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阳台见老爹之前,顾一凌先去了二楼一间很久没用过的卧室里,看见橱柜的玻璃里,仍然挂着那一张母亲的相片。
她那时大概二十五岁出头的模样,笑容灿烂,就和现在的林筱一样年轻美丽,然而可惜的是, 在她走之前,自己不曾微笑着和她留下最后一张合影。
之后,顾一凌轻车熟路地走到楼上阳台,他因为三四个月前来过这里一次的,还住了好几天,所以大致能找到别墅上的方位。
顾峰一开始睡得很香, 都过了好一会儿才觉察到背后有一人。
“爸。”顾一凌喊道,再喊出来之前已经观察了前面躺着的老爹很久。
听见背后传来的声音,顾峰脸上的《男人装》哗一声坠地, 他有些意外,不到一秒就站起来,转身立正站好,匆忙理了理自己的领口,脸上露出了笑容:
“儿子。”
顾一凌愣了愣,直愣愣地盯着他,脱口:“你一个人在这里吗?”
等着顾峰的回答时,顾一凌有点紧张,至于因何紧张,他想大概是之前在刘姨口中听见的“夫人”。
顾一凌不知道这个夫人是谁,但总之不可能是自己的母亲,他的母亲早就走了,想到这里, 顾一凌有点淡淡的忧伤。
“一个人?今天下午不是出了一阵太阳吗, 我下午就拿了一本书在阳台上看,不知不觉地睡着了。”顾峰一开始没有领会到顾一凌话语中的言外之意, 笑了笑,反而问道,“儿子你下课了吗,怎么来这里之前都不说一声。”
“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两天,我给你买了一点水果来看下你……对了,爸,你吃饭了没有?”
“吃饭?”顾峰抬手看了看表,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钟了,也到饭点了,“楼下刘姨还在打扫卫生,儿子你饿了吗,要不我让她先做饭,或者我来给你下厨。”
“不,我来吧。”顾一凌说。
“你来做?”顾峰两眼放光。
“今天晚上我来吧。”顾一凌又说了一遍,“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以前回家晚,我等你快要到家的时候,就会在锅里下两碗面,等你回来就能吃了,我自己一碗, 你一碗。”
“再用平底锅煎两个煎蛋, 各添一碗, 最后撒上一点葱花就大功告成了。”顾峰兴冲冲地说,可当他回忆到过去的时候,眼角有点湿润。
他笑了笑,又有点好奇地问:“儿子,你讲自己穿越了十年,是不是意味着我们这些经历,我觉得都过去二十多年,很久很久了,而在你的印象里,就过了十来年。”
“对。”顾一凌想了想说。
“明白了。”
下楼的路上,顾一凌觉得心里还是有些奇怪的空落。
他也没想太多,电视里还在播《甄嬛传》,到了滴血认亲时那一集最精彩的片段,那一刻剧集里的矛盾不断放大,矛盾被激化到顶峰。
顾一凌走到了厨房里,埋着头在灶台前摸索了一阵,一直没找到面和鸡蛋放在哪里,保姆刘姨放下了扫帚匆匆地走了进来说:
“小顾总你干什么呢,饭菜等会儿我来做,沙发上有遥控器,你去看电视吧,屋里有wifi,电脑在内屋里头,你想打游戏也可以。”
顾一凌扭头,露出一个标准的微笑:“没事,今晚我想亲自给老爹下一顿面。”
“哦哦。”刘姨懂了。
“刘姨,鸡蛋和面放在哪里的啊?对了,还有小葱。”
“都在这儿,我去给你拿来吧。”
此时,水已经煮沸了,顾一凌把刘姨拿来的面下进了锅里,看着面在热气腾腾的锅里沸腾起来,他的心也不知随着徐徐冒起的白雾飘在了哪里。
……
“面好了。”顾一凌端着两碗面,回到了二楼的阳台上,到老爹的面前。
顾峰正坐在凳子上眺望外面的球场,球场外围有一片湖水,蓝绿色的湖面反射出明快和晴朗的光芒,这种奇特的光芒映照在顾峰的脸上,时而又显得有些意味深长。
