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老之行如何?曰因天循道,曰守雌用雄,曰君逸臣劳,曰清净无为,曰万民自化,曰因俗简礼,曰休养生息,曰依法治国,曰宽刑简政,曰刑德并用....”
天禄阁内,黄老大家王高手持书籍,正在摇头晃脑的给公子们讲课,在他面前,坐着十余位公子,刘安是不需要来这里上课的,跟这里的公子们比起来,刘安的学问是起码高他们十个刘长的,王高已经没有什么可以教刘安的,两者互相探讨还差不多。
刘勃也不需要来这里上课,倒不是他的学问太高,而是他请了个厉害的私教,浮丘伯亲自来教导,使得刘勃在儒家的辈分极高,浮丘伯跟张苍是同门,刘勃甚至比贾谊的辈分还高,像拜师申培公的那些大家,见到刘勃还得行晚辈礼。
在这里上课的,就是刘长的两个公子,以及刘盈的一大堆公子。
这些年里,刘盈可没有闲着,放眼望去,刘疆,刘不疑,刘山,刘朝,刘武,刘蒙,刘告,刘吾,刘夏.....他们年纪相差都不大,有的干脆就是同岁,只有年纪最小的刘武是大曹所生,跟刘祥是亲兄弟,在后宫的地位比较高,其余公子,生母各异,生母地位极为卑微,不受吕后待见,刘长因为他们生母的原因,也不是很亲近。
当然,刘长倒不是看不起他们生母的地位低下,主要就是刘盈的后宫有些复杂,各种争斗,这些孩子总是被他们的生母当作自己手里的武器,用来争夺刘盈的宠爱,争夺地位。
刘长若是对他们太好,反而会害了他们。
刘盈有两个很受宠爱的孩子都是因为不知名的原因而逝世的,在逝世之后,有四位美人接连病逝,刘长不愿意理会后宫这些琐事,而这些公子子们之间,关系也并不是很好,大曹没办法跟曹姝那样将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来教导,加上他们生母的影响,他们也养成了一些不太好的性格。
可刘勃却跟他们玩的不错,这些人彼此之间虽然有矛盾,但是面对刘长的子嗣,他们都是非常的亲切,这大概也是他们生母的吩咐,要求他们与刘长的孩子们相处好,为自己谋利。
这些美人们都希望自家的孩子能得到个王位,而不是侯位。
众所周知,皇帝封王完全是看自己喜欢谁,反正宗室都有封王的资格,谁跟皇帝亲近谁就是王,不亲近就是侯。当然,作为太上皇的儿子,像刘祥,刘武这两位嫡出的,是一定要封王的,其余人就看心情了。
王高在上头说的不亦乐乎,公子们漫不经心的听着,也只有少数几个人听的比较认真,赵王的儿子刘寻也在这里,他本来是要去太学求学的,奈何,他的学问稍微差了点,跟不上太学,除非跟刘勃这样跟着私教,刘长便让他留在皇宫,跟着王高学习,刘寻是个老实人,也没有任何不满,每天都是刻苦的学习。
公子们哪怕再散漫,也是尽量打起精神,望着王高的模样发呆。
也只有刘赐,此刻将头埋在桉上,打起了呼噜。
“刘赐!
!”
王高一声怒吼,刘赐勐地惊醒,站起身来,看向了王高。
“你这个竖子!
无宰予之才,却有宰予之行!尚不如那粪土之墙!
”
听着王高的谩骂,刘赐呆愣的看着他,他就听懂了那竖子,后头说的啥,他就不懂了,他急忙辩解道:“老师!我是刘良!
不是刘赐!
”
王高怒气冲冲的盯着他。
看到老师不相信,刘赐即刻将手放进嘴里,狠狠啃了几口,“您看!”
王高只觉得一股怒气直扑天灵盖,摇摇晃晃的,急忙伸出手来,扶着一旁的墙壁,才没有倒下去。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心里的怒气,将书籍一丢,骂道:“你们先自己读!
