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到苏远远面前。
苏远远红布一掀开,当场所有人倒抽一口气!
当然,小三除外。
盘子上装着的竟是个有成年男子脑袋大小的肥厚黑熊掌。
「我就说那头希罕的长白山黑熊是被将军楼买走了,昨日遣人来问,聂总管却怎么也不说,原来竟是要留给苏姑娘今日用的啊!」其中一名老者脸上笑着,但神情却不太好。
「王太守见谅,事关孙小姐,聂夙只得如此。」聂夙朝那位老者做了个长揖。
苏远远斜睨着瞧了瞧小三说:「这熊掌要能用,得前一天就先行处理,我只把它以滚水泡软,你不介意吧?」
小三也没回话,径自走到水缸旁边,双臂一伸就朝里头捞起了一条三尺多的鱼,那鱼死命左右摆动想要挣脱,却是让小三牢牢捉着,而后一把摔到砧板上,活活给摔晕了过去。
小三道:「老子想吃鱼,所以叫人去捞了条鱼回来,正好赶上今天用上。鱼中之王鲟龙鱼,金贵得很,不介意吧?」
「鲟、鲟龙鱼!」
「啊──」有人尖叫。
那可是宝贝中的宝贝,比什么山的什么熊还要难得一见,传说中的食材啊──
几个老人家想跑过来看活生生的鲟龙鱼,可还没靠近就让小三的属下们拦住了。
三爷怒道:「吵什么,等会儿自有你们吃的,围上来妨碍三爷煮菜,一个个都想找死吗?」
老人家有的被小三猛爆出来的气势吓到了,在官场上历练已久的则是镇定些。某老摸摸鼻子道:「我可是太守耶……」
浑小子知不知道今日聚在将军楼的这些都不是寻常人,只要随便得罪一个,哪一个都能叫你永远无法在京城上立足……
把闲杂人等赶离开以后,小三先环伺周围一遍,将所有东西的摆放位置记起来,而后再阖眼,于脑海里将方才看过的情景细节全心想一遍。
第一次不行,第二次还是差些,等他记了五次觉得成了,才接过将军楼的随从呈上来的帕子,把自己的眼睛给蒙了。
苏远远那头早就绑好双目开始在熊掌上东摸摸西摸摸了,小三则静下心来,将不属于自己范畴里的声音完全隔绝于外,而后动起双手,不是先杀鱼,而是直接开四灶。
有人议论纷纷,但小三听不见。他只专注于他要专注的事情上,一心一意,做好当下的事情。
鲟龙鱼不比普通的鱼,全身上下都是珍宝,每处皆可入菜。
剖鱼、分片、切解。放锅、置油、耳边细听柴火声、随时掌控灶火强弱。
不同部位的鱼肉扔进不同热度的锅里,双手执双铲,一次两锅,迅速挥动。快炒或炸、淋油或闷,四灶火焰如同火龙,同时间轰然直窜而起,耀眼夺目。
小三的身影在焰火之间闪动,身形流畅毫无窒碍,换锅翻铲气度镇定,让原本单调的煮菜技法变得华丽且震撼人心。食之前,先以眼飨宴,如此做法,令所有人赞叹不已。
然而只有小三明白,这仅仅只是一场斗菜,而是一场他与前世交锋的斗菜。
苏家的将军、苏家的厨子、苏家的显赫看似早离他远去,却还有一丝一缕如附骨之蛆缠着他,无法铲除。
今日,他立誓要以百里三的身分斩断这一切。
只有用自己来胜过苏家、胜过未来的将军楼楼主,跨越曾经的定波将军苏三横,百里三这个名字才不会沾上任何人的影子,而是能站在顶峰,为自己今生成就了一个真正的自己而骄傲。
焰火未熄,菜式起锅。
鲟龙鱼首为前,竟是将军楼第一名菜「金龙鱼首羹」;酥炸鲟龙鱼骨蜿蜒其中,焦脆金黄的色泽显示它恰到好处的酥脆;鲟龙鱼肉淋油再泡,皮脆肉嫩香气四溢置于两侧。末了则有鲍鱼烩鱼鳔,画龙点睛,让整道菜色一亮。
苏远远那头也好了,只是蒙眼做菜时一个不小心,手背给烫伤了一小处。
解下布巾后,苏远远亲自把自己的「掌上乾坤」端到长桌上,而后退了一步,一双明眸扫过七名老者。
她的意思很清楚,她在等,她要在这里等胜负。
小三也把鲟龙鱼端到长桌上,随苏远远一样退了一步,双手环胸看了七个老人一眼。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苏远远突然说:「吃鱼的就不许吃熊掌、吃熊掌的就不许吃鱼!」
苏远远此话一出,只见当场所有老人家同时变脸,简直要崩溃了。
长白山黑熊掌难得,人脸大的熊掌更是可遇不可求,加上掌上乾坤秘调的酱汁,那香味引得人鼻翼动。
但鲟龙鱼王许多年前就已绝了踪迹,如今这条鱼中之龙的出现震撼了全部的人。更可恶的事极可能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几个老人都七八十了,有生之年要再吃到这美味珍馐,还是直接投胎下辈子重来一遍比较快。
各种挣扎各种痛苦都写在老人们的脸上,最后他们自行拿了碗筷,全围到两道菜前面。
三个人取了掌上乾坤,四个人挟了鲟龙鱼。
苏远远脸色变了,输赢立见,她竟然连败两场!
