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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声璀然的大笑。
    离台阶,十步。
    飞声却渐渐拢了眉心。
    三步。
    飞声微仰头,闭了双眼。
    一步。
    飞声再睁眼,分明依旧满面大笑,却更似明知答案,一厢情愿,痛不欲生。
    脚步,再迈不上第一级石阶。
    身后,乍然而起的月白,刹那已成万里归云的蓝。
    几乎连还手接招的余地都没有,飞声已被反扭跪地,耳边呼啸,是付云中直袭他颈项而来的掌风!
    眸底愤意恨意灼烧而起,飞声顺着反扭姿势回身出手,便以半跪姿势,携着月白,同样直擒付云中颈项!
    月白相抵,融入苍蓝,一时无解。
    飞声侧身的角度,付云中恰能瞧见自己指尖掠去的前方,是飞声缠着层层绷带的颈侧。底下,是飞声因了付云中而留下的伤口。
    付云中便忽然收了手。彻彻底底地收手。
    好似本就不曾打算出手。
    而是蓝光顿消,毫无征兆,一脚猛踹在了飞声小腹!
    简简单单,不靠剑气,十成十的力道。
    被付云中的突然收手惊得一愕,又蓦然吃痛,飞声顿时躬身猛咳。
    未完全收住的凌厉攻势恰好击在付云中肩头,付云中退后一步,气息一乱,眉头一紧一松,无声忍了。
    飞声咳着咳着,又笑了。
    飞声想,他果真没能料得准。
    不过一招。简直还没开始打,便干脆结束的一招。
    付云中,竟没存着一丁点杀他的心。
    这才最叫他始料未及。
    疼得咳得满目水光,飞声抬眸。
    付云中已经放开了反扭飞声的手,站直身躯。
    此一刻的付云中,不再朴素,不再吊儿郎当。
    与飞声相仿,甚更修长些的身形,比飞声更雍容华贵,云墟一人的服饰,和居高临下,眼眸洒淡,神容温柔,嘴角轻勾,却不蔑视尘寰的笑容。
    飞声一愣。
    这个人,是青尊,更是付云中。
    付云中看着飞声。
    缓缓半蹲,抬手,抚起飞声的面庞。
    一点一滴,看进飞声心里去。
    被踢得狠了,飞声嘴角溢出一口血,怔怔看着付云中靠近的脸,忽然笑了,笑得都咳了,道一句:“既然不愿跟我走,你方才,又是在‘好’个什么。”
    紧紧盯着付云中,啃死猎物咽喉一般。
    直似要逼出一句真话,乞讨一个誓言。
    付云中苦笑。
    他一直看着飞声。
    满眼满眼,如烟如画,不再是江南,全都是飞声。
    眸中温柔,满溢亦似血,开口:“什么都好。”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二章
    即便虚幻,也要这般自欺欺人地答应眼前人,无论是什么愿望。
    这份心意若能传达,已比什么都好。
    飞声听着,眸中水光骤而激烈,重重垂头掩去,不知苦笑、冷笑,还是压根只哼了一声。
    他如何不懂。
    两个人之间,上辈子的缘分,和这辈子的天分,都缺一不可。
    而他与他之间,是下辈子都难解的经年累月,非死即伤。
    飞声选择了伤。而付云中,选择了死。
    飞声颊上,付云中微凉的指尖,不舍终亦舍,抽离。
    小时候总爱揉着飞声脑袋的,那般暖和的手指,什么时候,已快失却了温度。
    飞声维持着半跪姿势。
    尝试挣扎而起,却是白费功夫。
    付云中全力踹出的一脚,可不是能叫飞声轻易站起的。
    但也绝不是永远站不起的。就是为了让飞声活着,在这一场云墟灭顶之灾中站起来、走出去,付云中才撑着受飞声一掌,撤去归云剑气。
    身后,付云中的步伐已远。
    遥遥还能听见轻微声响,当是付云中在剑冢前厅,自身上取下了所有需要取下的物什。
    留给剑冢外头的飞声。或者任何其他人。
    身后事了。
    飞声静静半跪着。似失了声息。
    充耳不闻的,是喧嚣尘上的惊叫、哭喊、兵刃交接。
    视而不见的,是不知何处而起,笼罩夜幕的冲天火光。
    近了。更近了。
    再过不久,被逼至尽头的就不仅是榆林、云墟,还有此处世外桃源了。
    飞声垂着头,闭着眼。竟是微笑着。
    真成了尊青玉雕像,端稳漂亮,枯守剑冢,直到尽头。
    惊呼喊叫声,亦真近了。
    近得直入葬剑山门,惊忧仓皇,断断续续:“……快跑……飞声快跑!贼人杀进来了!”
