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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半路出家的,还要专业几分。
    更何况心中一朵白莲花,岂容肆意黑化。顺着自己的逻辑推导,一路南辕北辙狂奔。
    小心翼翼唤道:“妙之,你……现在过得好不好?”
    这句问话还算正常,宋微点头:“挺好。”
    “那,你……当皇子,当得可还习惯?”
    宋微感动了。到现在为止,薛三是除了娘亲之外,第二个关心他日子好不好过,习不习惯的人。皇帝老爹和独孤铣的态度都是:我保证让你好过,你不习惯也得习惯。
    宋微摸摸鼻子:“嗯,还行。”
    薛e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他,似乎要在他脸上看出各种难言之隐苦涩内情。语调酸楚,低声问:“是不是……他逼你?他逼你,是不是?你不说,我也明白。宋妙之重情重义,岂是势利之人?若不是他逼你,你又怎会……你只是不愿我吃亏,可恨我起先竟没懂……”
    宋微张口结舌,半天憋出一句:“你、你从哪看出来的?”
    薛e端起酒杯,一口灌下去。
    “我又不是瞎子,更不是今日才认得你。我早该想通,你在此无依无靠,只能靠他……”
    手握实权的侯爷,确实比毫无根基的皇子有分量。薛三郎在洗白六皇子的同时,不遗余力,把宪侯抹得乌漆麻黑。
    薛e抓起桌上酒瓶,咕咚咕咚往喉咙里灌,满腔愁闷,越浇越浓。
    “是我没用,什么也帮不了你。总不能……再拖你后腿。妙之……殿下,你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宋微用仰慕情圣的眼神望着薛三,默默看他灌完一瓶酒,又去抓第二瓶。到这份上,对方真要得知真相,只怕眼泪立刻掉下来。当然,所谓真相,早已经碎一地,彻底没法说清楚了。
    心一软,道:“眼下其实有件事,正须三郎帮忙。”
    薛e醉眼朦胧,撑着桌子放大话:“什么……事?你只管说!上刀山……下火海,我薛e都给你办来……”
    宋微道:“适才三郎也听见了,下月初五,我与端王必有一争。休王府里擅击鞠者不算多,三郎若不介意得罪端王……”
    薛e桌子一拍:“妙之这是说哪里话!管他端王还是谁,哥哥陪你上场!定叫他丢盔弃甲屁滚尿流……”
    薛三豪气上涌,非拉着宋微又喝一瓶,最后趴在桌上,烂醉如泥。
    宋微心里叹气。事已至此,难得糊涂,随它去吧。
    薛e最后几句豪言壮语,响亮非常,姚子贡想不听见也难。发觉隔壁没了动静,兴致勃勃等着看独孤铣有何反应。
    谁知宪侯大人冷不丁扭头冲着自己:“看够了?”
    姚子贡惊得浑身一抖:“侯、侯爷,开、开什么玩笑……”
    独孤铣道:“六殿下与四殿下下月击鞠赛,我对这些不熟,正要请教姚大人,依大人看,哪一方赢面大些?”
    姚子贡心说,你这不是故意为难我么。战战兢兢道:“六殿下自是技艺高超,不过……四殿下府上,颇有几名好手,良驹更是千里挑一……”
    对上独孤铣那张木头脸,陡然间福至心灵:“我那里还有几匹好马,借给、不,送给六殿下……人是没法相送了,万望侯爷体谅。马但凡六殿下瞧得上,尽管牵走。”
    独孤铣淡然点头:“可以。”
    姚子贡心头辣痛:这两口子,真个夫唱夫随,一个诳人,一个讹马,好不奸诈。至于自己主动送上门挨宰,更是倒了血霉……千错万错,都是薛三这杀才的错。可恨薛e喝得酩酊大醉,如今他跟六皇子挑明了交情,还得自己将人妥妥当当送回家去。姚子贡心里这个憋屈,就别提了……
    当天夜里,宪侯留宿休王府。后院主卧房里,灯烛大半夜都没熄。
    第二天,独孤铣从衙门下班,先拐到王府去探望六皇子,被宋微一把金弹子直接打出房门。
    “滚!你个禽兽,一个月之内,别想上老子的床!”