取了熊掌的老人家品味过掌上乾坤后论道:
「长白山熊掌择最好的左熊掌,隔水大火蒸开,浇上女儿红后,大火一烧腥味尽除。收其汁液,炖得软烂鲜美,腴润多汁,却又得皮脆筋软。单一味入口先香、于嘴内而感绵密、末入喉则味薄积发浑厚润稠。这道菜的作法简直将熊掌的美味发挥到淋漓尽致,不,应该说更上一层……」
另外两人也跟着说了几句中肯的话,苏远远的厨艺在她这年纪而言,的确十分了不得。
只是反观小三那里,四个老人家挟了鲟龙鱼之后就默默地吃,吃完第一口后,神色变得飘飘然,下巴稍微往上仰,[着眼睛,彷佛身边开了五颜六色的小花,花朵儿在那里转啊转地,吃惯美食再也激不起涟漪的心,如今随着这鲟龙鱼鲜美细致得不可言语的滋味全都复苏,满足地荡漾了起来。
四个人没有评论。吃都来不及了,还评论什么!
选掌上乾坤的三个人露出了欣羡的表情,他们多年前是吃过鲟龙鱼的,那时海里还捉得到,将军楼每到一条,都得万金才会请出最好的师傅摆上一场「鲟龙宴」。
其中一人问道正在吃鱼脸颊肉那珍品中的珍品的老人:「王老,怎么样,比之将军楼的金龙鱼首羹如何?」
王老[着眼乐陶陶地,拿着筷子的手先在空中一比定了高度,而后再把手伸到最高处一划,将此品列在最高阶。
苏远远眼眶红了,聂夙脸色变了。
三爷很厚道,尤其对女子向来不爱计较。
于是苏远远只听见小三用凉凉的语气说:「怎么样,第三道还比吗?」
「比,为什么不比!三道菜我非赢你一道不可!」苏远远永不服输,她要力战到最后!
「呦,真是输不怕!」三爷看了看这小姑娘,不得了,脾气都快及得上他了,将来绝对有前途!
