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一哆嗦,心说自己这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怎么好赶不赶偏偏就让他摊上这种说不清理不清的事呢!
腿肚打颤的站到队伍前面,开始有人依照次序一个一个的从他面前过。小兵睁着两只眼看,可那些人影却都只是一抹接一抹的在他眼珠前晃荡,犹豫好半天,他也不能再等了。心下一横,随便指着一个刚走到他面前的人说:“就是他!”
随着仇报国的一声暴喝,倒霉的替死鬼就被人揪了出来。他当然不肯认,怎么敢认?
一时审问无果,仇报国便直接把人塞给了熊芳定,人证物证一并奉上,虽然还不能证明自己跟这件事情无关,但是清明的态度足以堵住熊芳定的嘴。
王陆山的死像是一根引线,花火崩裂的一寸寸燃尽了他同仇报国之间粉饰的太平。两人不合,俨然从水下直接浮上了台盘,不过这时机颇为奇特,以至于剩下的闲杂人等一时之间也看不出风向,不知道该往那边投靠。
等到刘为姜把人押下去,众人也一并散去,熊芳定默不作声的回营房,一路上边走边想,又把自己变成了冰霜挂面的大冷脸。
可气!实在是可气!
本想借着晚上的机会好好的审一审王陆山,谁知道人就这么死了!想到胖子死前见的最后一个人是沈延生,他心里又不免担心。如果这胖子真是来给自己传达讯号的怎么办,如果沈延生从他嘴里掏出了什么重要情报该怎么办。
他跟万长河中间的这条线一旦暴露,那结果很明确,必死无疑。加上晚上这场事端,仇报国对他的忍耐肯定也是快到极限了。不过熊副队长在策略方针上自有一套,琢磨来琢磨去,他觉得为今之计,只能先发制人!
依照之前同万长河约定好的联络方式,第二天他就让人送去了消息。暂且放下赵宝栓那边不管,这一回风水轮流转,他也要当一当忠义两全的大英雄。
由于仇报国身上有伤,所以之后几天的剿匪工作他并没有亲身参与,而是在交代完指令之后便把工作转给了熊芳定。表面上看,这是大人有大量的做派,而且可以洗脱所谓“里应外合”的罪名。然而为了以防万一,他在熊芳定身边按了个沈延生,一旦熊芳定的执行偏离了指令,沈延生便有权作当场作出纠正。
心不甘情不愿,这对临时组建的搭档对对方都不尽满意,不过出于一时之势,只好硬着头皮光脚下地,摸着走势强扭瓜藤。
接下来的几天里,大规模小范围的交战日益升温,白堡坡那边的回应也不再是随兴调戏的状态,两边都态度严正,接连爆发了好几场激烈的交火。不知道是保安队的新队伍特别勇猛,还是白堡坡的人安逸久了有点孙子化的趋势,只要是到了胜负难分的时候,白堡坡的队伍必定会主动后撤。起初熊芳定觉得这是对方在玩诱敌深入的伎俩,然而同样的计谋一次不成功,断没有接二连三继续使用的道理。等到战争持续到第四天,熊芳定带着自己的人,不顾沈延生的阻挠,统一的撤回了岙口的营地内。
很明显,他这是让人狠狠的当猴耍了一把!
