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才的“飞脚”,并非普通的飞脚。
简单来说,他是葫芦屋的特殊信使!通程“迅鸽”。
唯有在组织内部传递什么重要信息的时候,才会动用到迅鸽。
之所以打扮成普通飞脚的模样,便是为了掩人耳目,隐藏身份。
速归大坂——望着信纸上的这行大字,桐生老板缓缓地蹙起眉头。
桐生老板所经营的这间千事屋,姑且算是葫芦屋在江户的分部。
两地一直有保持沟通,定期互传信件,交换情报。
哪怕没什么事情,桐生老板也会向大坂送去一封“请安折”,既表示江户无事,也说明自己还未死掉。
一般来说,倘若是发生了什么需要即刻告知桐生老板的事情,都会直接在信纸上写明。
信上什么也没写,就只是让桐生老板尽快回去……今日的这种状况,实在罕见。
若无必要,大坂方面肯定是不会折腾桐生老板的。
毕竟,江户与大坂之间隔着小半个日本呢。
综上所述,便只有一种可能性了——发生了不方便在薄薄的信纸里面详谈的事情,故而才那么突然地召他回大坂……
“……没办法了,久违地回去一趟吧。”
桐生老板一边呢喃,一边收好手中的信纸。
这时,大橘猫多多从里间窜出。
“喵~喵~喵~”
兴许是饿了吧,多多蹲伏在桐生老板的脚边,发出撒娇般的声音。
桐生老板笑了笑,伸手抓弄多多的下巴。
“多多,要委屈你陪我出一趟远门了。”
既然要暂时离开江户,那自然也要带上这头大橘猫才行。
要不然,这头娇生惯养,肚皮肥得快贴地,完全丧失捕猎能力的大肥猫,准得饿死不可。
“喵~喵~喵~”
多多叫得更欢了,仿佛在说:嗯!本喵知道了!别废话了,快去拿鱼干过来!
经过幕府的长期经营,从江户到大坂……或者说是从关东平原到大坂平原的路线,已经无比成熟。
倘若雇顶轿子,连一个星期都不用就能安然抵达大坂。
——刚好也顺路去看看橘君和少主……
青登在想念桐生老板——后者亦然。
说起青登和木下舞……桐生老板的心念猛地一动。
他低头看向手中的已然折好的信纸——不知怎的,其心间蓦地浮现出不详的预感……
……
……
京都,壬生乡,新选组屯所,青登的办公间——
唰啦、唰啦、唰啦、唰啦……
不时响起的翻页声成了房间内外唯一的声响。
青登伏首于案前,全神贯注地阅览着一本陈旧的、比砖头还要厚的大簿子。
这块砖头……啊、不,这本簿子并非它物,正是大津的政府账簿。
相比起新选组的账簿,大津的账簿无疑要厚重得多、复杂得多。
记账是这样的,军队的账簿顶多记录辎重的收支状况,而藩国的账簿需要考虑的就很多了。
大米、小米、胡萝卜、茶叶……种种农作物的收支情况。
平整道路、开凿水渠、维护堤坝……五花八门的开销。
购买石材的花费、聘雇民夫的花费、卖出茶叶后的收入、兜售瓷器的收入……
一行行名目、一串串数字……直叫人头昏眼花!
青登毕竟不是专业的会计,没有那么强大的专业知识。
一不留神,就会看错、看漏。
即使是在“神脑+9”、“过目不忘”等天赋的加持下,他也依然看得头昏脑胀,不堪重负。
就这么又坚持了一会儿后,他不得不暂且歇息片刻,将视线从账簿上挪开,“呼”地长出一口气。
这一刹间,他顿时有种“便秘多日后,终于拉出来了”的解放感。
“真的得要尽快找个称职的室长才行了啊……”
正当青登暗自感慨的时候,忽然间,房外响起轻盈的、像猫一样的脚步声。
伴随着“哗”的一声细响,房门被拉开一条细缝——木下舞探出头来,露出可爱的半颗脑袋。
“青登,你在忙吗?”
“我现在刚好在休息,怎么了?有事想说的话,就进来说吧。”
木下舞闻言,当即闪身入内,施施然地移步至青登的跟前。
“嗯?青登,你在看账吗?”
城砖似的厚实账簿,想不引起木下舞的注意都很难啊。
青登苦笑一声:
“是啊……真是一项不讨人喜欢的繁琐工作啊。”
“里头都是写得什么破玩意儿啊……”
“真想直接点起一把火,将这本烂簿烧掉……!”