    飞声骤地苏醒、抬眸。
    神色大乱,跌跌撞撞,分明高阶云墟弟子衣饰,辈分不低――重瑞!
    重瑞远远向飞声跑来,差些被脚底岩石绊了一跤,佩剑早已失落,衣衫沾泥,很是狼狈。
    终于跑近飞声,半是慌张,半是精疲力竭,重瑞跌坐飞声身后不远处,捂着胸口伤处喘息道:“贼、贼人武功高强……围攻云墟,我等、不敌……众师叔派我来寻你……结果被他们跟了来,我差些……”
    飞声点头。
    重瑞不必再说了。
    重瑞的意思飞声懂了。
    更因为追着重瑞而来的人,已现身山门前。
    三男一女。
    “钱塘蓑衣客”张蓑衣,头上一斗笠,背后一钓竿。
    “西行不识枪”,姓名不详,冷冷一双眸,手中一长枪。
    洛阳昭义牡丹堂堂主柳华生,则是手执一柄扇,怀里一美人。
    美人依偎柳华生怀中,红衣红裙,酥胸半露,唇边一痣,更显娇艳。
    洛阳名妓,都畿道九艳之首,“牡丹君”,西蝉。
    四人进了山门,却也只立在山门口,并不着急靠近。
    瞧清了里头一跪一坐的两名云墟弟子,西蝉扯了手边悬垂的红色披帛,轻擦白嫩脖颈,娇嗔道:“跑了这么些路,都出汗了,怎的只见到两个小鬼呀?”
    柳华生福相的脸一笑,就更福相了,搂了搂美人,道:“快了,快了。”
    边上张蓑衣和不识枪沉默不言。
    不识枪冷冷盯着飞声和重瑞,而张蓑衣掩在斗笠下的目光电般一扫两人,又掩在了斗笠下。
    重瑞惊惧不定地看了眼飞声,见飞声不言不动,又看回四人,往后躲了躲。
    “这些花儿倒是漂亮,果真是有人悉心照看着……”西蝉看了眼周身遍开的不知名白色小花,盈盈笑着,眼底却是不屑的,瞥一眼飞声,道“这小子倒是真俊俏,怎的跪坐在了这荒山野地里?可是被人打伤了?伤你的人呢?”
    连问三句,依旧无人应答。
    可她问这三句之时,边上的三个男子却是睁目竖耳,静察四周。
    毫无响动。
    好一会儿,飞声却开口了,语气只比方才西蝉的更为不屑:“不必刺探了。守冢人尚未出现。”
    四人疑虑的,亦是方才付云中初到此处时所疑虑的。打眼一看周围,略略讶异,并无打斗痕迹。
    飞声一己之身,好好地站在葬剑冢前,等着付云中来。
    传言中武功臻至化境,如神如鬼的守冢人,竟未出现。
    说到后半句,飞声抬起眼,静静看了四人一眼。
    比语气更为不屑、冰凉,而讥嘲。
    被飞声的语气和眼神激怒,西蝉哼了一声:“那么,小公子是被里头的自家师尊打伤的了?”
    飞声说完那一句,便低头,不语,似又变回了尊端稳漂亮的青玉雕像,听都懒得听。
    西蝉眸光一凛,前踏一步:“小公子这般冷淡,是在给自家师尊守灵么?”
    闻言,飞声的身躯极难察觉地僵了一僵,浑身气息,更为冰冷。
    未见回应,西蝉皱了好看的眉头,边上柳华生赶紧拍拍美人柔嫩的背,好生哄着:“得了得了别和其他男人计较,你眼里只有我就行了。”
    西蝉斜睨了柳华生一眼,气没消,嘴角却不禁勾起了。
    柳华生继续道:“既然守冢人不会在这儿出现,说明这地儿还不算守冢人的地界。要是惹着了如神如鬼的那些人,还真不好办了,也没必要。再进去些,进了葬剑冢内,怕就真要碰上了。”
    “那就不要进去了。”西蝉道。
    “对,不用进去。”柳华生呵呵笑,“杀了这个人……”
    两人同时看向飞声。
    西蝉笑盈盈接上:“引出青尊,就行了。”
    “对对。美人儿就在这儿乖乖等着我们啊,不许乱跑啊,不许跟别的男人跑了啊……”柳华生带笑说着,一勾美人下巴,话音未落,身形一晃!