鼓着一肚子气,熊芳定又在营房中见了仇报国。这一次,他忍无可忍的大爆发了一场,平常背着人才会用到的严辞厉句一股脑的喷发出来。当场就震得众人目瞪口呆。
惊讶之后,屋内再次归于平静,仇报国转而问向沈延生,沈延生也不含糊,把这几日的战况原原本本的汇报了一遍,最后证明,熊芳定的这顿脾气并没有发错地方。
“再这么僵持下去不是办法!那帮混蛋就是打定了主意要跟我们耗!”熊芳定语气激烈,额角隐隐的爆着青筋。
仇报国沉思片刻,说道:“既然这样,我们只好把之前制定的计划提前。”
熊芳定立在原地,心中掠过一丝狂喜,他等的就是这场速战速决的转折点。光从这几天的情况来看,赵宝栓和仇报国之间有勾结这个事实再明显不过。一场剿匪雷声大雨点小,估计这趟仇报国又想跟过去一样蒙混过关。
如果这事发生在之前,熊芳定的确是拿他没办法,但是现在不一样,他有了万长河这个后盾。两人决定以这次剿匪作为契机,重创赵宝栓之后,再给仇报国安个通敌的大罪名。是不是真的罪符其名已经不重要了,毕竟事实这种东西掌握在胜利者的手心里,并没有个明确的样子和概念。他说有便有说无便无,伤人性命,不过动动手指动动嘴。
有了上一次的前车之鉴,熊副队长现在看得很透彻,机会不长眼睛,光是等,它很有可能就白白的让风给吹偏了,白白落在别人手上。说的俗气点,先下手吃饭,后下手洗碗,他给仇报国洗了这么长时间的碗,早就不耐烦了。
熊副队长这边正中下怀,边上的沈延生却是不愿意了。因为仇报国所谓的计划提前,乃是他们之前制定的一方“偷袭”计划。而这趟偷袭需要一个熟悉地形的人带路,这个人,毫无疑问就是自己。
若按照沈延生最初的想法,他是要远离战火的,只不过中间出了小舅舅那码事,为了搞清楚人跟熊芳定的关系,才逼不得已的硬顶着压力跟着去。现下无缘无故,再叫他做这深入敌后的偷袭,他当然也不愿意!于是当着众人的面,他泼了仇熊二人的冷水。
“我们跟他们打了这么些天都没什么起色,怎么保证偷袭一定能成功?”
仇报国虽看出他这话带情绪,但并不反对他的意见,正要开口顺着人往下说,一旁的熊芳定却是抢了先。
“沈干事,你这话听起来倒是理直气壮。”转过脸,熊副队长发出了一声不屑的低笑,“不过,你可别忘了,你我都吃着镇长他老人家的饷钱,到哪儿都没有伸手拿钱缩手就丢活的道理!怕给自己揽事上身,好啊,你现在就可以回去,只是你前脚走,后脚我就可以一枪嘣了你。”
熊芳定一字一句,说的咬牙切齿,不仅当众打了沈延生的脸,还彻底把他的退路也给截断了。
沈延生气的脸色刷白,说道:“熊副队长多虑了,我沈延生也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你们要把计划提前,可以,我只有一个要求。这趟偷袭,可否请熊副队长亲自带人执行?”
闻言,熊芳定十分难得从嘴角掀起了一丝弧度,同时倨傲的回道:“求之不得!”
回到自己屋里,沈延生简直气得不行。他素来是个爱讲究计划的,可事情的发展却越来越脱离他的预测。多日里枪林弹雨的奔波,让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粒搭招建局的棋子,落在哪里,怎么落,已经不能随心所欲了。
闷闷不乐的躺在床上,他终于认识到自己的自以为是,自认为聪明绝顶藐视众生,却不知道自己才是被人玩弄于鼓掌间的那个。思及至此,他不免胸闷气短浑身难受,既羞耻又焦虑,一时之间简直有些五内俱焚的意思。
正当这样复杂的情绪翻滚不已的时候,他也不得不承认,在这么个变化无常的世道里,他的确是个弱者。要办事,光靠脑袋不行,有了法子,还得有人。要不然,光凭他自己这么一张嘴两条腿,顾得齐这头摆不平那头,当然只有乖乖任人摆布的份。
他觉得自己应该去找个依靠或者寻个归宿,否则风摧树倒,他在罗云的那点立足之地很快就会消失殆尽。