他接过了面碗,有点兴趣盎然地说:“儿子,要不等会儿我们去打高尔夫吧。”
“不会。”顾一凌也看向了阳台外的美景。
上次来他觉得很美,自次却觉得美好得有点不真实,不知为何,自己又不能像上次来一样,放下所有,在碎金般的夕阳在西边的天空下坠时,和老爹一边肆意地笑着,一边尽情朝远方的湖里扔石子。
还是那个“夫人”,在他脑海里回荡不去,在他的心目中,任何女人都代替不了他素未谋面的亲生母亲重要。
“我教你。”顾峰依然很有兴致。
“不想学。”顾一凌直截了当。
一片好意被拒绝,顾峰脸上也看不出来明显的失落,拿起筷子吃了两口面,鼻尖沾着油,惊喜地笑笑:“很像那时候的味道。”
“哦,因为就是和过去一样的做法,人没变,只是很多事情都变了。”顾一凌一直埋着头默默地吃面,没把头抬起来过。
顾峰看了看顾一凌,觉得他今天忽然像有什么很重的心事一样,顾峰想说什么,欲言又止,再低头看了看自己碗里的面条,沉默了一会儿。
顾一凌听见旁边没了动静,抬起头看看老爹,刻板地露出了很标准的笑容:“吃啊,等下冷了面就坨了,不好吃了。”
顾峰:“好,只是觉得一吃起这个面,不知不觉就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忍不住感慨。”
顾一凌心里一跳,问:“那你有没有想到我妈妈?”
顾峰笑着继续说:“当然也想到了,你的妈妈很漂亮,当年就和现在的林筱一样光鲜艳丽。”
顾一凌加重了语气:“现在提的是我妈妈,你别转移到筱筱的身上。”
过了一会儿,他又不明所以地补充了一句:“我和你不一样。”
什么不一样?顾一凌的意思是,就算有一天林筱不在了,他也不会像老爹一样找新的女人吗?
“哦。”顾峰低了低头,看着碗里的面,小声说,“儿子,我明白了,你是不是想问童阿姨的事情?”
“童阿姨?”
顾一凌怔了怔,还有点没反应过来,只是自顾自仓促地摇了摇头,“童阿姨是谁?我没听说过。”
就在这时,来到阳台上的木质楼梯间忽然传来了一阵“啪啪啪啪”从上而下的脚步声。
一开始顾一凌以为是保姆刘姨来楼上打扫卫生了,可他抬起头的时候发现不是,是一个没见过的……漂亮阿姨,眼睛很大,瞳孔十分明亮光洁。
漂亮阿姨还没反应过来,以为阳台上只有顾峰一个人,一到阳台上顺势扯了扯旁边挂着的床单,就开始放声说话:
“老顾,马上就要过年了,不好让刘姐那么忙的,也让她回家休息了吧,我刚去市里的大商场上买了一点韭菜、虾仁和饺子皮,晚上我们吃饺子吧,就我们俩,亲自动手,我喜欢吃虾,就包点虾仁进去,还有一瓶酒、蝴蝶炸虾,等会儿……”
“我刚刚还在楼下放了一首好听得很的音乐,我们一起下去吧……”
是的,隐隐有音乐飘了上来,是林志美的一首老歌《初恋》。
不知为何,顾一凌听着很不是滋味,心里七上八下的。
漂亮阿姨一身浅色简洁的造型,将披肩的长发别在了耳后,天蓝色的耳坠,戴着一款同色系着蝴蝶结的帆帽,时尚靓丽,看上去像是刚刚郊游完回来的。
顾一凌惊讶地转头,盯住了她,心想八九不离十,她就是保姆刘姨口中的“夫人”,老爹口中的“童阿姨”了吧,只是她比自己想象的更年轻漂亮,大概只有三十几的模样吧。
顾峰也目瞪口呆地端着面碗,眼睛已经瞪得像铃铛一样大,一直用眼神提醒着漂亮阿姨,一边还坐着一个大男孩。
不久后,保姆刘姨也忙跟着匆匆跑楼上说:“刚刚我在里面拖卧室,不知道夫人您回来了,忘了告诉你,小顾总今天来了。”
漂亮阿姨捂住了嘴巴,才意识到自己说快话了,口上的速度缓缓降了下来,愣愣地转头看向了顾一凌:“你是……”
“顾一凌。”顾一凌回答。
“你就是老顾口中的儿子小顾,老顾常常提起你的,很骄傲,我知道的,可你比我想的看上去年轻很多诶。”童阿姨眼睛闪闪的,热切地说。
“你也是。”顾一凌眼睛里没有情绪,更不可能有热情。
