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何忽然就要召开朝议?”
“不是还没到时日吗?”
群臣们从马车上走了下来,聚集在一起,疑惑的询问道。在高皇帝的时期,高皇帝很讨厌朝议,平日里都是将朝议给开成宴席,动不动就拿上酒肉,跟兄弟们吃肉喝酒,直到后来,叔孙通多次出面干涉,又有樊哙这样的莽撞人喝醉了,在朝议时搂着刘邦的脖子不松手,还险些与周勃动手斗殴,刘邦方才意识到这样不行,即刻让叔孙通制定了严格的朝议礼节。
包括什么时候开始,什么时候结束,怎么进去,怎么出来,都是有着明文规定的,并且一直沿用了很多很多年。叔孙通来负责这件事之后,朝议才逐渐像个朝议,樊哙也不敢在朝议时喊大哥,不敢再挂在刘邦的身上了。
当然,私下里设宴的时候,刘邦还是让他们随心所欲,甚至在某次宴席时因为争论狗肉到底该怎么做的问题而跟樊哙打了一架,高皇帝当然是打不过樊哙的,好在武将们拉偏架,按住了樊哙,高皇帝才没有吃亏。
当然,那样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如今的陛下,是一个温和的人,并且很守规矩,无论是朝议和家宴,都是按着规矩来,从不会做出高皇帝那样的闹剧。
像这样忽然召集群臣,让众人猜测,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王恬启站在不远处,也不与群臣商谈,这就是身为廷尉的难处了,做在这个位置上的人,是绝对不能跟同僚太过亲近的,当初的宣义,如今的王恬启,都是这样的,不同的是,宣义只尊律,而王恬启只尊太后。
王恬启跟吕家太过亲近,跟建成侯是至交,连这个位置都是太后所安排的。
群臣也不太乐于跟他亲近,可此刻,刘敬却笑呵呵的走到了他的身边,“王廷尉!”
“刘公?”
“这长安内可是发生了什么大案?”
“不曾。”
“那就奇怪了,我看到廷尉的官吏四处奔波,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呢。”
王恬启严肃的说道:“廷尉整日都很忙碌,不只是今天。”
“是啊,王廷尉也是劳苦,在外要服侍君王,在家还要服侍爱妻...”
“你!!”
王恬启猛地看着刘敬,刘敬笑了起来,转身离开。
前来的群臣越来越多,众人都在商谈着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周昌身边围满了群臣,比起陈平这个国相,周昌与群臣的关系显然更好,虽然周昌为人刚烈,但是从不藏事,有什么就说什么。
“唐王刚刚返回长安不久,陛下便忽然召集我们前来...这件事定然是与唐王有关的。”
说起唐王,周昌便皱起了眉头,“这位大王,不知又惹出了什么祸事!从小便不老实,当初高皇帝要将他封在唐国的时候,我就不同意,几次上书....”
周昌敢说,群臣却不敢附和。
群臣在劝谏的时候,常常以残暴的秦王为例,开口就是:我听闻秦王如何如何。将几代的秦王当作反面教材,反派的典型来劝谏君王。可是自从唐王长大之后,他们开口就变成了:我听闻,唐王如何如何。
比起当今这位唐王,那几代秦王都显得那么老实本分,仁慈和蔼。
毕竟,当初荀子前往秦国的时候,秦王还能毕恭毕敬的见他,并且一路将他送走,若是如今荀子还在,前往唐国,估计进去就出不来了,就是秦王也不至于如此啊。
再说唐王做的事情,人家都是刀下不斩老弱,他是专斩老弱,明明有着项籍那样的勇力,却总是挑一些老弱来打...就是去攻打匈奴,都是挑着几百人的部落来打。
若只是个人行为也就算了,可连带着整个唐国,都在逐渐朝着唐王长的模样发展,这位唐王穷兵黩武,常年派遣百姓们去做徭役,戍边更是格外频繁,滥用酷刑,远贤人,亲小人,自设法度,僭越,殴打天使,简直比当初的秦王还要秦王。
可唐王越是凶恶,群臣却越是不敢骂他。
就指责一下当今的陛下,说他管教不严就完事了,毕竟,陛下是好人嘛。
周昌对唐王可是格外的不满,而同样是国相的陈平,此刻就很是平静了。
陈平身边并没有什么人,群臣一直都觉得他是唐王这一派的,何况,随着老臣们一一离开,敢上前跟陈平搭讪的人,也确实没有几个了。就在陈平闭目养神的时候,忽然有人叫道:“陈侯。”
陈平睁开眼,面前的是一位老臣。
这人唤作郦商,是陈留人,当初也是带着人起义,后来跟随高皇帝,战功赫赫,就是跟周勃,夏侯婴这些人比,那战绩也毫不逊色...只是,这位的年纪太大,已经沦落到了住着拐杖的地步,身体很不好。
郦商严肃的看着陈平,问道:“什么事,还非得要让我也前来朝议呢?”
