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前其实是不喜欢四川的，觉得四川太远，他对四川也没有任何的归属感。可是因为那里有周先生，居然让他对那个地方，有了想念。
    阮红玉开着电动车送她去车站，一边走一边交代他，其实也没有别的，无非就是让他注意身体，照顾好自己，然后别不舍得吃。
    不知道这是不是农村才有的对白，落脚点最后总是会到吃上。像他从四川回来，碰到熟人，那些长辈问他，也是问他吃的怎么样，都是吃什么。
    因为没有钱来享受更好的生活，吃好就成了最重要的事。
    “我很舍得吃。”阮静河说。
    “嗯，一个人在外地，是要好好学习，可是身体也很要紧，不然有个头疼脑热的，身边连个人都没有，”阮红玉说着又道：“对了，你现在都上大学了，可以谈恋爱了，赶紧找个女朋友回来，带回家给我看看。”
    阮静河很羞涩说：“我谈朋友还早呢。”
    “可不早了，你看咱们这儿像你这么大的，不上学的话都要相亲成家了。”
    他们这结婚，虽然不像周先生那个时代那么夸张，但是结婚也算是早的了，基本上过了二十，所有的小伙子都差不多要结婚了。
    “我不想结婚那么早，我要结婚，怎么着也得等到三十岁了。”
    他姑姑一听很吃惊：“三十？”
    “对啊，你看上大学的那些，不都等到快三十才结婚。”
    “你可不能结那么晚，那时候姑姑都老了，都不能帮你看孩子啦。”
    每到这时候，阮静河都觉得他姑姑对他，真的是当亲儿子一样看了。
    人真的是一个非常复杂的动物，人的感情有时候看着就复杂。阮静河其实是个内心非常敏感的人，那些细微的感情区别他都能够感觉得到，虽然有些时候是他自己太多心，但是他经常觉得他姑姑对他，跟对自己的儿女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尤其是前些年他上初中那会的时候，阮红玉经常指使他干这干那。有一次他记得特别清楚，有一天周末，他出去找同学玩，回来的时候正好碰见他姑姑跟刘龙在客厅里说话，可能他们没有注意到他回来，他走到门口，忽然听见他姑姑对刘龙说：“赶紧吃，别等会你表哥就回来了。”
    原来是院长给了他姑姑两包小当家方便面。那时候最有名的方便面就是小当家，撕开就能吃，里头还有很多游戏卡片，在他们孩子当中风靡一时，可是那时候小当家是五毛钱一包还是多少钱，对于他们这样的人家，其实是有点贵的，吃不起，平时也不会买。他在门口楞了一下，才意识到他姑姑是在背着他，给刘龙吃东西。
    那时候他觉得特别尴尬，不知道是不是从小就敏感的缘故，他有着比常人高出很多的自尊心和羞耻心，而且特别要面子，动不动就会尴尬，尴尬这个词，似乎一直与他的人生联系在一起。他赶紧轻手轻脚地跑了出去，一个人跑到了外头，心里头特别难过。
    他难过的其实并不是他表弟吃到了好东西而他没有，而是难过他为什么没有自己的亲生父母在身边。他一个人在外头转到天黑才回来，回来的时候他姑姑还很生气，说：“你跑哪儿去了，到处找不到你！”
    他竟然有一点怒气，冷冷地说：“我出去玩了。”
    “吃饭了么，饭都凉了，到处找不到你。”
    他什么都没说，直接进屋里面去了，他姑姑在后头嘟囔，说：“你这是发什么疯呢。”
    老实讲，他初中的时候，性格非常古怪。要说听话，他真的特别听话，邻里之间有名的好学生，乖乖仔，可是他脾气有怪，常常闷不吭声，别人也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他。
    他小时候就有点类似于女孩子的那种脆弱的，任性的小性格在里面。他姑姑有时候都会说：“你怎么不托生成个女孩子呢。”
    类似于这样的小事，在他的成长岁月里其实不算少，所以他心里头一直跟他姑姑之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隔阂，他也认定他姑姑是他这世上最亲的人，可是这样的亲，跟亲生父母的亲，又是隔了一层的。
    后来他渐渐长大，自己也变得懂事了很多，似乎隐隐约约，能够体谅他姑姑一个女人的辛苦。当然了，那时候他的学习成绩越来越好，已经是铁定的大学生了，他姑姑自己的一双儿女，反而都不如他争气。他是他们孤儿院里头最有出息的一个人，这样的人，自然也给他姑姑和姑父脸上增了光。他这种无父无母的孩子，将来他姑姑姑父就相当于是他的父母了，可能也是因为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姑姑姑父对他，都渐渐地好了，也客气了许多。
    他姑姑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将来我就指望着静河有出息了，接我到大城市里头享享福。”