    比柳华生更早一步,不识枪手中长枪一闪,直扑飞声而去!
    张蓑衣紧跟在后,三人围攻而上!
    不识枪枪准,手稳,急掠至飞声跟前,重重一踏,腿法直扎入土中。
    花摇,叶颤,蝴蝶还后知后觉不知避散,长枪映着火光,映着夕阳,直刺飞声咽喉!
    那是实在,实在,如许实在的枪法。
    没有花招,无需机心。
    或说他已经历、对付过太多花招与机心,纯熟而厌倦得连自己的花招与机心都通通抛却。
    这样的枪,是不会被任何花招迷了眼,惑了心的。
    可就在枪头已至飞声身前不足一尺,忽听风声赫赫截来!
    不识枪双目动都不动,继续直刺。
    枪头之前,黑影一晃!
    这一晃而过的黑影,却惊得不识枪眸光一跳,硬生生扭了招式与身形,侧避而过!
    因为截来的,也实在、实在不是什么花招。
    甚至不是一把兵器。
    而是――一个桶!
    一个大桶。
    一个装满了酸腐反胃之物,还夹杂着些许青草气,和稻草灰的大桶。
    若说是那个桶拦住了不识枪的攻势,还不如说是扑鼻而来的臭味实在扰了不识枪的五感,逼得他收手一看,究竟是个什么名堂。
    可等他一看之时,眼前那桶已哗啦一声,往前倾盆一倒!
    还伴随着耳边雷霆般盛怒的暴喝:“你奶奶个熊!敢踩老子辛苦种的花!!”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不识枪已行走江湖,且是行走边陲恶地多年,见惯了亡命天涯的凶神恶煞,却还是被那声暴喝惊了一惊,缓了缓才听明白后一句讲的是什么,下意识顺着倾盆的桶水看去,已传来柳华生一愣之后,惊急而起的哇哇大叫:“……他娘!这什么粪水啊!天!!”
    虽然瞥见黑影便连连掠退一丈多,还是被浇了一整下摆的柳华生,边抖着华贵精美此时一片污浊粪水滴答的衣摆,边一脸嫌恶悲愤又红又白还不能当众脱衣,破口大骂:“我道是怎么一股子屎尿味!竟然是桶农肥!老子就踩你花了怎么!老子还踩你老母!!”
    柳华生抖着衣摆的手不停颤,不但是抖粪水,也是气得抖。方才围攻而上时的确踩了一脚花泥,此时随着大骂一脚蹬地,轻功顿起,眼角怒红,满目凶光,手中折扇一收,直扑不识枪而来!
    自然不是冲着不识枪,而是提着农肥大桶不知自何处天降,就站在不识枪身侧的人。
    一个男人。
    一个已经有些老了的男人。
    一个苍巾裹头,布衣洗白,朴素平常得似是本打算提着农肥浇一浇自家菜园,却误入谷中,失了方向的邻村男人。
    男人年岁是真不小了,有些耳聋眼花似的,对着恶狠扑来的柳华生,傻呆呆站在当下,来不及反应。
    身旁的不识枪,已动了。
    他手中是一柄不闪金华,不事妆点,光亮亮,爽利利的枪。看来只比寻常更长了一尺多些,粗了个小半指。
    跟它的主人像极。
    太不起眼的枪身,以致外人无人可识;太过亮眼的枪法,以致西疆无人不识。这才得了个“西行不识枪”的名号。
    这杆不起眼的枪,却是常年与不识枪同闯西疆的同伴,都不敢轻易摸一把,甚至看一眼的。
    自打不识枪在西疆声名鹊起之时,这杆枪便跟着他了。传言是隐居西疆的前辈高人倾一世心血打造的最后一把兵器,随身带到西疆,临终前赠予了有缘人。
    不知材质,不知造法,只知千锤百炼,坚硬异常,亦沉重异常。
    可在不识枪手中,却只如捏了根寻常木棍,轻盈灵动,随心随行。此时扫、刺、拍、挑、截、断、劈,枪影连闪,直成光网,将男人包围其中!