三爷说:「第三道比什么?」这回他没问七老人。人家有四个吃得正香,另外三个流口水在旁边看呢。
苏远远语气坚定,字字铿锵地说:「一品佛跳墙。」
小三点头。「佛跳墙工序繁杂耗的时间又久,为免人家说我欺负小姑娘,我用同样的时间来做菜。一起上桌。」
「好,」苏远远咬牙道:「最后一道,我绝对不会输给你。」
三爷甩了甩手,回到灶前。
☆☆☆
最后一道菜选择一品佛跳墙是聂夙精心策划。
「坛起荤香飘四邻、佛闻弃禅跳墙来」,如果说鲟龙鱼是鱼中之王,那佛跳墙就是汤中至宝的存在。
佛跳墙讲究的是最顶级的食材,只要食材上乘名贵无可挑剔,这道菜就成功了八成。再加上苏远远的技法,不想赢都不行。
聂夙给苏远远准备的是十二种极品食材:光是鲍参翅肚就将将军楼库房里最宝贵的存货都拿了出来。鲍用的是大鲍鱼、参是顶级辽东海参、翅挑的是金银天九翅、肚选的是乌鱼所制的上等花胶。
而其它的大干贝、金华火腿、鸡鸭羊猪、蹄筋、鱼唇等等材料,也都是精挑细选才拿出来。
聂夙打开扇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着风,他的脸色已经很难看,无论最后这场苏远远胜不胜得了,三局两败早成定局。
苏远远将各色食材分别用不同的手法烹调,做工繁复且杂,其实除了食材的那八成,剩下两成的厨技更为重要。
佛跳墙谁都能煮,但揭瓮后能不能让这一品汤让人喝了回味无穷,就考验着厨子的火候功力。
分别烹调好的食材摆入专为佛跳墙所制的白瓮里,依序迭起,再匀上汤缓缓浇入瓮中,荷叶密封,放入另一个大瓮中隔水大火烧开。
武火猛催汤汁滚动后,算时间,之后立刻改以文火慢炖,直至应起锅时。
苏远远做好了该做的一切,专注紧绷的神情这才松懈下来,她现下只需要等到佛跳墙到时辰就没事了,于是她拿出手绢擦汗,然后往小三那里望去。
可不望还好,这一望简直不得了。
那叫苏三的家伙好大胆子,居然在四个炉灶中间的地上挖了个坑,架了铁架,用根木头串了一头全羊,在她家将军楼的厨房里烤起来了!
「苏三你干什么!」苏远远愤怒地走了过来。
「做菜啊。」小三弯着腰,一手把调好的酱汁刷在羊肉上,一手则缓缓转着火堆上的羊。手腕转动的速度分毫不差,这从整只羊的颜色一模一样,没半个地方烤焦这点能看得出来他花费多少力气在这翻羊上。
苏远远先是生气后则惊讶。「你用一只普通的烤全羊来和我的一品佛跳墙比?有没有搞错!」
「谁说这是普通的烤全羊了?」小三嘴角微微翘起,在火光掩映下,面容显得有些奇异。
外人看他柔弱,他却刚强无比,见他清秀,他却有勇猛之姿。
那内在和外表相差实在太大,是以每每看着他的脸,都会被唬弄,「这人好天真、好善良、好像纯洁小花一朵朵。」但其实一切都是骗人的。
苏远远看着小三翻羊的动作好一会儿也看不出什么门道,待了一会儿后,又走回去顾自己的佛跳墙。添柴减柴,让灶火始终维持着相同热度。
一桌子的老者早已在聂夙的安排下,先离开休息去了,整个厨房里只有柴火霹雳啪啦的声音回荡,其余人都静悄悄地。
两个时辰,小三与苏远远的最后一道菜即将出炉前,聂夙将七名老者又带了回来。
这时的厨房充满了无法言喻的香味,勾得人食指大动。
苏远远将洁白无瑕的佛跳墙瓮送到了长桌上,当上面的荷叶一揭开,那扑鼻而来的香味令七名老者都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她这回亲自将煮好的食材分放入碗内,鱼翅鲍鱼辽参花胶的位置都摆得讲究,接着舀入炖得浓稠却不显暗浊的极品汤汁,一碗一碗地送到老人们面前。
小三还在那里摸东摸西,于是老人们便从苏远远的一品佛跳墙开始吃起。
「嗯,」一名老者尝完后说:「苏姑娘这瓮的确不负这一品佛跳墙之名,汤稠却清,虽清却又浓郁香醇,海味山珍各有其特色,方入口之时觉得味道丰富,但多尝几口便发觉又互为相补,层次分明,这菜煮得好、实在煮得好!」
另外的六个人也都点头,十分同意这名老者的观点。
苏远远这才露出了一点笑容。她可是把所有本事都拿出来了,打小还没有哪一回能让她把自己所有能耐全都榨干,只为做出一道让人无可挑剔的菜肴。
在众人用完佛跳墙的同时,小三也把自己的菜色端上了桌。
只是当所有人看见小三端上来的东西时,一下子全都呆了。
羊咧?
刚才那头烤了很久的羊跑到哪里去了?