”
说着,他便怒气冲冲的出去了。
看到他出去了,公子们连忙欢呼了起来,刘赐一把拽住刘良的手,“这老狗定然是要去给阿父告状了,稍后啊,你就是我,我就是你,阿父要见我的时候,你就替我进去挨打!”
刘良胆怯的看着他,“我不敢。”
“我不让你白挨打,我给你钱,给你买零嘴,你看,你身为我的弟弟,应当为我受罪才对啊,阿父也教导我们要和睦相处,还有,老师不也说要孝顺兄长吗?所谓长兄如父,我也不要你喊我阿父了,你就替我挨了这一顿,如何啊?”
面对刘赐的循循善诱,刘良说道:“可你不是长兄啊...你是我弟弟啊...”
“放屁,你才是老四,我是老三!”
“就算你比我大,你也不是大哥啊....”
“你没听老师说吗?阿父不在的时候,大哥就是阿父,大哥不在了,二哥就是阿父,你看这里,阿父,大哥,二哥都不在,那我就是阿父了,你明白了吗?”
就在他继续恐吓的时候,刘寻却有些无奈的坐在了他们的面前。
“赐弟啊...仲父让你来这里是为了读书,学习治国的本事...”
随即,他就开始说起了那些道理,都是最近从老师这里学来的道理,一说起来,便是没完没了,刘赐的脸色逐渐发黑,他几次想要跟他动手,可他实在是太小了,个头还不到刘寻的腰。
“好了,您不要说了,我都明白了,我一定会改变的!您放心吧!我听闻北军全部返回,阿父正在忙着,您也就不要再因为这件事而劳烦阿父了!”
刘寻拉着他的手,“正是因为如此,你才应该少惹事,要多为家里长辈所着想...”
与其在这里听你说废话,乃公还不如去挨了这顿打呢!
公子们从天禄阁走了出来,刘赐走在最前头,大摇大摆的模样,明明个头最小,却自带一股老大哥的气质,刚刚走出了天禄阁,就看到远处有几个近侍冲了过来,刘赐的反应还是极快的,看到那几个近侍,拔腿就跑。
“公子!
公子!
”
“公子!长信殿不可乱闯啊!
”
在皇宫里,一个跟地面差不多高的小家伙,正在飞奔,近侍们既是害怕他倒下,又怕他进了不该进去的地方,在他身后追赶。
迎面走来了一群人,他们看起来很是惬意,哪怕是在皇宫里,也没有半点拘束。
“他之!你终于是回来了,哈哈哈,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难得我们这么多人聚在一起,今晚是不是得设宴了?”
“对,让禄设宴!
”
“哎!小心!
”
“哎幼!”
迎面有个小家伙撞在了他们的身上,倒在了地上,那小家伙抬起头来,愤怒的看着面前的几个人,“这是皇宫,你们怎么敢撞人呢?!我现在因为受伤不能再去读书了!说吧!你们要怎么赔偿我?!”
撞上了他的正是周亚夫,而在周亚夫的身边,还有卢他之,吕禄,樊市人,吕种,周坚,宣莫如等人,此刻,这些人仿佛见了鬼一般,目瞪口呆的看着刘赐。
只有吕禄比较澹定。
“你们倒是说话呀!
”
刘赐完全不害怕,仰起头来,质问道,而那几个近侍前来,看到那些人的模样,顿时吓得大拜。
“拜见车骑将军!
”
“车骑将军又如何?家父大汉皇帝!
”
群贤们目瞪口呆的看着他,面面相觑,卢他之大笑着,走上前去,一把将他从地上拽起来,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就抱在了怀里,叫道:“神了!神了!这不是我们的大王吗?大王何时学会了返老还童之术?”
“来,让我抱抱,我一直都很想揉一揉大王的头!”
樊市人也很配合,一把拉起他,疯狂揉着刘赐的狗头。
刘赐被气的大叫了起来,“岂敢辱我!我未壮!壮则有变!