郦商因为身体的原因,已经有多次不曾参与朝议,天子也表示可以理解,而今天,却连他也被召见,这让郦商很是不解。陈平看了他一眼,认真的说道:“没什么大事,公既然不再处理政务,便跟在我的身边,不要言语。”
“好。”
群臣越来越多,皇宫的门缓缓被打开,陈平和周昌领着群臣便走进了皇宫里。
今日的皇宫,看起来与其他时候有些不同,甲士有些多,这让群臣更加确信,长安之内,定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除却那个混世魔王,长安还能出什么事呢?众人摇着头,当他们来到了宣室殿之后,这才按着礼制逐一走进了殿内。
天子刘盈早就在等着他们,只是,此刻的天子,看起来有些不对劲。
先前太后放权与刘盈之后,刘盈是很开心的,做事也很积极,可今天,刘盈却显得有些...憔悴?他的双眼红肿,无神的坐在上位,脸色略微的呆滞,也不知在想着什么,群臣进来拜见之后,他也不曾起身回礼。
面对天子不符合礼的行为,叔孙通也只当作没有看到。
当众人到齐之后,叔孙通这才低声说道:“陛下!”
刘盈猛地惊醒,一一打量着面前的群臣。
“朕...”
刘盈深吸了一口气,“朕将诸君叫来...是因为朕犯了一个过错。”
“陛下!!”
群臣即刻起身大拜,他们也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只是,天子当着群臣的面前,在朝议时说自己的有罪,天子怎么会有罪呢?罪在群臣,因此,他们急忙大拜,心里满是惶恐,都在反思自己这段时日里的做法,在想接下来的事情是不是与自己有关系。
看到群臣如此惶恐,刘盈的脸色却愈发的悲愤。
陈平已经将事情告知了他,自己的妃子,居然想要毒杀弟弟,而自己对此却一无所知,甚至还无形中做了对方的帮凶,居然将跟长弟一起外出,用饭的地点都告诉了她。曹皇后只是因为自己的罪行得到洗脱而哭泣,而刘盈,心里却只剩下了自责。
他很想要做好一个皇帝,想要保护好自己的亲人们。
事与愿违,刘盈愈发的感受到自己的无能,对于重视亲情超过一切的刘盈来说,他无法理解,也不愿意去理解这样的事情,他只知道,自己是一个无能的皇帝,自己的无能牵连到了所有自己最重视的人。
“就在昨日...朕的后...”
“哈哈哈召开朝议怎么都不给寡人说一声啊!!”
忽然从门外传来笑声,群臣猛地回头,就看到刘长傲然的走进了殿内,刘长没有脱履,身上披着一层甲,腰间佩戴者剑,大摇大摆的走进了殿内,沿路的甲士正要阻拦,刘长一挥手,将那甲士摔了出去,穷凶极恶的唐王大步走进了殿内,打量着面前的这些朝中大臣们。
刘盈有些惊愕的看着他,“长弟...你...”
刘长不悦的推开了面前的几个大臣,迅速走到了刘盈的身边,站立在他的身边,傲然的看着下方的群臣。
刘长的这个举动,吓坏了下方的群臣,他们瞪大了双眼,看着披坚执锐,站在天子身边的唐王。
“大胆!!”
周昌是最先开口的,他愤怒的指着刘长,骂道:“乱臣贼子!岂敢与天子并列?!”