这之前,他或许还有个小舅舅可以依靠,还有一所绿荫环绕的小屋可以做归宿,可这之后,他就什么都没有了。想他费尽心机逃出白家堡,现在却要乖乖回去,所有的事情都像一场循环的噩梦一般,推倒归零,然后又一片片一页页的重建。
焦躁不安的时候,沈少爷又犯了咬指甲的坏毛病,咬得指甲咯咯作响,他忽然有点理解赵宝栓为什么这么着急给自己讨老婆。因为有了老婆就等于有人陪着吃饭睡觉,回到家里有人声,爬到床上还有暖被窝,这是极其幸福的一件事情。
作者有话要说:番外《捡皮球》
一堆小孩儿在街口的大槐树底下玩儿,当中有大的也有小的,大的七八岁,小一些的不过才四五岁,有一个走路腿脚不够快,前面的大孩子一跑他就落在了尘土与欢笑后面,伤心之余,小孩儿停在半道上裂开嘴开始哭,哭的昏天黑地,几乎把整条小街都震响。
这时候,沈家小少爷沈延生正从家里出来,怀里抱着一只皮球。吱呀一声,他身后的丫鬟推开半扇门,口里还叨念着小少爷慢些走,千万别摔着。
可还没等她把话说完,门口那响彻天际的哭声就把她给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小孩儿站在路中间,仰面朝天的大哭,哭声好像天心里滚过的惊雷,生脆脆的却又撕心裂肺。
丫鬟望着小孩儿发愣,楞了一瞬跑出去就要抱地上的沈延生,然而小少爷个子虽小,腿脚却很快,丫鬟的手都没搂上肚子,他已经三步并作两步的冲到了小孩儿面前。沈延生这个时候5岁,人还没半根扁担高,面前的小孩儿看着要比他还高一些,但却没有他那种不管不顾的气势。
上到跟前,沈家小少爷费劲的把皮球换进一边臂弯里,然后用空出来的手搡了那孩子一把,小孩儿两只手轮流擦着脸上的泪水正是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他这一推,立马跟纸片人似的翻倒在地。
后面的丫鬟一看,马上冲过来要扶,却被沈延生一回头给瞪住了。
丫鬟说道:“小少爷……你别把人弄哭了。”
“他自己先哭,还在门口哭,吵死了!”
嗓门尖尖的两句怒骂,没什么震慑力,听着又有些幼稚的气愤,丫鬟一看自家小少爷气鼓鼓的白脸蛋,顿时笑出来。上去给人抚抚后背,顺顺气,再把视线往地上放出去。
这一看,她的脸又不笑了。
原来这孩子不是别人,是隔着几间大屋仇家的三少爷。仇家也算是有点家底的,此时三少爷坐在地上顶着一张小花脸,哭是不哭了,可鼻头底下呼哧呼哧的吹着鼻涕泡,是个又害怕又委屈的样子。
丫鬟赶紧的往街头街尾张望,看看没有人,便过去把仇三少爷扶起来。拍干净人身上的灰,又从衣服里摸出一张手帕,把小孩儿的脸也擦了一遍。
擦干抹净,仇三少爷露出小鼻子小眼的一张脸,那脸怯生生的移到丫鬟身后望向沈延生。沈延生站在他们后面,是个趾高气昂的模样,瓷白的脸蛋上飘着两片红晕的小云朵,嘴唇粉红,眼睛乌黑,气色极佳。
睨着仇三少爷,他很傲气的说:“不哭了?”
仇三摇摇头,眼眶红彤彤的把嘴巴往里憋了憋。
这时候沈延生又问他:“你哭的什么?”
仇三想了想,指着那一拨小孩儿远去的方向,叽叽咕咕的说:“……他们……他们不带我玩儿。”
沈延生顺着他指的方向眯了眯眼睛,然后仰着胖乎乎的小脸蛋思索片刻,末了对着自家丫鬟说:“你走吧,这儿没你的事儿了。”
丫鬟怕他回头又欺负人家,不大乐意走,沈延生像是猜到她想什么似的,立即保证道:“放心,我不欺负他。”
然后转过来对着仇三少爷露出个嘴角弯弯的微笑,说道:“以后你就跟着我,我带你玩。”说完,他把怀里的皮球朝地上一扔,抬起手指了指一路滚出去的皮球,又指了指仇三,说,“先把球给我去捡回来。”
仇三少爷看看他,再看看越滚越远的球,忽的扭身小狗般的摇着小屁股追过去。沈延生洋洋得意的抬头瞥了自家丫鬟一眼,说道:“看什么,我不是说了不会欺负他嘛?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52第四十九章