为什么端上来的是一只鹅?
这只陌生的鹅又是哪处生出来的?
小三这只鹅外似琥珀,颜色晶亮,光是看相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拿着那把钝刀在鹅的外皮上轻轻一敲,顿时传来细细的声响,那是和了蜂蜜的糖水刷烤过后留下的漂亮痕迹。
刀钝,但手艺不钝,小三利落地在盘子上把整只鹅解到剩下架子,骨与肉分得干干净净,刀工技法的超群又摆显了一次。
片好了,鹅肉由随从们分好,端盘至各位大老面前。
当第一人入口,接着惊叹声便此起比落。
「鹅肉肉质掌握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则太柴、少一分嫌太生。其皮香脆酥松,肉汁甜美浓郁,油脂入口即化,还有那个羊、还有那个羊的鲜味!为何竟有羊鲜味完美融入其中,这是老夫从未吃过的美味,搭得端是一个天衣无缝、天衣无缝啊!」
每一个人每一口都是细嚼慢咽,一只极品鹅分成七份,能吃到的也就那几片而已。
此时已经有人在想,吃过这么美味的珍馐极品,日后若是吃不到了那该怎么办、该怎么办啊!
苏远远跑去小三灶边看了一眼,发现羊被放在一层油纸上,羊的肚子有开过的痕迹,还有几条显然是用来缝羊肚的草绳。
苏远远慢步地走了回来,贝齿咬得死紧,整张脸都绷着。
这回又是看七老人的陶醉的表情,就知道自己输了。
混蛋啊──
世间既然有个苏远远,为什么又要出现个苏三呢──
老天爷你玩人啊──
「这道菜叫什么名堂!」王太守吃得眼放精光满嘴鹅油,瞪着大眼向小三求教。「到底是怎么做的?苏师傅能说一说不?」
凭空出现的鹅让众人很惊奇。
小三说:「你们只看我取了羊,却不知我把鹅塞进羊的肚子里。我烤了那么久的羊其实是在烤羊肚子里的鹅。鹅浸酱料,羊剥其五脏,一切就只为,以羊鲜味养鹅。」
众人恍然大悟。
「那菜名呢?」
三爷愣了一下,随后看着七位老者,认真地说:「菜名就叫做『把鹅塞进羊里面』。」
「屁!」终于有人骂了出来。
三爷此时猖狂大笑,朝他那站了很久的三个手下挥挥手又指指羊,而后便如他双手空空潇洒地来一般,也双手空空畅快地离去。
那三人将小三的羊以油纸包起捆好,两三步便窜向前去,跟着他们家三爷大摇大摆地离开。
名满京城的辣手小厨娘苏远远眼睛红了,眼泪在眼眶里团团转。
她这么厉害的厨子,还是皇上钦封的御厨,御膳堂里她的名字排在第一位的,为什么竟输给了一个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跑出来的人,而且那人的名字还是听都没听说过的!
长桌最后的那名老者擦擦嘴上的油,叹了一口气,对低着头泄气的苏远远说:「苏师傅那道菜真正的名字应是叫做『浑羊殁忽』,相传是两军交战之后,将领设宴与兵士同欢而生。用一只羊成就一头鹅,是世间罕见的美味。只不过后来朝代更迭,菜谱也在战乱中失传了。苏师傅连这样的菜式都做得出来,想必是个不凡之人。他的技艺之精湛,恐怕也只有已经收山的苏楼主才胜得过他。」
「我爹?」苏远远猛地抬起头来。
「是。」
苏远远想了想。「噢,那我就不伤心了。」
苏远远的爹是谁啊?那可是名动京城,无人能出其右的厨圣苏谨华。
既然能和苏谨华的名字提到一起,苏远远觉得,自己其实输得也不冤。
苏谨华的厨艺,听说曾让人吃到咬断了自己的舌头都没发现。
那个人就是个集天地之精华生蕴出来的奇才。
将军楼这一代名厨血脉的拥有者。
从来没人,赢得过他。
这时,突然又有个老人「啊」了一声,激动地道:「羊呢、羊呢?那小子竟然把烤好的羊带走了!炭火慢炙两个时辰的羊肉刷了酱,烤得恰到好处,那羊也是道美味的塞北名菜啊!怎么可以没留下来给我们,自己带回去吃了!那目中无人、狂妄自大的小子,懂不懂敬老尊贤这几个字怎么写啊!」
闻言,众人想到那只羊,面目神情皆是扼腕不已。
鹅是神仙美味,羊当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更何况苏三烤羊时多细心多专注啊!