“老匹夫,再敢嚷嚷,寡人便烹了你!!”
刘长大声的训斥道,周昌大怒,正要下令,刘盈却急忙说道:“且满!”
刘盈好奇的看着刘长,问道:“你怎么来了?”
刘长笑了笑,将手放在了剑柄上,看着面前的群臣,说道:“寡人回到长安之后,为国事而感到了担忧。”
“我兄长羸弱,国事全部落在了太后的手里!”
“群臣各怀心思,相互争斗,又不放心外部的诸侯,燕王一个政策,长安还要拖上一两年才肯给出答复!”
“我唐国的医学都已经设立半年了,你们现在还在吵着这件事,迟迟不跟随!”
“将士们散漫,群臣不和,碌碌无为,这哪里像是帝国新立?不知道的还以为大汉要灭亡了呢!”
“我那阿母,年过半百,却还要为国事操劳,整日在椒房殿内,批阅奏表,而诸位大臣,什么事都要她来拿主意,将天下大事全部放在一位老妪的身上,这便是诸公的本事吗?!”
刘长大声的质问,群臣听的却是格外的害怕,纷纷低下了头,这可是第一次有人在朝议时说太后专权的,难道唐王要逼迫其母放权给陛下吗?群臣不由得开始思索,唐王并非是太后的亲儿子,或许,这两位大汉强权者的矛盾,如今真正爆发了出来。
可这样的事情,群臣都不敢参与,无论是吕后还是刘长,都能轻易的要了他们的性命,他们哪里还敢参与这种的争斗。
当然,也有如陈平这样的大臣,此刻只是眯着双眼,若有所思的看着唐王。
“大王说的对!庙堂之权,应当归于庙堂,太后当前往长乐宫,吾等尊天子来主事!”
忽然有人起身叫了起来,这一声,让群臣更是害怕,浑身都颤抖了起来。他们急忙看去,到底是那个狗胆包天的敢明说啊,开口的乃是一位年轻的郎官,就在群臣的末席,意气风发,而看到这个人,在陈平身边的郦商眼前一黑,险些摔下,因为开口这个人就是他的儿子,郦寄。
众人都没有想到,这家伙居然敢说这样的话,他平日里不是跟吕家走的最近吗?
建成侯同样也在朝议里,他不可置信的看着刘长,完全不知该说什么。
刘长傲然的笑了起来,“你说的对,太后确实不该继续掌权!”
“但是...我兄长身体虚弱,让他来掌权,寡人也不忍心。”
“所以,以后,便是寡人来掌权,寡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寡人会辅佐兄长,治理大汉!”
“若是有一日,兄长不在了,便由寡人来登基做皇帝!”
“你们谁赞成?谁反对?”
当刘长的声音响彻在庙堂里的时候,群臣罕见的,没有惊讶。因为天下人都知道,唐王迟早是要谋反的,可他们也没有想到唐王会是用这种方式来谋反,早些年里纺织好的唐王旗,看来是排不上用场了。
宣室殿内,静悄悄的。
“奸贼!!叛贼!!”
周昌猛地跳了起来,他再次指着刘长,大声的骂道:“你不过是外王,怎么敢说要执掌庙堂大权?!”
“匹夫!天下事在我!我今为之,谁敢不从?!”
刘长猛地拔出了利剑,咆哮道:“汝视我之剑不利否?!”
周昌猛地看向了群臣,大声的说道:“今唐王谋反!欲为帝!吾等皆是跟随高皇帝的老臣!尔等可以随我击贼!”,周昌说着,便率先冲向了刘长,刘长只用了一拳便将周昌打倒,不屑的说道:“寡人之勇武,霸王亦不能敌,你再勇武,也不是寡人的对手!来人啊,将周相带回去,让他好好休息!”
近侍急忙上前,带走了周相。
其余大臣静悄悄的低着头,他们没有周昌那样的勇气,不敢去冲刘长。
一时间,刘长便威压群臣,竟没有人再敢训斥他,群臣无奈的看着这叛贼,果然,唐国上下都是反贼,为首的唐王更是如此!先前还口口声声说自己不愿意为皇帝,结果今天就谋反了!