沈少爷心思婉转难以入眠,此时白堡坡上灯火通明的屋内,赵宝栓也是没有睡。周身的兴奋彻底扫除了睡意,坐在炕席边擦着枪,他一双眼睛睁得滚圆,并且自内向外的泛着精光。手里仔仔细细的擦,他总是擦着擦着就发笑,不过笑得没有声音。加上那眼睛里的光,看在瞎眼这里,便是自家老大对着卡宾枪目露淫光。
越看越毛,小跟班不敢细作探想,兴许是老大又看上了哪家的闺女,要么就是摊上了什么油水肥厚的好生意。总而言之,心眼里冒花眉眼里泛光,他这模样不是喜极就是乐极。
视线离了人,瞎眼盯住赵宝栓怀里的枪。这枪是前阵子有人从山下送上来的,连枪带子弹的好几大箱。瞎眼弄不清这些武器的来历,却知道他们的用处。因为就在枪送上来的第二天,岙口的营地便让罗云的保安队给占了。
这一次他们人数众多,用队做单位显然不足数,差不多得是个团的规模。如果光看人数,保安队当然是遥遥领先,可要是往细了说,论胆识讲气魄,自家这边却是更胜一筹。
果然,连续几天捉迷藏似的交锋下来,保安队被打得没脾气,掉头走人了。他们一走,瞎眼觉得自己离安逸的日子也不远了。正好安安稳稳的过了接下去的这个夏天,然后等到秋天黄叶满山,当空挂起颗满圆的大月亮的时候,他就满十八了。
琢磨着自己到时候是先吃月饼还是先吃长寿面,小跟班舌头窝里含着口唾沫,咕嘟咕嘟的滚了滚喉结。
“老大……”他躬身凑上去问道,“你困不困?”
赵宝栓擦鞋似的打磨着枪筒子,抬头瞥了下小跟班都快眯曲成两道细缝的眼睛,答道:“你困了?二两米下肚你就困,全吃到脑袋里去了?”
瞎眼摇摇头,十分费劲的抻了抻眼皮装出一副精神抖擞的样子:“不是,我是怕你累着。”
小跟班虽然眼睛长的小,但是心眼大的很,有其擅长察言观色溜须拍马,总能把伺候人的活做的游刃有余。赵宝栓笑眯眯的看了看他,说道:“你去给我找截红绳来,找过来就放你去睡觉。”
啥东西?红绳?瞎眼梗着脖颈一愣神,要红绳干嘛……给姑娘扎头使?可这屋里除了俩大老爷们,找不出第三个人啊。
赵宝栓见他站在原地不动,抬手拿枪筒子扎他的腰,小跟班“哎呦”了一嗓子,扭身便往外去,刚撵出门,又听人吩咐,“一会儿把院子里的兔子笼也提进来,听见没有。”
“嗷”的一声支应,他瘦猴似的一猫腰,直奔后院的杂物房。山上绳子是不少,捆家什绑人质,粗的细的一爪一把,偏偏就是没有红的。想起之前劫花轿办喜事的时候拿红绳缠过剪子,他就琢磨着再去找找,没准还能摸出个一尺半尺的盈余来。
刚走没多远,大屋方向便传来了动静,像是有人上门。院外的看护喝了两嗓子,很快就放行了。瞎眼一扭头,只看到半片人影,倏忽得闪进了赵宝栓的屋头。
大半夜的,这谁啊?
挠了挠耳朵,他扭身继续走,可总觉得这事情蹊跷。上次也是,来个人嘁嘁喳喳跟赵宝栓说了两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结果第二天就有人把成箱的武器送上了山。要说是跟商人购置军火,可也没见真有商人上门谈价钱啊。难道是老大信不过自己,故意避开了?这么一想,瞎眼就有点小忧伤,他跟了赵宝栓这么多年,早把人当成至亲了,如今至亲关系成了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光景,他就忍不住耷拉着眼皮眉毛暗自伤心。
小笼包似的皱着脸,小跟班先是默默的在杂物房里摸索了半天,搜寻未果,他又转换了地点,这次是去的刘炮那里。前阵子二当家总带着马二墩下山办事,而这种时候,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忘记顺道钻钻娘们裤裆这码事的。既然和女人有联系,那没准跟红绳也会有点联系。
走到门口抬手就砸,小跟班砸的十分理直气壮,果然,哐哐哐的声音没几下,屋内就炸出一声暴喝:“艹你娘的哪个混蛋不要命了!”
瞎眼昂首挺胸,对着里面高声答道:“老大让我来跟你要个东西。”
开了门,刘炮大概是真睡下了,光溜溜的露着颗大屁股,他也不怕屋里的灯照得他鸟形毕露。胡乱的揉了把脸,他强压着脾气很不耐烦:“说,什么东西!”