    不过极短时间,已连出二十六招,招招攻向男人头面胸膛之要害大穴!
    男人真耳聋眼花似的,仍然傻呆呆地站着。
    虽是站在原地,人高马大,身躯柔韧却是好得奇异,闪、避、蹲、靠、弯、侧――硬是没挨着一记!
    不识枪目光愈发深沉,枪法一换,改取男人下盘。
    通常稳守下盘不动之人,功夫重在根基稳扎,一旦根基离地,便失了优势了。
    枪头准确狠辣,扫向男人膝盖!
    男人只能腾跃。
    却就是不腾跃。
    重得抽不开脚一般,竟是整个人往后一倒!
    直直倒去。
    恰好避过不识枪的一扫!
    却不是真的躺倒在地,而是后背几乎贴着地面,一手食中二指点地支撑,于枪杆扫过之后侧身一翻,又站稳身形。
    另一手,还提着那倒了个精光的农肥桶!
    男子站定,手中大桶一挥,直扑不识枪面门而去!
    不识枪目光一惊,退了一步。
    大桶却自不识枪面前一晃而去,甩向正近身旁的柳华生!
    柳华生方吃过大亏,还是最叫他不能忍受的面子亏,一见熟悉的大桶带着浓浓腐臭洒着剩余脏水飞来,立时大骂一声,退避老远,动作比方才麻利多了。
    瞧见柳华生的一惊一乍,男人嘿嘿笑了,一回头,面前又是不识枪的枪影笼罩!
    这一回,不识枪不再留招,更为毒辣,男人也不得不动了下盘,随着不识枪极快极猛的枪法连连退避,不留神,已背对了山崖,退无可退。
    不识枪加重手劲,横劈斜扫,连刺带突,一连七招一气呵成,逼得男人一路沉下身躯,几乎跪坐地上去,还是只守不攻,不敢让身躯直抵枪锋。
    不识枪心下不由一燥。
    男人不过第一个照面,便已看出枪法之厉害,绝不以身相触。否则,哪怕腿法了得,亦免不得脚筋连腿骨,非断即伤。
    不识枪心知男人之厉害绝非常人,不再犹豫,全力一击!
    男人目光终于一动,还“不错!”了一声。
    夺命而去的枪便动不了了。
    被男人一腿扒上,扣在腿弯,足尖一抵,大小腿一夹,牢牢制住。
    进退不得,不识枪未及反应,男人另一腿也蹬地而起,屈膝一踩枪杆!
    整个人,“盘”在了枪杆之上!
    男人人高马大,枪身亦沉重,不识枪此时扛着一人一枪,还被男人重重一踩,却臂力极好,竟还是稳稳当当,未被男人夺下枪。
    男人看来亦没有夺枪的意思,踩着枪杆的一腿往前滑移一尺半,身躯随之前倾,空空如也的双手拍苍蝇拍蚊子似的,朝不识枪双耳处猛地一个夹拍!
    看似平常,却携了呼呼风声,刹那惊得不识枪双目圆睁,赶忙往后一倒,扣着枪杆后头的一手同时往前一送,将枪杆送出两尺,才避过了这一拍。
    只听震了心神的一个巴掌声,就在不识枪眼前拍了个空。
    不识枪心有余悸,若真被拍上,可就不止目眩神晕,七窍流血怕都是轻的。
    随着枪杆推送,男人的身躯离不识枪远了些,正待再战,不识枪却忽地如被仙人一指,凌空飘起,抽身急退!
    男人一愣,连不识枪本人都一愣。
    不识枪背后衣领,被一根细细、弱弱、亮亮,不着声响痕迹的鱼钩,钩住。
    钩住、吊起、抽身!
    男人与不识枪同时望去。
    原是一直默然在旁观望的张蓑衣!
    一根鱼钩,一串鱼线,一把钓竿,把控全场,施然救人!
    枪随主人抽身而退,男人顺势跃下枪杆,而不识枪抽回枪往后一掠腾空,避开男人的攻势。
    男人却并没有趁势追击不识枪。
    因为柳华生,杀到了眼前!