    独孤铣站在廊前,摸摸下巴。前日刚被宋微批评对子女教育过于马虎,这会儿他正在气头上,不如回去给三个小的查查功课,敲敲警钟。
    又过了一天,宋微才进宫,陪皇帝聊天吃饭。
    两天不见儿子,皇帝无形中多了许多话,桩桩件件细问。又怕儿子嫌烦,时不时欲说还休一把。宋微看得头大,身边都是皇帝的人,半点风吹草动都瞒不住。皇帝不过是巴望自己主动交待,图个欣慰罢了。
    宋微于是把端王约赛的事说了。
    皇帝道:“老四没什么坏心眼,就是脾气有些好胜。说起来,御苑还有不少好马,大多性子温顺,赛场冲锋,怕是不合用……”
    宋微摆摆手:“儿子们玩个游戏,还要老爹插手不成?输赢都无所谓,你别管。”
    他语气冲得很,偏生皇帝十分受用。想一想,又道:“内库里大概还有些行头,都是爹年轻时候用的。年头有些久了,品质还是不错的……”
    宋微喜笑颜开:“咦?那倒要去瞧瞧。不过这次先不用,省得有人闲话。你放心,我有钱有路子,都不难办。”
    没过几天,宋曼姬悄悄到休王府看儿子,同行的还有穆七爷。两人带了几个亲信保镖,抬进门好几箱黄澄澄的金子。
    作者有话要说:  早说过,薛三郎是真爱么哈哈……
    ☆、第一一一章:情观实质辨真伪,事看巧合起绊牵
    景平二十一年,四月。
    皇帝身体状况一天比一天好,朝廷运转基本恢复如初。
    朝野上下传言,陛下龙体康复,六殿下功不可没。皆因六皇子回归,皇帝精神舒爽,故而迅速好转,终至痊愈。
    成国公宇文皋丧假结束,回归朝堂,重掌尚书令。太子暂代三月,依依不舍交权。太子代理尚书令期间,虽然恩科一事办得不算漂亮,但总的说来,无过即是有功,苦劳不少,皇帝很是嘉勉了一番。
    经此一事,从表面看,太子威望正稳步回升,人前越发温文尔雅,盼顾昂扬。只有极少数身边心腹才知道,太子殿下有多么焦躁。按照宋雩的预想,这个时候早该给父皇送了终,自己位登大宝,步履至尊了才对。
    明明头年年底,眼瞅着老头子就要不行了,得偿夙愿,只在朝夕。太子门客中,不论精于医道者,还是通晓占卜者,都曾暗示皇帝熬不过年关。现在呢?老头子面色红润,身形矫健,哪里还能想象几个月前随时要断气的模样?明知道等待忍耐即可,然而他已等待了太久,忍耐得太苦,恰如长途跋涉饥肠辘辘的旅客,眼看一盘子佳肴到了嘴边,忽然又被端走――真是太残忍了。
    太子如今想起那野种老六,再看见自己的父皇,大致就是这感觉,恨得胃肠绞痛、口水直流。
    事实上,对于宋微的存在,他察觉得比绝大多数人都要早,可惜却一直没有真正搞清楚过。
    作为皇室嫡长子,甫一成年即被立为太子,纥奚昭仪进宫的时候,宋雩已然开府自立。父皇后宫那点事,虽有所耳闻,并无切实感受。他自己的母亲乃是原配皇后,其时已过世好几年。在太子殿下看来,一个蛮女宠冠后宫,也不过后宫之宠而已。短短两年便死在宫中,实在不值得引起关注。
    景平十九年,独孤铣第一次赴西域寻访线索,途中曾经遭遇暗袭,便是三皇子隶王手下死士。因为一直紧盯着老三的缘故,宋雩知道一点迹象。当时只以为老三欲图抹去昔年施贵妃下手谋害纥奚昭仪的证据,完全没想到皇帝是派人找儿子。直到宋微逃出宪侯府,独孤铣与魏观翻遍京城内外,才想方设法从老五那里套话,猜出些许端倪。
    猜出来,反而放心了。
