,抿嘴呼哨一下。
一瞬间,从县衙街道远方跑来身穿黑衣的数十名暗卫,齐齐跪倒在门楼下。
非衣下令道:“翻开清泉县,找出一个叫玄序的牙医大夫来。”
☆、第56章 心里话
吏舍里地面散落着桌木碎屑,可证明方才在这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除此外,所有景况如旧。
闵安觉察到身前的李培南没有动静,连忙收了手,后退一大步,仿似手臂被烙铁烫过了一般。他作为下属,没有资格去质问世子爷为什么要对非衣大发雷霆,仅凭当时情况来看,两人对答一句就动了手,争论的内容似乎与他的伤势有关。
闵安现在回过神,恍然想到,就是自己受伤的左臂连累非衣被世子爷掌击,非衣避开那一记掌劈,脸色沉到了底,随后纵身离去,都未歇过一口气。
那他是不是觉得颜面掉光了?
闵安懊恼不已,弯腰拾起非衣裹了布条的药用夹板,坐在炕上,扯过一条带子给自己绑定。他想得心烦,还将手臂朝炕沿磕了两磕,死死忍住痛意,嘴里不去吸气,他那鲁莽的动作引得李培南掠过来按住他的肩,并冷喝道:“你这是干什么?”
闵安抬头,眼角已发红,他忍着不让泪水流出来,说道:“我内疚,痛两下好过些。”李培南看着他倔强的脸,不由得放了手,低声说:“不关你事,不准内疚。下次,我退让一些总成。”
闵安肯定不敢指望堂堂世子爷会为他承诺做些什么,一句话不说,就低头用嘴巴咬住布带一侧,费力缠过自己的手臂,很不灵便地裹伤。李培南待起伏的心思沉静下来后,走过去说:“我来。”闵安却猛地避开了身子,将左臂搁置在炕上,嘴里应道:“不用了,世子爷去看看二公子吧,我怕他受了伤。”
李培南冷冷道:“他好得很,是我受了伤。”说罢他就控制住气息,运劲一转,在额上渗出一点汗,脸色也涮得白了些。
闵安绑好自己的左臂,才抬头看了看李培南的脸,对着向来阴晴不定的世子爷,他不敢也不能说出什么安慰的话,只能默默地朝炕边挪了挪,给那头留出了一点位置。
李培南却不坐,苍白着脸站在闵安跟前,说道:“为了免你受伤,我实打实接了非衣一掌,手臂已经麻了,你帮我看看。”
闵安既然记得师父说过的不能轻易给人露出肌肤的教训,同理也会这样为李培南考虑,他站起身对李培南施了个礼,应道:“我去叫厉大哥过来。”
李培南堵在闵安跟前不让他出门,闵安朝左边挪动,他也朝左边去,闵安愣了愣,又闷头朝右边走,他再一步横移,将闵安撞进了怀里。
闵安抬头道:“公子到底想干什么?”
李培南言简意赅:“你来。”
闵安始终是拗不过主家公子的,不过他的应对往往出人意料。他抽出巾帕蒙上眼睛,摸索着伸出手,在李培南的右臂上抓了抓,然后又移动手掌,在李培南肩膀上捏了捏,替人疏通经脉的动作倒是极熟练。
李培南看着闵安认真的脸,忍不住将他帕子拉下。闵安却闭着眼睛推血化瘀。
李培南说道:“睁开眼睛要看得清楚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