他们怎么就让那小子把羊扛走了呢!
第六章
将军楼因斗菜闭楼一日,隔日大门再开,宾客简直多如潮水,把整间楼挤得连走路的地方都快没了。
聂夙不知怎么办到的,那场赛事除了当日在场人士,愣是没有半个人知道胜负,一干人等口风死紧,谁也不晓得苏远远连败三场,输得凄凄惨惨凄凄。
苏远远这一日没什么干劲,坐在后院的菜圃旁,手里拿着呛辣的小红椒一点一点地啃,下颚微抬,双眼无神地仰望碧蓝色的天空。
聂夙正在进行例行的巡视,两边跟着手下干事,边走边检视买进的兽禽游鱼等级高低,稍有一点不好便叫人退货,将军楼只要最好的货色,宁缺勿滥。
看见坐在地上,一点大家闺秀模样都没有的苏远远,聂夙眉头先是轻轻一皱,但随即又变脸似地展开了温柔的笑颜,朝苏远远走去,伸出手,对苏远远道:「别坐地上,天冷地凉,受了风寒就不好。」
苏远远回过神来见到聂夙的完美的笑容时,小姑娘脸红了一下,立即将手搭在聂夙掌心中,让这个慕恋已久的男子将她拉起身来。
只是当她专注地看着这个男人时,却发现聂夙的嘴边竟然青了一块,而且脸都肿了。
她又惊又怒地道:「夙哥你的脸怎么了?是哪个胆大包天的弄伤了你!告诉我,我绝对把那个人拆成十八段!」
聂夙只是笑了笑,说道:「我自己不小心弄的,没什么,这两天就消了。」
「撞成这样肯定很痛吧!」苏远远心疼死了。
聂夙没说是苏谨华赏了他一巴掌,他让苏远远输了,苏谨华动了怒。将军楼现下已在部署苏远远接任楼主的事宜,苏谨华不容得攸关苏远远的事有一丝瑕疵。
聂夙将话题从他的脸上转开,柔情似水地问道:「今日怎么没到厨房?」
「……」苏远远闷了一会儿,小声地说:「没心情。」
「还惦记着昨日的事?」
苏远远晃了晃聂夙的手,说道:「我认真想过了,苏三的本事的确比我好,这些年我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技不如人。可我现下已经算是半个将军楼楼主了,这几个月却觉得厨艺难以有所精进,就好像面前出现了一道坎,怎么也过不去。
昨日以前,我做菜偶尔还会挑得出缺点,像上回做给苏三的宝红煨肉就真的中间没炖烂。可你瞧我昨日,全力同苏三一拚,我自己都看得出来好像能摸到那坎了,可就是又有点虚无飘渺,差了什么所以还是无法跨过。
夙哥,我不期望能像我爹那么厉害,因为他根本不是人,但达到苏三那个境界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苏远远期盼地看着聂夙。
聂夙碰了一下苏远远的脸颊,小姑娘立刻害羞地低下头。
这时就听见聂夙说:
「想达到苏三的境界,京城里早没有人能教,除非苏三愿意指点一二。而且年纪还轻,前途无可限量,我也已经找到了能助一日千里的方法,只要得了苏三的技法,再加上我,日后能和你爹名字相提并论的绝对不是苏三,而是真正的将军楼楼主,苏远远。」
聂夙初次将这事透露给苏远远知晓。他的声音笃定,尚未行事就已经暗藏了一丝成功后的狂喜。事成之后,苏远远的地位再无人可动摇,他掌握了苏远远,就等于掌控了整个将军楼。
到时,他会将这些年屈居人下的耻辱全还给苏谨华,让苏谨华知道他聂夙不是谁都可以肆意踩踏。
苏远远虽高兴聂夙这么说,但她却怀疑地道:「就苏三那人那模样,怎么可能指点我?」
「这我们自然就要慢慢想法子把他给套住了。」聂夙说。
「嗯……」苏远远想了想,突然双手击掌,睁大眼睛欢喜地道:「那我们把他招来当将军楼的厨子如何?