    宠妃又如何?施贵妃难道不受宠?号称二十年圣眷不衰,杀了也就杀了。
    儿子又如何?老三难道不是儿子?活着时再器重,死了也就死了。
    六皇子封爵仪式过去大半月,太子殿下终于慢慢回过味来。这一回,居然轻敌了。倒不是跳梁小丑多有本事,而是小看了他在皇帝心中的位置,尤其没料到,他能给皇帝带来这样大的影响,堪称起死回生。
    原本早该举行的襄国公嫡长子姚子彰的承爵仪式,也因为皇帝龙体康健,一句话无限期后延。
    只要看见皇帝那张红光满面的老脸,宋雩后悔的心情便如蚁蝗噬心,不得安宁。
    早知今日,当初就该想尽办法,斩草除根才是。
    太子努力修正对六皇子的定位,旁人明面上是绝对看不出来的。皇帝跟前碰见,兄友弟恭一番,出了皇帝视野,双方都只维持最基本的敷衍。至于二皇子安王宋,连在皇帝跟前都懒得演,他是真看宋微不顺眼。好在安王动不动称病,进宫请安次数不多,没什么机会直接对上。
    总之,朝廷上下很快知道了,太子与安王,对六皇子休王都采取了高姿态冷处理。于是四皇子端王宋霏与六皇子宋霈约在五月浴兰节的那场击鞠赛,自然吸引了整个京城上层社会的目光。
    宋微在皇帝面前扮豁达,说什么输赢都无所谓,实际心里打定主意,非赢不可。不但要赢,还要赢得嚣张恣意,赢得闪亮夺目,把自己专业纨绔的鲜明形象,一步到位,深深烙印在京城贵族的心中。
    他从姚子贡那里搜刮来几匹好马,穆七爷又送上门几匹上等西域良驹,以及蕃坊搜罗来的高品质鞠球和球杆,硬件便算配齐了。至于人手,他自己跟薛e是主力,侍卫中有四个水平够格的。剩下两个,宪侯府的面子加休王府的金子,直接挖了宇文二爷的墙角,挖得宇文坻连呼肉痛,却丝毫没有办法。
    六皇子从成国公府进的宫,此事一般人不知道,核心人士还是知道的。宇文家的荣辱,和六皇子的兴衰,已经建立起无法抹杀的联系。再加上第一时间得知了前妹夫与六皇子的特殊关系,在成国公宇文皋心目中,莫名其妙就有了半个娘家的认知。听说休王与端王赛击鞠,宪侯出面从自己兄弟手里要人,搁在从前,此等无聊添乱之事,少不得以兄长身份出头训斥一番,加以阻止,这回却装聋作哑,放任自流了。
    宋微放言一个月不准独孤铣上床,这当然是……不可能的。不过独孤铣明白他的意思,这个月要用来集中精力训练备赛,也就善解人意地适可而止。
    于宪侯而言,休王与端王这场击鞠赛,输赢倒真是无所谓。他要做的,是保证后勤与安全。这一场比赛,将真正拉开宋微步入京师上层社会的序幕。独孤铣不需要旁人看见六皇子的马球技巧,只需要他们看清六皇子的靠山和位置。
    公事上近来没什么麻烦,儿子们的功课持续进步,女儿也乖乖服从安排,不吵不闹,宪侯的日子可说安稳和顺。
    独孤萦考恩科,皇帝给找了个现成的借口,事后自该有相应的交待。于是自四月中起,宪侯府大小姐每隔三五日进宫一次,陪小郡主们读书。宫中另有女官负责教授,独孤萦的任务,相当于助教。大概觉得就她一人未免突兀,皇帝又随手挑了两个门第高贵年纪相当的女孩子,轮流进宫,陪后宫的老太太小丫头打发无聊时光。
    因为宇文坻担下替外甥女造假报考之责,后来成国公夫人又特意和独孤铣谈了一次,表示将仔细留意,寻机窥测,独孤铣渐渐将追查一事放下。女儿跟自己没话说,相比之下,与舅母及表姊妹反而更亲近。宇文家直系旁系子弟一大堆,跟独孤兄妹自幼相熟。如今都渐渐长大了,独孤萦和其中哪一个产生点私情,搞出这般事故,不是没可能。若非她阴差阳错被皇帝点了头榜进士,考完不再露面,也就是个不了了之而已。事实上,独孤萦自己也完全没料到,雏凤初音,一鸣惊人,引发诸多后患。