”
“真的是我家大王啊,来,来,让我试试!”
周坚也接过了他,捏着他的脸,就在片刻之间,公子刘赐落在了这些群贤的手里,受尽了屈辱,他们揉他的头,捏他的脸,打他的屁股,亲他的脸....可谓是无恶不作。
“我早就想欺负一下大王了,难得有这个机会!快递给我!”
“哈哈哈,这不就是大王吗?快让我试试打大王屁股是什么感觉!”
刘赐就这样被来回的抱着欺负,他整个人都懵了,你们有病吧?这么多将军不去打匈奴,来这里欺负我一个孩子?什么大汉车骑将军,打屁股将军吧??
这一大群人,对刘赐那简直就是爱不释手。
吕禄轻笑着说道:“也是凑巧了,给这位介绍一下,这位就是陛下的第三子,最受陛下宠爱,极为孝顺...跟当初的陛下一模一样...”
“哈哈哈~~”
众人大笑着,唯独宣莫如,严肃的盯着他的双眼,“你长大之后,不许在城外纵车,不许纠结党羽行凶,殴打他人,恐吓,调戏民女,否则,我会打的你屁股开花!明白了吗?”
“啊???”
“我都不曾出过宫!
”
“不许这么做!
”
“我没做啊!
!”
周亚夫将刘赐夹在了腋下,任由他挣扎,众人聊着天,涌进了厚德殿,刚进去,就看到陛下唯唯诺诺的站在一旁,低着头,受训,坐在上位的乃是太尉韩信,因为打通了与身毒的道路,消除了匈奴人的祸患,韩信就带着北军返回,而返回的第一件事,就是来跟刘长算一算帐。
这些时日里,韩信外出征战,其他将军们都是越打仗房子越大,牲畜越多,家产越丰厚,可韩信这一战打完回来,家畜所剩无几,郊外的大院落没了,城内的宅院大门都被拆了...他韩信这辈子都不曾受过这样的气!
“长啊,这将军外出征战,做皇帝的不去奖赏,反而是拆其房屋,实在不妥啊。”
“老师啊,上次见面的时候,您不是已经骂过了吗??”
“混账!
那我没有亲眼看到,你拆了门,不知道再按一个?你知道我回来后看到我家宅院一览无余是什么心情吗?!你恨不得将我家的耗子都抓出来吃掉!
我的家臣都被你征用,你怎么不干脆挖了我家的地基呢?!”
群贤进来,听到的就是这么一句。
众人脸上的笑容,在看到韩信的那一刻就消失了,各个都变得非常的严肃。
周亚夫清了清嗓子,后退了一步,“不知太尉正在劝谏陛下,我们稍后再进来。”
“别啊!多有意思啊!再看看!
”
刘赐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开心的叫道。
刘长的眼神顿时落在了那竖子的身上,带着阵阵杀气,韩信有些狐疑的看着那个竖子,死去多年的记忆再次涌上心头,顿时就开始再次头疼。
“这是....”
“我的儿子...刘赐,刘赐!还不过来拜见太尉!”
刘赐从周亚夫的身上跳了下来,快步走到了韩信的身边,虽然他并不认识面前这位到底是谁,可他看到阿父在此人面前居然有些拘束,心里顿时就有底气了,“太尉!阿父要揍我!”
韩信不知想起了什么,轻笑了起来,摸了摸他的头。
“走,带我去见你大母。”
刘赐见躲过了一顿打,心里也是开心,拉着韩信的手就离开了厚德殿,甚至还得意洋洋的朝着刘长扬起了头,群贤们等到韩信离开,这才大笑了起来,卢他之忍不住说道:“陛下,这孩子可不能封唐国啊,这也太类父了!三子类父,果然也是陛下家里的传统啊!”
刘长黑着脸,示意他靠近。
等到卢他之靠近,刘长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将他拽过来,环着他的脖颈,“你再给我笑,啊?你再笑啊?”