    被两次泼粪,还连尿带桶的柳华生气急了眼,自老远处急掠而至,手中折扇嗤声打开。
    这一回,男人不再是耳聋眼瞎,而是开口道:“原来如此!”
    若是寻常折扇,怕是柳华生一手执两把,在男人面前扭秧歌,男人也不会道上这么一句的。
    可这是洛阳昭义牡丹堂堂主,柳华生的折扇。
    折扇嗤声而开,展开的却不是寻常折扇般的角,而是一开到底,咔嚓扣住,成了诡异的半圆形状。
    也不是如寻常折扇所藏机关般自各柄扇骨尖端射出暗器,而是柄柄精雕细镂的扇骨,撕裂价值连城的扇面,激射而出!
    扇骨化作暗器袭向男人,剩余的两柄主扇骨连成一柄,两端骤而弹出尖利刃首,闪着幽幽绿芒,便成了一把淬了毒的奇门兵器!
    男人知晓厉害,难得地往后退了两步。
    可身后,又是一道绝厉风声!
    往后一掠腾空的不识枪,竟不是退避,而是枪身空中横扫一圈,再逼男人背后空门!
    背后山崖,两两夹击,男人退无可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四章
    男人就不退了。
    他站定。
    陡而沉肃了周身气息。
    似是一尊刹那之间重回真身的金铸铜人,为永远的主人,守着千古的坟。
    身形却是侧移一步。再次站定。
    不识枪猛地一瞠目。
    送死般的一侧之间,男人抬起一手,抓向枪身!
    不识枪哼笑一声,枪身加力,横扫而过!
    轻轻一声。
    枪,一如不识枪期望,扫过。
    不识枪落地,目光一愣,骤然激颤!
    那轻轻一声,他听得明白。不是血肉割裂声。
    更因为,枪头,没了!
    再一看。
    竟是执在了男人掌中!
    千锤百炼,坚硬异常的五指粗枪身,被男人抬了一手,伸出食中两指,以肉身正面迎着枪锋攻来的方向,捏泥般“剪”走了枪头两尺!
    该说出神入化,还是惊神骇鬼!!
    正此时,吭吭一连数声,连成长长一声。
    柳华生射出的暗器,被男人借了枪头,一一避过、截下。
    柳华生亦大惊,不及收住猛冲的步伐,眼中已是男人握着枪头,一身坚如铜铁的沉默煞气,迎面攻来!
    男人攻向柳华生,不识枪得了喘息,猛然省转,忽而收了被折去枪头的枪杆,自暴自弃般大力一旋一拗!
    要将枪身更折作几段一般。
    清脆一响。
    真的拗作了两段!
    还自断口两端,各自霍然弹出比柳华生的折扇更为尖长锋利的刃首!
    本成了废棍的长粗枪身,顿时化作短小双枪,为不识枪分执两手,攻向飞声!
    飞声却依旧半跪着。似失了声息。
    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不识枪的双枪,近至喉前。
    青玉雕像般的飞声,忽而一抬眸。
    只是一抬眸。
    安安宁宁,空空洞洞。
    不言片语,不着一字。
    触目之间,却叫不识枪乍然心惊肉跳,恍惚之间,瞧出了什么,明白了什么,后悔莫及了什么,脱口而出:“原来你……”
    也仅此三字。
    飞声还是不言,不动。
    不识枪却是言不了,也动不了了。
    一瞬大惊,诧异回头,莫名被绊住脚步,拖住动作的不识枪却不曾瞧见一个人影。
    余光瞟见什么,双目陡地一跳。
    他身后,是有人的。
    一个老人。
    一个很老的男人。
    一个老得筋骨萎缩,成了孩童身量的男人。
    同样布衣洗白,朴素平常得似是来瞧瞧浇园半天未归的自家小辈,究竟在搞什么名堂的邻村老农。
    平平静静,冷冷淡淡地抬起头,看着低下头来,终于发现了他的不识枪。
    过于矮短瘦削的一腿还稳稳架在不识枪一脚之前。便是这一腿,阻了不识枪的脚步。
    不识枪不及出声,不及有任何动作,甚至连惊骇都不及,老人已经跳了起来。
    双手背于身后,还略驼着背,却真如孩童一般,轻轻巧巧,一跳。
    不但一跳,更是双脚分别一踩不识枪双腿膝盖窝。
    这同样轻巧的一踩,竟叫不识枪顿时闷哼一声,拼力稳住,才未向前栽去。
    但老人并未停下。
    双脚风雷急点,眨眼之间,已沿着不识枪的膝盖窝、大腿、胯骨、腰后、肩背,直直“走”到了不识枪的肩上!