再看看上位的天子,天子平日里对唐王是那么的好啊,唐王居然还谋反。
看天子多悲伤啊,眼泪横流,对弟弟这残暴的行为却无可奈何。
刘盈此刻正擦着眼泪,激动的看着谋反的刘长。
“长弟啊...”
“我在谋反呢!有事稍后再说!”
与群臣不同,刘盈大概是唯一知道刘长想法的人,他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真的没有那个心思,不然,早在先前,自己开口的时候,他就会接下来,可如今,他忽然做这样的事情,还是为了他,为了他们这一家人。
就在群臣保持寂静的时候,有一人缓缓站起身来。
这位起身的大臣,正是夏侯婴。
在群臣之内,刘长是很喜欢夏侯婴的,夏侯婴曾给他送了战车,对他格外的亲近,这是一个将勇字贯彻了一生,从来就不曾撤退过一步的将军,他因为讨伐英布时受了伤,到现在病情复发,起身都有些困难,可他依旧站起了身。
刘长无奈的看着他,“我刘长从不打老弱病残,你还是坐下来吧!”
“唐王...怎可谋反。”
夏侯婴只是盯着刘长,并没有后退的打算。
“夏侯将军!是朕主动要让唐王来辅佐庙堂的!他并非是谋反!”
刘盈急忙开口说道,夏侯婴一愣,他看着刘盈,“陛下,臣...”
“无碍,这都是朕所应允的。”
听到刘盈的劝说,夏侯婴这才重新坐了下来。
刘长看到群臣都不反对,便大声说道:“好,既然你们都同意,那就这么办,日后,我便来处置庙堂之事!”
“灌侯!”
“臣在!”
“你派遣北军士卒,驻守在长安各地,一旦发现有人异动,格杀勿论!”
“唯!!”
“陈相!”
“臣在!”
“请您负责监察百官之事,若是有人异动,格杀勿论!”
“唯!!”
“好,接下来,就开始这一次的朝议!”
......
就在这个时候,吕后孤独的坐在椒房殿内。
她并不会给刘长解释自己的想法,也并不会对他人说起自己的不容易,长子不成器,唯唯诺诺,毫无帝王之威仪,群臣各怀异心,想要把持庙堂,想要将她连着吕家都住杀干净,地方上的百姓只知其王,不知天子,北有匈奴,南有赵佗...全国大部分的百姓还吃不饱饭,处处都是废墟,每天的寒冬都会传来百姓被冻杀之事。
原先的功臣们逐渐丧失斗志,他们和他们的后人开始变成蛀虫,啃食大汉的命脉,大量的兼并土地,广收家臣隶臣。
唯一还不错的儿子,性格又暴躁,屡次顶撞她。
刘邦逝世之后,所有的事都落在了吕后的身上,所有人都害怕这位残暴的太后,连她的女儿都不例外,没有人敢与她亲近,唯一的依偎也离开了长安。
“太后!!”
“太后!!不好了!!”
就在吕后批阅着奏表的时候,近侍惶恐的冲进了椒房殿内,双手都在颤抖着,他高呼道:“太后!唐王谋反!唐王反了!他关押了群臣,控制了南北军,逼迫天子下诏,以他来辅佐庙堂账务...听闻周相已经被抓了起来...”
这近侍前言不搭后语,惊惧的说着。
吕后此刻却是目瞪口呆,看着这近侍,喃喃的问道:“你说什么?”
“他说,寡人谋反啦!”
刘长傲然的走进了椒房殿内,一把抓住那近侍的脖颈,将他抬了起来,“你且去门口等着!”
“唯...唯!”
近侍惊惧的逃离了椒房殿,刘长此刻傲然的看着面前的阿母。
“阿母...你再也不用批阅这些奏表了。”
“也不用想着要为了我去杀人了,也不必背负任何恶名了!”
“我谋反了!”
“我要绑了阿母,去哪里都要带上你,让你整日只能陪伴着我,陪着安!”
“今天下事在我,南北军都遵寡人的诏令!”
“乖乖将玉玺印章交给寡人!”
“如若不然,寡人便将安挂起来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