    独孤铣能猜到的,成国公夫人自然也能猜到。宇文夫人心中愧疚,故而主动将此事揽过去。如此独孤铣更不好多说,不便多做了。况且真是表兄妹之间有些什么,若长辈觉得合意,并非无法成全,且看后续如何。
    这一桩暂且放下,剩下唯一令宪侯大人郁闷的,便是那薛e薛三郎了。
    六皇子出身西都蕃坊,众人皆知,薛e以西都旧识身份,攀故人交情,撇下姚子贡姚二爷,改投休王门下,再合情合理不过。毕竟,大树底下好乘凉,跟堂堂皇子相比,襄国公府没有爵位的老二,区区一个五品闲职,实在差得远。
    当然,这些个闲言碎语,自恋兼脑补技能一流的薛三郎是完全不放在心上的。他薛e不惜抛别旧主,还预备得罪四皇子端王,为的都是报答六殿下深情厚谊。两肋插刀,肝脑涂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自从约定帮忙,薛e但凡得空,必定泡在休王府东城马场。临近比赛,干脆请了十天长假,成天不干别的,全心投入训练。薛三公子不缺那点俸禄,上司知道他来头,也不敢留难,这假请得甚是容易。他与宋微原本就是击鞠场上打出来的交情,当过对手,做过队友,真正搭档上场,却是头一回。夙愿得偿,岂有不全力以赴之理。
    宋微觉得这厮只要上了马,接住球,看自己的眼神就正常几分,也乐意多在球场上配合。下场之后,反正有独孤铣这肉墙当挡箭牌。至于那两人如何各怀心事,眼不见为净。
    独孤铣不可能跑去跟宋微一块儿打球。非要在此方面较劲,不过是赌气坏事而已。薛三在六皇子跟前凑趣,说白了,无非弄臣之流,与宪侯大人压根不具备可比性。独孤铣足够做出客观判断,理性选择。然而每每一见到此人,就忍不住发挥失常,黑沉着脸拉宋微一块儿秀恩爱。奈何结果不如人意,反而更加坐实了脑补帝心目中逼良为娼的罪恶行径。
    如此几次三番,周围人岂有看不出来之理。休王殿下俊俏风流,宪侯大人一往情深。薛三郎那仓惶回避的眼睛,黯然神伤的模样,不知引起多少感喟。
    独孤铣不能拿情敌怎么样,更不能拿情人怎么样,心中内伤呕血,只得自个儿调息平复。
    这一日府衙事务结束,去马场接宋微,两人共乘一骑,得哒随在边上乐得轻松。
    独孤铣要秀恩爱,宋微不愿打击他,老实作陪。短短半月余,六皇子与宪侯之间的暧昧关系,迅速攀升至朝野士民八卦话题榜首。
    宋微回身扯开独孤铣嘴角:“来,给爷乐一个。”
    自己噗哧笑一阵,才凉凉道:“李总管怕我在侯爷面前觉得理亏,特地寻来论据若干。”
    独孤铣心头一跳:“李易跟你说什么?”
    宋微眼珠一转,波光流动:“也没什么,不过是提了提暗香楼啊晴明馆啊这些个地方,有人至今仰慕侯爷得紧。”
    独孤铣低斥一声:“这混账!”
    宋微笑:“李总管一心为主,忠诚能干,真正难得。”
    独孤铣搂紧了他,道:“陈年烂谷子罢了,早已经没干系了。”
    “我猜也是。”宋微仰头拍拍他的脸,“薛三定亲快两年了,入秋就要回西都成亲,之后必定把内眷也带到京里来。他喜欢装情圣,是他的事。对有家室的男人,我是什么态度,你莫非没领教过?”