童阿姨悻悻地笑了笑,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不是不好也不是坏,就是那种正常人受到别人冷落之后,淡淡升起来的失落。
何况这个别人不是一般的人,是老顾的儿子,顾一凌。
顾峰赶紧出来哈哈地打着圆场:“既然这一天大家都在,就下楼聚一下吧。”
顾一凌不回答,只是开始收拾碗筷,声音平淡:“我煮的面如果你不想吃了,那我就端下去倒了,把碗洗了以后,我就要回自己的家了,你晚上和童阿姨一起吃饺子吧。”
他最重强调了“自己的家”几个字,好像说的老爹的家就不是他的家一样,只有林筱的才是。
“不不不,要吃的,要吃的,这不是一时间大家都愣住了吗?”顾峰来不及伤怀,只顾着赶紧伸手去抢顾一凌手中的碗,他不能辜负了儿子的一片好意。
谁知道这一拉二扯的,装面的碗“砰”地一声掉落在了地上,玻璃碎了满地,面汤洒出来。
所有人都因为这一声声响沉默了。
半饷后,漂亮的童阿姨从旁边站了出来:“我和刘姐来打扫吧,老顾,你先带着小顾小楼去。”
“不用,我自己来。”顾一凌淡淡的回应,然后弯下腰,捡地上的玻璃碎子。
顾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
走下楼了以后,楼下还在播放林志美的《初恋》。
“问为何共他见一面,美丽映象似初恋,默默望着是,默默望着那目光似电……轻快的感觉飘上面,可爱的一个初恋。”
顾一凌只感觉站在这歌声里的每一分钟都很难捱,好像自己才是多出来的那一个人。
就像刚穿越到十年后的第一天,听张叔说你父亲带着一个漂亮女人出国了的那种感觉。
似乎最亲热的人都走远远走高飞了,只有自己形单影只的被遗留在了原地。
他并不是抗拒老爹找新的爱人,他本来也愿意的,不想让老爹一个人那么孤单……可就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老爹贴心地对童阿姨微笑,心里一时间却很难接受。
“我要回家了。”
顾一凌跑了出去,一开始想给林筱打电话,让她来接自己,最后没打,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现在这样失落的样子。
最后他坐在别墅外面的田野的枯叶上,裹了裹衣服,打开手机,把自己的朋友圈设置成了“仅林筱一人可见”。
其实他的朋友圈也没加多少人,就林筱、老爹、以前的一些老同学和现在的一些新同学。
后来手机就没电了,充电宝在书包里面,但书包忘在了老爹的家里,顾一凌不想再回去拿。
算算时间,那位童阿姨此时应该开始和老爹一起包饺子了吧,饺子的面屑飞扬在空气里,老爹应该会很贴心为她擦着脸上糊着的面粉吧。
天色已经渐渐黑了下来,外面的温度正在逐渐下降,顾一凌想扫一辆摩拜单车回家了,才想起手机没电了。
别墅里,老爹以为顾一凌已经到家了,给他发了一条短信没回复。
电视里正在播放天气预报:“现在是12月30日,晚上八点半,由于本地受到珠三角强对流天气、冷风夹袭的影响,南城继三天前,十年难逢的大降雪天气以后,预计在今天晚上九点将会再次迎来一场大雪天气,本地温度最低将至零下十度以下,温差较大,请各位市民注意在今晚加厚衣服,非必要情况下,尽量不要外出,外出携带必备的雨具。”
“小顾回去了吗?”童阿姨望了望窗外,果然开始飘雪了,有点担心地问。
“还没回我呢,电话打不通,他书包都还在我这里,我马上问下林筱。”顾峰一脸忧愁。
林筱很快回复:“我还在公司里开会,小顾不是今晚去您那儿了吗,他说来给你尽一点孝心。”
顾峰:“他回去了,不知到没到家,电话打不通。”
林筱:“我也试了下,打不通他电话,马上我回家看看有没有人。”
顾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