群贤毕至。
刘长坐在上位,跟众人攀谈了起来,除却卢他之这位新来的,其余众人其实常常见面,这次宴会的重心主要还是卢他之,卢他之也说起了在身毒的那些经历,大多都是些趣闻,众人哈哈大笑。
刘长听着听着,却揉起了额头,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
“陛下,有心事?”
“唉,早知道就不派平阳侯去孔雀国了,他病重,在孔雀国,无法赶路,我不知该怎么将他给弄回来了....皇后要是知道了,这可如何是好...”
卢他之开口说道:“这也没有办法,他确实没有办法再赶路了,这次我们跟着商队一同返回,太尉也曾想过办法,可是平阳侯那情况,他们说,平阳侯已经死了一次,还是孔雀国的医将他复生的,这些孔雀的医的救治办法跟大汉截然不同,那些太医们都说学到了不少东西...”
“哦?这件事,朕也有听闻,你说就这些蛮夷,当真有这样的能力?起死回生??可能吗?”
卢他之摇着头,“大概只是救活了濒死之人吧,那些太医还说,若是陛下在孔雀国,定然会是医术最高的神医....他们似乎喜欢殴打患者?”
“殴打患者??那是人能做出来的事情吗??”
刘长震惊的感慨着,很快又说道:“有机会倒是可以试试....”
樊市人问道:“北军这次回来,还要出征吗?”
“不会了,目前没有什么要征伐的敌人了,都很听话,目前就安心操办国内的事情,身毒那边的事情,以后再说吧。”
在刘长与群贤们聊天的时候,韩信也来到了长乐宫寿殿。
韩信与太后,也有一段时日不曾相见了。
再次相见,韩信已经明显的呈现出了老态,虽然他并不承认,但是参杂了灰白色的发须,都已经证明了这一点,至于吕后,老态龙钟的样子看起来甚至有点危险,她的年纪已经是很大了,整个人干瘦如柴,仿佛整个人都缩水了一样,银白色的头发里,甚至都找不到一点黑色。
她看起来早已没有当初那强势的模样,眼神柔和,模样慈祥,坐在那里,跟寻常的老妇人几乎没有区别。
韩信也没有想到,太后已经变成了这般模样。
可老太太还是非常清醒的,神志都没有受到什么影响。
“太尉此番立下大功,应当赏赐,连匈奴单于都死在了您的手里,您还是一如既往的神勇啊。”
“那单于本就病重,时日无多,与我无关,太后过誉了。”
吕后轻笑了起来,询问道:“太尉前来拜见,是为了什么事情呢?”
“也没有其他什么事,就是许久都不曾与太后相见,前来叙旧。”
“好啊,很好...能有故人前来叙旧,我还是很开心的,来人啊...淮阴侯特意来拜见,当赐酒。”
一个近侍端着酒水走到了韩信的面前,韩信看着酒盏,又看了一眼太后,接过了酒盏,吕后认真的说道:“我们都已经上了年纪,我们那时的人,已经不多了,现在的庙堂,大多都是些年轻人,地方上也是如此,故人是越来越少,您在我们这些人里,也算是年轻的...若是我不在了,就请您来看着长。”
“长这个竖子啊...不能没有人看着,那些年轻的后生,是看不住他的。”
“您是他的老师,这个竖子,我就托付给您了。”
韩信一饮而尽,将酒盏放在了一旁,“太后不必担心,陛下已壮,已经不需要我们来照拂了。”
“大母!
我最年轻!
我可以看着他呀!”
“您把拐杖借给我,等他老了,要是他不听话,我就给他一计狠的!”
“哈哈哈,竖子,你回头看看那站在门口的是谁?”
刘赐顿时浑身僵硬,笑着说道:“不会是我那英明神武的圣天子阿父吧?”
“不是。”
“那就好....”
刘赐松了一口气,回头一看。
是阿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