    独孤铣没说话,这回不用他扯,自己咧开嘴乐了。
    随着端王与休王击鞠赛日近,六皇子宋霈知名度越来越高,存在感也越来越强。
    册封爵位的圣旨早已传诏四方,给六皇子西都故旧的赏赐也即将颁发。圣旨传到地方,只知道皇帝寻回了流落民间的幺儿,具体内情如何,当然无从了解。西都蕃坊诸人,除去麦阿萨府里与穆家的核心人士,目前谁也没有更详细的讯息。
    薛e因为各种原因,并没有第一时间往家中传讯。
    唯一一个身在京城,急匆匆把官方公开的六皇子回归始末传回西都老家的,乃是吏部尚书翁搴,翁家目前混得最好的一位,翁寰翁十九的大堂兄。
    ☆、第一一二章:肯爱千金轻一笑,不妨后事续前缘
    说起来,薛e薛三郎,与时任吏部尚书的翁家老大翁搴,乃是实打实的同乡亲戚。
    薛四小姐做了翁十九夫人,翁大人也就是薛三的内堂兄。只不过,翁家老大多年在外做官,与守在祖父跟前的小堂弟并不亲近。何况翁大人身为家族栋梁,翁寰在他眼里,就是家族之耻。奈何长辈宠纵,他身为堂兄亦无可奈何,几年见不了一回面,见了面也懒得多看。
    这就是为什么,薛三在京城混了这么久,宁可攀附姚府,也不敢去翁搴门上拍马屁。加上吏部尚书乃文官,与武职系统交集不大,马屁拍了也没太多用处。因此,薛e只刚来时象征性地上门拜访过一次,之后便再无往来。
    翁大人得知六皇子出身来历,颇为激动,深觉作为一名西都人士,与有荣焉。他不知道宋微在西都那些花花名声,也没机会近距离了解六皇子殿下真面目,但凭封爵典礼上的表现,印象甚好。除此之外,翁大人还有点儿书生意气,认为一个民间出身的皇子必然熟知民生,体恤百姓,于朝廷于皇室,都是件好事。翁搴是相当专业的高级官员,由皇帝对六皇子回归的郑重态度,已经猜测出整个西都的地位多半会水涨船高,像翁家这样根深叶茂的本地世家,更应好好把握机会。
    于是,翁大人写了长长一封家书,嘱托可靠的家仆送回西都,向祖父翁中司老大人汇报事件始末。
    这封家书并非机密,很快翁家上下都知道了。翁寰听明白经过,当时脸色就变得煞白,行尸走肉般回到住处,人跟他说话压根听不见。最后被夫人薛四小姐一巴掌拍醒,如丧考妣般盯着老婆看了许久,一甩脑袋,冲到祖父房中,扑通跪倒在地。
    他终于想通了,宋微宋妙之就是六皇子宋霈,对于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翁十九小命丢了不要紧,累得整个家族被皇帝收拾,他翁寰便成翁氏千古罪人。
    跪在祖父面前,两股战栗,舌头哆嗦,一五一十,将自己与薛三当初合伙干下的糊涂混账勾当,通通交待出来。
    翁中司年纪老大,听完孙儿一席话,直接翻个白眼昏死过去,大半天才救缓过来。醒来第一件事,叫人把小孙子关进祠堂面壁。随后召集家中几个主事之人,紧急商议应对之策。又派人去薛府探听消息,薛长史竟似毫不知情,也不知薛三在京城是何状况。翁家自顾尚且不暇,当然没法替薛家做打算。商量来商量去,拿不出一个万全之策。最后决定先派老成可靠的家人疾驰上京,嘱咐大公子竭力向六皇子示好,小心试探其态度。而翁寰的五叔,目前留守老宅主事者,随后亲自带他进京,寻找机会当面请罪,但求别把家族株连进去。
    生死关头,壮士断腕,舍不得也要舍。
    谁也不知道六皇子什么时候会想起来跟翁家算账。个中缘由,还须保密,万不可向外人道。小孙子虽不成器,但也巴望他一生平顺,有所依傍。如今却是什么都别指望了。本该颐养天年的翁老大人,不觉面上愁云密布,笑容惨淡。
    翁家这边传递消息,一来一回差不多二十余日。翁大人收到家书,因为信上没敢明写内情,害得他满腹狐疑担忧,不知如何是好。他坐在吏部尚书这般关键的位子上,与皇子平常结交都万分小心,更别说主动刻意示好。六皇子有同乡故旧之谊,越发应该注意分寸,避开嫌疑。祖父给出如此指示,大违翁氏家风庭训,与他本人做官的原则更是冲突,翁大人眉头紧锁,一时难下决断。
    且不说翁搴大人怎生纠结,随着五月的到来,端王与休王击鞠赛在万众瞩目中一天天临近。
    五月浴兰节,照例从初四到初六放假三天。
    初四这日,宋微带着诸人训练半天,预备下午好好放松一番,迎接明天的比赛。至于皇帝那里,初五诸皇子本该参加宫宴,于是约好上午大伙儿都去看比赛,午前结伴进宫,陪父皇过节。如此安排,无论哪方输赢,都能最大限度保证不额外生事。
    初四上午,独孤铣把家里过节事务安排好,下午便到了休王府。
    等宋微午觉起来,让婢女拿身普通衣裳,道:“我带你去串个门,有好酒好菜招待。”
    宋微爬起来:“咦?谁这么积极给我鼓劲儿?宇文二爷还是姚子贡?”