将军楼闻名京城,每个厨子都挣破头想进来。上次那些老头用普通鲟鱼假代鲟龙鱼的事情惹恼我了,我让苏三进来就直接当首厨,挫他们的锐气又能留下苏三,你觉得如何?况且将军楼也需要人才,而苏三正是千金难求的能人一个。」
苏远远所想恰巧和聂夙一样,聂夙一愣,对于苏远远竟然能想到这些感到意外。
但他随后便露出了赞许的笑容,道:「远远真厉害,想出了个这么好的主意。」
苏远远被称赞后,又害羞地脸红了。
☆☆☆
小三在那日斗菜之后,又回归了自我的生活。
唯一不同的是他的心境略有改变,这点从突然间增进些许的内力中可以察觉出来。
神仙谷的武功心法和别家不一样,外走阴内走阳,学起来快,使起来猛,但最忌七情内伤,一有大悲大怒大喜等等使之心绪震荡,极容易便会走火入魔。
百里悬壶座下第一弟子兰罄便是这例。灭门之恨,报仇之心,日夜习武,让曾经的他丧失理智几欲成魔,更被八师弟赵小春断言经脉具损,只剩三年性命。
后来燕荡山一役兰罄失踪,自此便没了这个人的消息。
而兰罄以外的其它人,像是百里阿二、小五、小六、小七不知道、小八赵小春,都长得好好的,一身武功闯荡江湖,水里火里、刀山剑海来回个十几次都不成问题。
就连小三这种自幼身子亏损,在外人眼里决计无法习武之人,也能练就一身不凡的轻功与内力。
只是内力刚劲是有,但余力不足。
没办法,三爷刚接手这身子时,可是只有一口游丝气,先天有亏、后天失调,成天在站起来昏倒、昏倒又站起来之间度过的。
现下能踹人打人鞭人吓唬人,已经很厉害了。
天上下着雪,把京城染成白皑皑一片,路上行人两三,马车一二,都带着点急迫,在寒天里快速走着跑着。
唯有小三很惬意。
他大爷没什么挂心事,走起路来就慢,这边晃过来,那边晃过去,看见喜欢的摊子就跑去挑东西,望着有趣的店铺就走进去逛一逛。
他走过大街、游过小巷,到湖边看看结冰的水,在皇宫外看着那片墙。
聂夙吩咐许多人,花了几天的时间才找到小三身影。
也是这个雪天,他带着另外一个人远远跟在小三身后,街道很长,他们也不怕会被小三发现。
「武师父,依您所看,这人武功如何?」聂夙问着身旁身型结实壮硕,面容晒得黝黑的中年汉子。
那汉子名为武临,正是苏远远的授业恩师。
武临观察小三已有好一会儿,但他也不贸然开口,仔细看着地上小三曾走过的痕迹,半晌后才答道:「此人踏雪,只余一点痕迹,身形轻盈、毫无窒碍。如果让我与他交手,会更有把握他的能耐,然单从此看,这人轻功却也是登峰造极的,应属高手之列。」
聂夙[了[眼,说道:「如果是高手,必要让他为我所用。那件事不容得失败,要的人都得是万中挑一的。」
「但这人来历尚未查明。」武临显得谨慎。
「无所谓,用完就解决掉他。当他只剩一付枯骨,什么来历就也不重要了。」聂夙微微一笑。
武临点头,而后随着聂夙的转身,两人背向小三一同离去。
当他们走向长街的另一边时,远处小三的身影停住,缓缓转过头来。
大雪纷飞。
☆☆☆
小三捡到了一间宝店。那是在城东市集走入七弯十八拐小巷弄后,过了条桥,转过梧桐树,再往右过两个弯然后直直到底的旧书店。
店铺的年纪很大了,门口的柱子有许多岁月留下的刻痕,但店里头的老板年纪很轻,说这书铺是他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开的,传了许多代,也留了许多无价的孤本。
老店铺没人手,只有小老板一个人。店里有些书积了好些灰尘都没打理,可小三却在角落一迭堆得乱七八糟的书塔中,找着了一本旧食谱。
书是不卖的,只与有缘人看。但有缘人看书还是得付银子,然后小老板会给你一壶茶一个缺角的茶杯,楼上楼下都有凳子,随你想坐哪就坐哪,看完还书还茶具便行。
小三拿了旧食谱,上楼找了个地方窝着便看起书来。
小老板下午来看客人有什么需要时,才爬到楼梯口,便听见小三爽脆的笑声。