    不识枪的脸色霎时青紫。
    老人足尖,尽数落在他全身大穴、死穴!
    若不是多年练就的护身功力,保着最后一口真气,老人三脚,已可取了他性命!
    老人还是未曾停下。
    而是双腿自不识枪肩膀一滑,改作“坐”在不识枪肩头,双腿一夹,继而旋风般扭转身躯!
    眨眼功夫都不用,已一连扭转了十一圈!
    不识枪的脖颈被老人夹带,一同旋钮,终于哀嚎出声。
    也只一声。短短一声。
    不过旋了五六圈,只听咯的一声,不识枪颈骨扭断,身躯犹在旋钮,维持着怪异的姿势,栽向地面。
    未出一字,未出一招,失了声息。
    不识枪肩上的老人却不见了。手中双枪也不见了。
    不远处与男人缠斗,方退远了些的柳华生亦是大惊了。
    只听得隐秘急促的脚步声极快掠近,一打眼,一道孩童般的身影携着两道锋利光芒已逼近柳华生身前!
    下一刻,正是不识枪手中双枪,投掷胸膛而来!
    柳华生赶紧兵器护身,只听吭吭接连两声,双枪先后被柳华生手中异形兵器截住、顶开,偏了方向,往天空射去。
    而柳华生更骇了。
    手中两柄扇骨联结而成的异形兵器,因巧设机关,无法如不识枪的枪般坚硬,却也是天价定制,天下无二,即便与不识枪的枪硬拼,也能百招内不变形状,可方才nn两声,两柄扇骨竟各自被砸出了一道深深凹槽!
    惊骇未定,又是一道身影,急冲身前!
    柳华生不敢大意,再次一横兵器。
    孩童身量的老人,依旧双手背于身后,不屑出招一般,又是一跳。
    双脚同时一踩柳华生左右两柄扇骨,借力一跃,直追正往天空射去的双枪。
    柳华生的面色猛地白了。
    他听见,被老人一踩而过的兵器,竟是清脆的轻轻一声“嗑”。
    极轻。柳华生自己才听得见的声响。
    也是柳华生自己才格外明白,联结两柄扇骨的精巧卡扣,断裂!
    手中兵器,被老人一踩之间,近乎毁去!
    而腾空跃起的老人,终于伸出双手,分别握住空中双枪。
    纵身而下,直扑柳华生!
    手中多了兵器的老人,柳华生又可是他的对手?!
    正踟蹰,柳华生忽觉脚下一轻。
    不知被何力扯住后背衣领,凌空飘起,抽身急退!
    柳华生大喜,回头一望。
    正是张蓑衣。
    一根鱼钩,一串鱼线,一把钓竿,再度救人!
    ――却是一把将柳华生甩到了泼粪男人的身前!
    落地的柳华生与面前的男人,俱是一愣。
    不必再看,已听见身后张蓑衣的脚步声远。
    也俱是了悟了张蓑衣的意图。
    张蓑衣已瞧出势头不对。他知晓仅凭他们两个,不是男人和老人的对手。他要逃了。
    他要自个儿逃命,所以“救”起了柳华生,只为叫柳华生当他的替死鬼,为他多拖一会儿强敌!
    柳华生破口大骂脏字,冷汗淋漓,无法,只得与抢攻而上的男人斗在一处。
    另一头,张蓑衣疾步退却。
    两旁山崖高耸,山门,仅只一道。
    被柳华生留在山门口的红衣美人一见张蓑衣作了逃兵,拦住张蓑衣亦是破口大骂:“好你个狗娘养的!竟敢撇下我家老爷独自逃命!你个……呀――!!”
    西蝉说着,陡声尖叫!
    女子尖叫,总是格外惊心动魄,众男人被叫得一惊一乍,回头看去,原是本欲逃亡的张蓑衣不知为何掳了西蝉,再次杀回!