“红绳,你这屋里有么?”
“哈?我特么又不是开杂货铺子的,怎么有红绳?”刘炮两眼一睁,仿佛要生气。瞎眼不管他生不生气,搡开人挡在大门上的胳膊就往里面进。刘炮不乐意,伸手拦他,然而小跟班身材瘦小,捉着个空档就闪到了屋内。
好么,靠着墙面的炕席上,圆咕隆咚的耸着个被窝,还不是空被窝,里头有人。看到小跟班,被窝里的人迅速的用手匝紧了被褥口子,光从那一抹小圆洞中露出张雪白的脸蛋。
这是个女人啊。
刘炮关了门,快步走上来,一把攥住了小跟班的胳膊。
“你可别乱说话!”
小跟班抬眼看看他,回道:“大哥可不许我们带女人上山。”
刘炮抬手就给了他个爆栗子,恶狠狠的发出威胁:“臭小子,你不说谁知道!况且大哥自己还从山底下劫过花轿,我带个女人回来乐一乐怎么了?”
小跟班说:“大哥劫回来的是男人。”
“男人怎么了,脱了裤子还不是跟女人一个用法?”
瞎眼对着他拧了拧眉毛,转头再看炕上的女人,那女人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正要去抓枕头边的一片红布,发现他的目光,半截手臂就止在被窝外头,定住不动了。
哼,就这种货色,跟大嫂怎么比!?
心里拍了个不知所向的马屁,他决定不跟刘炮多计较,大哥那边等着他送东西,还是办正事要紧!
顺着女人怯怯的视线,他粗声粗气的问道:“你,有红绳么?”女人楞了一下,抬眼望了后面的刘炮,老烟枪上来帮腔:“看什么!有就拿出来啊!”
女人憋着嘴蹙着眉,支吾半天说:“我没有呀……簪子行嘛?”
瞎眼一琢磨,反正他也不知道赵宝栓要红绳干嘛,就说道:“也行,你先拿过来。”
女人犹豫了一下,抱起被子挡住胸口两粒雪白的奶子,就要往枕头底下摸东西,一个不小心,她把手边的红布蹭到地下。不大不小的一块摊开来,瞎眼发现,那不是红布,而是个红颜色的肚兜,打横的位置牵出两条细溜溜的红绳,散在地上很是香艳。
这不有现成的么?
小跟班快步上前,捡了女人的肚兜就走。而刘炮和那女人目瞪口呆,一时之间也忘了拦他,及至他走到院里,刘炮还光着屁股跟出来,嘴里问道:“簪子呢?还要不?”
瞎眼低头在那红绳同肚兜的连接处咬了一口,然后腾出舌头朝后面丢了一句:“不要了。”
费了一番功夫,他总算是收拾出了两条细细长长的红绳子,按照长短对折再对折,最后恭恭敬敬的送进了赵宝栓的屋子里。
这时候屋里没有其他人,把东西交出去之后,小跟班内心惆怅。果然,这又是避着自己把事情办了。
还没等赵宝栓把那句“你走吧”说出口,小跟班两只脚齐齐向后一抹,一个大转身,踏踏踏的走远了。
看着眼前两扇门大嘴似的张在原地,赵宝栓心里犯起了嘀咕:“这混小子,怎么回事,真困得火烫卵子了?”
关上门,他转回屋内。桌上整整齐齐,摆着红绳和刚被他擦得锃光瓦亮的卡宾枪。看到枪,他嘴里的嘀咕也没了,而是变成两道弯弯的笑意,勾在嘴角边,露出个傻乐的表情。上去把枪抱进怀里,他一手绕着红绳往枪托上面缠,缠了一圈又一圈,缠着缠着,忽然缩了缩鼻头,好像闻到了一股子香粉味儿。
什么东西,怎么这红绳还带香的?低头凑上去一闻,果然芳香扑鼻,简直像是刚从女人身上解下来的一样,一阵阵携着甜味往他腔子里窜。
拧开指头使劲揉了揉,他仿佛对此十分满意,小声咕哝了一句:“真不错。”心里又把小跟班夸了一遍。小眼睛,大用场!好!太好了!