一个穿着俭朴的年轻人把窗边的躺椅清空后舒适地躺在那处,也不怕冷地把窗子打开,热茶放在窗边都凉了,他还是边喝茶边笑边骂道:「龙聚于天池、凤居昆仑山巅,有缘者往之自可见得。得龙精一滴与凤血共炖,纯阳火烧七七四十九天,龙凤成祥之日渡天劫雷击一百零八道,食之与天地同寿!?这是哪个脑子坏掉的写出来的,这不是菜谱,这叫炼丹吧!而且这世间哪有龙凤这种东西!」
小老板半颗头露出楼梯口,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小三。他幽幽地说:「是真的喔……我看过龙……」
小三听着这话,打趣地从躺椅上侧起身子,望着那小老板。「龙精?」
「……龙性本淫……随便都有……」
「凤羽?」
「……是鸟就会掉毛……」
小三突然大笑,笑得畅快无比。他说:「好,既然你说有,只要你找得到,我做给你吃如何?」
小老板幽幽地道:「……我和天地同寿要干什么……吃饱了撑着没事做……」然后那半颗头缓缓地降下去,下楼了。
「哈哈哈哈哈──」
小三笑得很开心,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觉得如此有趣,之后他又在边颤边笑中钻研了几道诡异到不行的菜色。
这本是炼丹的?炼丹的?还是炼丹的?
就是炼丹的吧!
嫦娥奔月的灵药要如何炮制,在最后一页写出来了。
三头蛇的胆,外加一只兔子精。
是要成精会变人的那种喔,不是能生小兔子的那种「精」。
小三笑到抽筋。
☆☆☆
苏远远待在将军楼里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小三再来。最后不耐烦了,跑去找聂夙帮他找小三,结果就是三爷左手拿着包子啃,右手迭着盘馒头打开房门时,看见个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坐在他房里的椅子上,靠着桌,瞪大眼睛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三爷把馒头放下,好整以暇地将包子吃完,再倒了杯水咕噜喝下。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在这里?」苏远远一开口语气就很冲。
三爷摆摆手,说道:「回家去回家去,大男人的房也是小姑娘能进来的?还想嫁人不?」
「我嫁不嫁人不用你管!」苏远远红了脸,说:「苏三你言而无信,说好了你赢了我,我就让你差遣一年,然后你不许拆我将军楼招牌的!」
「呦。」那天赢得高兴,之后三爷还真忘了曾经有过赌注这回事。「不会是怕我拆招牌,才来找我的吧?」
「将军楼的招牌可是纯金的,别说你没动过那念头!」苏远远道。
小三要笑不笑,表情有些诡异。「老子囤的金子搬出来,埋了都成,还要那块破招牌?」
「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损!」苏远远被气得狠。「那块招牌几乎代表整个苏家,珍贵无比的!」
「是有人说话非常呛,」小三说:「人敬我几分,我就回人几分。」
苏远远一愣,眨了眨眼,突然脸色变得有些难看,然后咬咬牙,声音低了下来。「要不是你讲话挟枪带剑的,我至于每回见到你都那么气吗?」
小三哼哼两声。不予置评。
苏远远也不拐弯抹角,跟着直接便说了:「我言而有信,输了就输了,今日是来履行承诺的,你苏三从今日起,可以任意差遣我,直至一年后的今天。」
小三知道苏远远还没说完,便拿了个馒头掰开,再从包袱里掏出他昨日买的腌咸菜,馒头夹咸菜,一口一口地吃。
苏远远继续道:「但是因为我要待在将军楼,所以你最好也到将军楼里来,这样我做事比较方便。」
三爷还是静静啃馒头。
苏远远说:「反正你厨艺也好,干脆就来将军楼当厨子算了,不过让你当厨子的条件就是,你做菜时我一定要在旁边看。」
小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