    无赌不跑马。这两位都是偷偷下了注在休王身上的,是以宋微有此说。
    独孤铣摇头:“都不是。你去了就知道。”
    宋微斜乜一眼:“哟,卖关子吊我胃口呢?酒菜不好吃我可是要砸场子的。”
    宪侯大人眼底露出一丝笑意:“行。没吃满意随你砸。”
    宋微挑眉,一时还真想不出能串哪家的门。看独孤铣神情畅快,是什么人令他这般乐意自己去打秋风?
    两人都换了寻常装束,只带几个贴身随从,骑马出行。眼看着走出权贵富豪住宅区,甚至路过好几个民宅里坊,来到城市东北边。这里远不如中心地带繁华,居民稀疏,不过环境还不错,树木茂密,道路也宽敞。
    来到一处门户,朱漆大门,灰墙青瓦,似是中等人家。墙上铭牌刻有“欧阳”二字。
    宋微稍愣,面露惊喜之色,问独孤铣:“这是……欧阳大人府上?”
    独孤铣点头:“他不方便去你王府,问我能不能请你来。我猜你不会介意,故而擅自应了他。”
    宋微大笑:“吃不满意随便砸,哈哈,果然……”
    随从刚拍两下门,便开了,欧阳敏忠亲自迎出来:“贵客光临,蓬荜生辉,有请,有请!”
    待众人进得庭中,立刻敛眉肃容,双手作揖,鞠躬到底:“臣欧阳敏忠,见过休王殿下。”
    宋微赶忙双手扶住:“欧阳大人快快免礼。”笑道,“又见面了,大人别来无恙?对了,还没恭喜大人高升……”
    封爵典礼上,欧阳敏忠站在二品尚书队列里。几年工夫,从四品侍郎升到二品尚书,足见得皇帝重用。
    欧阳敏忠含笑答曰:“托殿下洪福。”一句客套话说得诚意十足。
    宋微哈哈大笑:“我也一样,托了大人的福。咱们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实在是难得的缘分,大人就别客气了。”
    欧阳敏忠伸手相延:“殿下还是这般爽快。我这里备了点酒水菜肴,为殿下明日出赛壮行。区区盘盏,不成敬意,唯愿殿下旗开得胜,马到功成。”
    宋微曾经喝过他一瓶小曲烧春。南疆巡方,欧阳大人居然随身携带美酒,单凭这点,两人就能说到一块儿去。更别提一路还有许多纠葛,彼此欣赏。正是宋微那句话,难得缘分。
    从前庭走到后园,宋微才发现工部侍郎大人这座府邸甚是独特,与一般宅院大是不同。首先是面积,远比从外边看起来大。其次是格局,前庭侧面开了一条路,绕过中庭后院,直通后花园。这条路开得很宽,足以过马车牛车。而后花园的大小,竟占了整座宅子的一半。
    咸锡朝五品以上京官,如果自己没有房产,会得到朝廷分配的住房。除去极少数皇帝额外恩典的,通常什么时候卸任,房子什么时候交回。欧阳敏忠这所房子,明显不属于公房。京城寸土寸金,即便到了东北相对偏僻地段,这么大一座府邸,也不是小数目。
    欧阳敏忠见客人四处观望,兴致盎然,介绍道:“若在四安坊内,便是把祖产都搭上,也买不来这么大一块地。”
    四安坊,即皇城北面权贵富豪住宅区,平安、兴安、长安、庆安四坊的合称。
    独孤铣正在心里嘀咕工部尚书挺有钱,听见他这话,暗吃一惊。欧阳敏忠这意思,为了买地置宅,把老家祖产都卖了。
    宋微没他那么吃惊,只觉得此人还真是这年代难得豁达的一个。
    一行人走进后花园,但见当中开了个小小的人工湖,湖边搭着假山。宋微一眼便瞅见了自湖岸直架到假山顶上的袖珍高转筒车,层层相连,将湖水引至山巅,再倾泄而下,形成一个小型瀑布。借着瀑布的下冲之力,带动轮轴,又反过来推动筒车。如此周而复始,循环作用,生把死水做成了活水,端的巧妙无比,别有奇趣。