    他姑姑这句话，倒也不是那种因为见侄子有出息所以巴结他，要占他的便宜，想要靠着他享福，那时真真切切的，为他感到自豪。
    他上了高中之后，他姑姑对他，就比对刘龙他们兄妹还要好了，女人渐渐地有了年纪，母性的光辉也会越来越灿烂，她对于阮静河的怜爱，也渐渐地隆盛了起来，何况阮静河看起来那么懂事，那么争气。有一次不记得是为了什么了，阮静河突然跟他姑姑吵了起来，他这样的人，平日里什么都憋在心里，可是一冲动起来，经常不计后果什么话都往外说，他就冲他姑姑吼：“你什么时候真把我当儿子疼了，小时候什么脏活累活你不是让我干！”
    阮红玉一愣，登时就气哭了，哭了好久，要撵他出门，晚饭都没有吃，一直躲在屋里头哭。邻里都过来劝她，刘龙和刘晴还讨好地把饭端到她床前。
    江院长让他去认个错，他不肯，可是也不回屋，一个人站在院子里，不哭泣不说话。
    他姑姑就说：“这也是个狠心的人。”
    他是个狠心的人么？仔细想一想，似乎也是的，他似乎是要自私一点，他的心，有时候他自己都看不透。他觉得自己是一个那么矛盾的人，有时候很懦弱，有时候又很疯狂，有时候那么傻兮兮，有时候又那么多愁善感。
    阮静河爱上周先生之后，想的事情比较多，有时候他就会想，他跟他姑姑感情越好，对他来说似乎越是个牵绊，感情越好，将来他可能把他姑姑伤的越深。
    倒不如一直感情都那么客气冷淡。他这样自私的人，将来如果要他在他姑姑和周先生之间选一个的话，他肯定会选周先生的。
    “能结婚就不错了，”他对他姑姑说：“说不定这辈子就不结婚了。”
    “瞎说，不结婚，我怎么跟你爸妈交代，不光得结，孩子至少生两个！”
    阮静河就笑，他不是敷衍的笑，也不是心虚的笑，是发自内心的，那种略带羞涩的笑。他说：“那你都不能给我看孩子了，生那么多，我让谁照顾呢。”
    阮红玉就笑着说：“这你放心吧，就是拼了老胳膊老腿，我也能把孩子拉扯大，你只管生，别的什么都不用管！”
    他们路过超市的时候，阮红玉忽然将车子停了下来，让他在外头等着，他以为他姑姑去给他买吃的，没想到他姑姑出来的时候，居然拎了一箱东西。
    是一箱黄金饼，是他们山东煎饼的一种，干脆，算是他们当地的特产了。阮红玉说：“这个给周先生送去，在四川买不到这东西，他肯定爱吃。”
    阮静河“哦”了一声，阮红玉又说：“你多跟他走动走动，平时碰到过节什么的，可以买点东西过去看看，这样的人咱们结交这，只有好的没有坏的。”
    阮静河笑了笑没说话，不过阮红玉接下来的话，就让他有些笑喷了，阮红玉忽然特别严肃问他说：“对了，我记得听周先生说，他有个女儿？”
    阮静河点点头，说：“对啊，我同班同学呢。”
    “漂亮么？”
    “你看周先生就知道他女儿肯定也不差啊，而且个头挺高的。”
    “那你可得抓住机会了，”阮红玉说：“多好的对象啊，正好，你跟周先生夜熟。”
    阮静河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随机脸就红了，又觉得好笑，“姑姑你真会想。”
    “试一试嘛，不合适就算了，又不强迫谁，他们家的条件不错啊，正好姑娘也不错，周先生对你印象又好，我看说不定跟他就是有缘分呢。”
    阮红玉说这句话的时候，肯定没想到，他们家跟周家的缘分，居然是真的有，还是姻缘的缘分。
    不过，那时后来了。只是阮静河心里头此时此刻，就已经冒出了这样的念头，他想，如果他能做周先生的老婆，叫周先生一声老公，他这辈子，也算是圆满了。
    “你在干嘛？”
    “想你。你想没想我啊。”
    “我也很想你，基本上属于只要一休息就会想。”
    “老公，我也想你。”
    “我基本上只要想，晚上就会做春梦。”
    “……”
    “然后就想，如果咱们俩在一起，一定会很幸福吧。”
    第73章答应我
    阮红玉把他送到火车站就回去了，阮静河一个人在候车大厅等了一个多小时，然后拎着大包小包上了车。
    车上人很多，过道里都坐满了人。他坐在火车上，靠着窗，邻座的包括对面和他总共四个人，另外三人都在说话，就他一个人什么都没有说。
    他其实有时候觉得他们说的很有意思，很想插上一句，但是性格又过于内向，有些不好意思，后来他就觉得，既然一开始都没有开口，后面突然开口了，好像也不对。
    于是他就闭上了眼睛，听着手机里头的音乐。他手机里头的音乐并不多，他是让他随机播放的，突然就播放到了邓紫棋的泡沫。
    他对于那晚的记忆一下子扑面而来，触动了他的心。
    他睁开眼睛，看着外头不断后退的景色，心里头有一种很沉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