第二天,瞎眼照样的早起去给赵宝栓打扫屋子,不过他去的有点战战兢兢,因为头天夜里忘了给人屋里送兔子。他本来是个滴水不漏的,但因为让这个至亲伤了心,所以一时疏忽,出了差错。一手水桶一手兔笼,他小心翼翼的用脚尖碰了碰门。
“老大……老大?你起了么?”
半天,屋里都没人支应。小跟班也不管了,一歪身子直接用肩顶开了门,屋内大敞四开的灌了半室阳光,却是间空屋子。赵宝栓不在里面,不过被褥倒是乱七八糟的堆在炕上。
好嘛,不在就不在吧。松了口气,瞎眼先是找了个角落安置了兔笼子,然后就叫从水桶里捞了湿抹布来打扫屋子。视线一转,他在屋内的桌上看到了那把卡宾枪。老大目露淫光的看了一晚上擦了一晚上,这枪简直亮得晃眼。而就在他眯曲这眼睛要把枪收起来的时候,他发现了自己昨天夜里找来的红绳。红绳一圈圈的匝在枪托上,不是很宽,只有一小截,然而却绑得十分紧实。
这是要干嘛?
小跟班歪着脑袋,弄不清楚老大这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他刚在人这里伤了心,所以也有点懒得探究对方的意思。怄气似的把枪丢回桌子上,他就着筒口的边缘沥干了抹布,开始一天的劳动内容。
53第五十章
会议过后的第三天夜里,长久沉寂的保安队终于有了动静。不过这动静不是在明面上,而是掩在暮色中。一场夜袭酝酿许久,如今终于到了宝剑出鞘的时候。
打先锋,熊芳定只跟仇报国要了几十号人,一旦他们偷袭成功,后面便有大部队来作接应,先搭饵后撒网,这计划他们想了一遍又一遍,自然十分周全。而沈延生作为必不可少的领路人,理所当然的就被囊括在了打先锋的人头里。为此,沈干事十分紧张,除了紧张,还有些害怕,这是实话。想他这么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担,只会耍耍嘴皮子的落魄少爷,怎么会有深入匪穴的气魄。不过树要皮,人要脸,就像熊芳定说的,拿了镇长的饷钱,再要脱关系跑路那是不可能的。如此,他倒是像个不走运的好汉,硬充着场面把自己逼上了梁山。
梁山沈少爷不识路,上白堡坡的路他倒是知道几条。当初闲着没事就让瞎眼领他去山上各处看花看草看瀑布,路怎么走,沿途什么特征,不说十成十的了然于胸,多少也能摸出一条囫囵路来。
仔细的研究过地图,他最终选了一条比较隐蔽的路线,这段路山势较陡,虽不太好走,但是足够安全,万一在路上暴露了行踪,也不至于因为地势的原因就让人一网打尽。沈延生有大志没什么大勇,他怕死,更不甘心就这么随随便便的死,在他的观念里,仿佛只有经过一场隆重花哨的仪式,他才能够欣然辞世,更何况,他现在还不需要这样的仪式。
夜里的白堡坡完全没了白天层林浸染的美貌,反倒像个面色蕴暗的恶妇,茂密的丛林是她弯弯绕绕的头发,一层层一片片的裹住潜行中的队伍,让他们在隐于黑暗的注视中变得紧张而沉默。
熊芳定招来的这支小队伍是刘为姜事先就挑选好的,立场上全全归他所有,并且行动能力与执行能力都很强,既听话又犀利,不得不说是把趁手的好武器。熊副队长自己冷惯了,在对待别人的时候也总是有意的对其性属于人的部分进行选择性忽略。就算是跟了他这么多年的刘为姜,在熊芳定眼里,他也跟现在的这支队伍一样,是样工具,是件家什,之所以会为他所用,不过是因为他们好用而已。
队伍悄无声息,穿行在暗夜的丛林之中几乎接近惯于夜行的野兽,这野兽嗅觉灵敏,行动迅速,很快就到达了计划中指定的位置。
沈延生混在那一堆兵中间,为了行动方便,他也换上了一身保安队的制服,制服是立领的,所以他态度严整的把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颗。然而疾走了一段路之后,他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不妥。
当兵的脚程快,摸黑爬山就跟平地里走一样,可他不是。起初还好模好样的走几步跑两下,到了最后连滚带爬,到达目的地,他也不要脸面了,屁股重重的往黑乎乎的草堆里一滚,喘着粗气就开始解那几个卡住喉咙的扣子。再不解,他就该活活让自己的风度勒死了!