    宋微笑嘻嘻蹦过去:“呀,这不是那个,我们在那啥啥村看见的那个,大人当真做出来了……”
    欧阳敏忠颔首:“正是。当初殿下亲手制的那一架模型,呈给陛下看过,至今还在工部议事厅里放着。”
    宋微听见这句,笑道:“真是荣幸之至。”
    扒拉着筒车玩一会儿,瞥见假山后面一片绿油油,探头一看,四四方方几块田地,种着不同的作物。
    怪不得工部尚书要弄这么大一块地,竟是在家里搞起了实验田。
    走过去瞧瞧,无非高高低低小幼苗,一个也不认得。他相信这些作物开了花结了果,自己应该能认识不少。如今幼齿状态,瞧去大同小异,不过是比草整齐些。
    欧阳敏忠笑道:“去岁又贡上来不少南疆西域,乃至东洋西洋的种子,我等不及底下人试种,索性在自家后园种几株。来日丰收,再送与殿下、侯爷尝鲜。”
    宋微笑得合不拢嘴:“好,大人可千万别忘了。”
    游逛一圈,几人在亭子里坐定,酒菜上来,对饮聊天。
    欧阳敏忠为这顿饭费了许多心思,在工部尚书力所能及范围内,弄到了最好的美酒佳肴,还有一些利用职权之便才到手的奇特事物,比如价比黄金的异域调味品。宋微是大快朵颐,独孤铣还附带开了眼界。
    天气好,风景好,人更是对胃口。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直到天黑也舍不得散席。欧阳敏忠叫仆从点亮风灯。欧阳府上新奇事物到处是,点灯的是一个昆仑奴,站在亭子外边等着伺候的两个婢女,柔顺灵巧,显见是新罗人。几盏风灯也不同一般,拆装的机括设计别致,四围插屏透光性极好。
    宋微拿在手里玩了玩,又递回给那昆仑奴。西洋人的玻璃堪比最上等的水晶,想不到这年代就有如此精品,不由得多瞧了几眼。
    没想到就是这几眼,叫独孤铣以为他真心喜爱。宪侯一本正经,开口向工部尚书讨要。
    “这……”在欧阳敏忠印象里,眼前两位,谁都不是这样的人,不由得大出意料。几盏灯虽然珍贵,比起跟六皇子及宪侯的真交情,倒也不算什么。只是东西才到手不久,还没琢磨够,确实舍不得就此割爱。
    正要开口解释,独孤铣已经接着道:“宪侯府里,也有些玩物,回头挑几件给大人,算作补偿。至于域外奇货,我在边疆也还有些兄弟,不算难办。”
    欧阳敏忠惊得说不出话来。大节不亏,小节不拘的宪侯,这是要往不惜千金买一笑的道路上奔去么?
    宋微不知道独孤铣对于替他布置王府的执着,心里虽然领了他的情,却没打算横刀夺爱。然而瞧见欧阳敏忠呆愣的模样,不禁促狭心起,拿胳膊肘轻撞一下独孤铣胸膛,开口笑道:“欧阳大人岂是小气之人,还管你要交换补偿?你这不是瞧不起大人么?咱们跟大人是什么交情?那是过命的交情呐!”冲欧阳敏忠眨眨眼,“是吧?想当初大人生病腹泻,还是我送大人去的茅厕,我还在茅房门外给大人递过纸呢!……”
    ☆、第一一三章:狭路相逢勇者胜,金装初试众心归
    五月初五浴兰节,即后世所谓端午节。与后世不同的是,咸锡朝节日风俗以祛病防疫为主,家家户户悬蒿艾,熏药草,浴汤泉。因为时逢夏初,最适宜各种户外活动,孩子们忙着转风车放纸鸢,年轻人则热衷于斗鸡走马、追鹰逐兔,而击鞠,乃是这个季节最受欢迎的运动。
    四皇子端王宋霏,与六皇子休王宋霈的击鞠赛,定在城东最大的皇家马场举行。
    宿卫军提前三天便开始进驻清场,到得比赛当日,更是早早列队警戒,以确保万无一失。与西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