    杀回的动作亦奇异,紧搂着美人,倒退着掠近。
    柳华生一见之下大急:“你个淫贼放下我家牡……”
    话音未落,柳华生一声闷哼,被男人趁隙落了一掌,连退数步。
    张蓑衣搂着西蝉掠近至众人跟前半丈,忽而一个转身,松了手。
    众人皆紧盯张蓑衣动向,一见张蓑衣转身,必有动作,全神戒备。
    只柳华生从头至尾只盯住他家牡丹美人,一见西蝉不再受挟制,向他疾奔而来,方要忧心出口:“你没……”
    话未说完,西蝉鬼魅般身形一晃,骤至柳华生跟前。
    却听西蝉开口道:“你也去死!”
    同一时,男人与老人亦发现了异状。
    转过身来的张蓑衣,竟是僵住身形,偶人一般,转身,栽倒,动也不动。
    木讷直愣的双目――原已失了性命!
    而西蝉已然出手,击了柳华生后背一掌,将柳华生向着男人震飞出去!
    与张蓑衣如出一辙,将柳华生当做了盾牌!
    趁着混乱当下,西蝉继续往前疾行。
    红衣红裙,酥胸半露,唇边一痣,嘴角勾起,眸光肆意,无比妖冶。
    一扯手边悬垂的红色披帛,内力急贯,顿时嗤嗤风响,惊起披帛外圈华美精巧的金制花叶饰件,边缘锋芒激闪,刹那耀眼绝伦,竟比不识枪的枪、柳华生的扇更为锐利惊魂!
    硬是将条织入金丝的柔美披帛,化作闪着金芒的艳红软剑!
    向着跪地飞声,急刺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三十五章
    如火如荼,惊鸿一剑。
    没有任何一词,可以形容西蝉此时艳绝,也狠绝的一剑。
    不但是被柳华生阻了脚步的男人,连轻功极佳的老人,都拦不住,甚至追不上西蝉一剑!
    飞声却还是垂眸半跪着。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西蝉激扬的披帛尖端,锋利胜刃,近至喉前。
    青玉雕像般的飞声,忽而再次一抬眸。
    安安宁宁,空空洞洞。
    不言片语,不着一字。
    触目之间,却叫西蝉陡而如不识枪般心惊肉跳,恍惚之间,瞧出了什么,明白了什么,后悔莫及了什么,脱口而出:“原来你……”
    同样,仅此三字。
    这一次的飞声,还是不言,不动,却不再如方才对着不识枪般,瞧了一眼,便又垂下眸去。
    而是继续盯着西蝉。
    安宁空洞的双眸里,浅浅淡淡,蓄积薄发着什么如烟如雾,似刀似剑。
    西蝉还欲说什么,被飞声这般的眼眸惊得断了声音,更是被披帛之上,轻轻落下的另一个什么,惊住了目光和脚步。
    那是轻柔优雅,盘旋落下,无声无息,静静躺在披帛之上的――一朵小白花。
    刚脱花茎,新鲜柔嫩,犹带露水,衬着红绸,愈发清丽夺目。
    再一看,却是和包围了西蝉周身,不知名的小白花一个模样。
    一朵飘扬而至的小白花,本不该叫西蝉惊了神,顿了步。
    可这朵小白花,不止惊了西蝉的神,阻了西蝉的身,更是在轻柔优雅里乍而蕴藏了千斤力量,不由分说,将绷如软剑的披帛重重一压!
    压得披帛顿时散了力量,断了攻势,又成了条软柔无害的红绸,带着主人的身躯,直要被拖入花泥地里去!
    即将落地,披帛却被另一道力量猛地一拉一抖一旋,还伴随着西蝉耳边比雷霆更为盛怒的暴喝:“你爷爷个熊!敢踩老娘辛苦种的花!信不信我泼你一身老尿!!”
    西蝉猛一抬头,紧盯似自空中跳脱出来,站定眼前的人。
    一个女人。
    一个同样已经有些老了的女人。
    一个长发挽髻,布衣洗白,朴素平常得似是来看看浇园半天未归的自家汉子,磨蹭了些什么的邻村女人。
    西蝉想动,却动不了。
    原本使作武器的披帛此刻被女人攥在手里,月白之色闪过之处,披帛顿成带刃钢索,比方才自己使来更为狠辣,勒得西蝉连话都说不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