队伍停留的地方是个山洞,前面发疯似的长着半人高的野草,后面直上直下的崖壁上,挂着一道水流湍急的大瀑布。熊芳定领着一队人在此停留,一方面是积蓄体力,另一方面则是为即将展开的夜袭做最后的检查确认。
沈延生垂着脑袋坐在地上,一双手和一双脚全都是麻的冷的。他起初只觉得累,可累过之后仔细一想,又隐约觉得今天晚上的事情有点不大对。
是不是过于顺利了?
毕竟白堡坡和他们打了这些日子,虽说态度上是不怎么端正,可再怎么松懈怠慢,这一路上畅通无阻总是有些蹊跷。
沈延生一扭头,望向前方黑黢黢的来路,这山洞可离寨子可不远了,等过了前面那片草丛,再往上走一段路,就能看见白堡坡的哨岗。
几个月前,他来过这里,如今故地重游,那种几乎消失殆尽的厌恶感又涌了上来。说不出自己到底是哪里吃了亏,他就是不喜欢这地方,不喜欢这险峻的山势,也不喜欢这山上的人,尤其是那个不要脸的大胡子,简直让人忍无可忍。
无声的叹口气,他伸手摸了自己的头脸。
不怕,不能怕!
就在他暗自进行着自我鼓励的时候,有个人站到了他面前。沈延生一抬头,一双眼睛早已适应了黑暗,所以就算是光线暗淡,他也能认出来,这是熊芳定。
因着山洞后头就是瀑布,所以哗啦啦的水流声盖住了说话的声音。只见熊芳定居高临下的朝他动了动嘴,几乎是在顷刻之间,斜刺里冲上来几个士兵,一把提起他拧住两边胳膊。等到回神,反剪的手腕上已经咬上了一副凉飕飕的铐子。
“你干嘛?!”沈延生用力的挣了挣,望着对方目瞪口呆。他早就知道仇熊二人有矛盾,而自己作为仇报国介绍来的干事,想让人没想法,肯定是不可能的。可眼前的景象又的确让他始料未及。
一致对外的时候,这姓熊的难道准备卸磨杀驴?
是啊,就算是他今天死在这里,熊芳定回去也没什么不好交代的,就说是一时混战,自己让乱枪打死了。山洞后头就是瀑布,杀了人把尸首往瀑布里一丢,谁还找得着啊!
思及至此,沈延生吓出一身冷汗,前面走了这一长段的山路,此时喉内干涸,舌头卷着少有的唾沫一吞一咽,满口腥味。
“……你,你要杀我?”
隔着山洞的洞壁,是水流声在唰唰震响,距离之近,让人很容易就联想到那水瀑末端深寒无尽的潭底。强抑住内心的恐慌,沈延生不愿放弃,“不……你不能杀我,你要是杀了我,最后倒霉的还是你自己!”
熊芳定低头望着他,慢慢的眨了眼睛。因为水流的声音,他根本就听不清这青年到底在说什么。不过这不重要,人之将死,出口的不是极恶就是极善,作为最后的听众,他应该做到足够的宽容。
惨淡的月光从野草的缝隙中斑驳的照进来,忽明忽暗的照出青年一脸恐惧之色。熊芳定默不作声的欣赏,欣赏过之后,他慢慢的俯□,用戴着白手套的手指贴住了对方颤抖不止的嘴唇,然后面无表情的从口中喘息似吐出一声:“嘘……”
沈延生下意识的瞪大双眼,一瞬便哽住了喉。近乎绝望的看着熊芳定带着那队人钻入半人高的野草丛,他战战兢兢的把视线转向了洞口的黑影。黑影立在洞壁边,是个身材颀长的,缓步上前,沈延生清楚仔细的,看到对方朝着自己举起了枪。
山洞内,砰得爆出一声闷响,然而动静太小了,几乎是在瞬间就被洞壁后哗啦的水流声卷得一干二净。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