他言简意赅地向对方解释着自己在检查大津的账簿时,所遭遇的种种状况。
身为异乡人的青登,自然不了解大津的具体底细。
大津目前的粮食产量有多少;府库里有多少存粮;大津每年的商业营收是多少……如果连这些最基本的经济状况都不掌握的话,那青登这个藩主未免就当得太失职了。
若要了解一个地方的经济状况,最简单直接的方法便是翻看账簿。
每一年的粮食入库、出库;每个季度的费用支出……只要阅览账簿,便可一目了然。
大津的账簿……姑且称其为“大津簿”,此前一直是由大津奉行所来负责保管、记录。
江户幕府的行政效率一直是出了名的低下。
在“世卿世禄”的体制下,只要不犯大错误,官员们就不怕丢饭碗。
如此,便养成了“干嘛那么认真?随便搞搞就可以了”的官场风气。
于是乎……大津奉行所的历代领导班子对账簿的记录,主打的就是一个随性!
乍一看,记录得满满当当,好像很尽职尽责的样子。
可仔细一看,里头有着大量的自相矛盾之处,甚至是令人啼笑皆非的地方!
收了3184文铜钱,支出了2899文铜钱,为何会有290文的盈余?
安政七年(1860)春季从日和村收来的850石大米到哪儿去了?
为什么总是凭空多出来一些不知从何而来的钱粮?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与这些奇葩情况相比,那些鬼画符般的难懂字句倒还算是亲切了。
经过长年累月的积累,“大津簿”已经变为一个巨大的屎山代码!
青登刚才所进行的工作,就是在清理这座“屎山”,检查账簿上的错漏之处。
就连拥有一众天赋的青登都感到头疼、棘手……不难想象这是一件多么折磨人的工作了!
木下舞认真倾听。
待青登语毕后,她自信满满地说:
“青登,你若是不介意的话,我可以来帮忙哦!”
“别看我这样,我还挺擅长管账的!”
“在桐生先生手底下历练的时候,千事屋的账簿一直是由我来掌管的!”
说罢,兴许是为了增强气势,她用力地拍了拍她那丰满的胸脯。
即使隔着一层布料,青登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波涛汹涌”。
青登初识木下舞的时候,她就正值长身体的时候。
3年下来,她在各种方面上都有了长足的发育。
虽然还是无法与佐那子和天璋院相比较,但也算是非常惊人的大小了。
不过,奇怪的是——她的个子一直没长。
起初,木下舞并不怎么在意自己的身高。
按照江户时代的成年女性的平均水平,身高一米五的木下舞已经算是“高挑”的那一类型了。
然而……自打结识了身材更加高挑的佐那子后,她就变得格外在意自己的身高,非常不喜欢别人说她矮。
曾经有那么一天,青登撞见木下舞鬼鬼祟祟地溜进某间药店,小心翼翼地询问道:老板,有没有那种可以使人长高的药啊?
那位老板直截了当地说:“如果有这种药的话,我早就发财了。”
那一天,木下舞沮丧得像是首次知道世间有邪恶……
“哦?阿舞,你确定要帮我看账吗?”
木下舞用力地点了点头:
“我愿意试试!”
她的这一番话倒是点醒了青登。
他差点都忘了——木下舞是新选组里少有的懂得看账的人。
新选组诸将有一个算一个,尽是大老粗。
算得上是知识分子的人,也就只有山南敬助、芹泽鸭、藤堂平助和佐那子了。
其中,唯有山南敬助懂点会计方面的知识。
另外仨人——哪怕是受教育程度最高的佐那子,也对账本一窍不通——因为“数学”与“会计”并不包含在大和抚子的传统课程之中。
木下舞并没有吹牛,“记账”确实是她的特长之一。回望从前,青登每次前往千事屋,总能看见她那伏首案前、专心记账的身影。
在找到室长的合适人选之前,确实可以多多倚靠她。
不过,青登像是想起了什么,颊间浮起思索之色。
须臾,他摇了摇头:
“阿舞,你现在已经够忙的了,不能再加重你的负担。”
“与其去勉强你,倒不如早日找到一个能力过硬的室长。”
单论繁忙程度的话,木下舞在新选组诸将里是排得上号的。
为了不辜负青登的信任与期望,她始终绷紧神经,全心全力地从零建设九番队。
使一支“小白部队”变为精通潜入、撬锁、翻墙等技能的“特种部队”,绝对不是光喊几句口号、打一点鸡血就能办到的。
木下舞真的是手把手地教导队士、一点一滴地倾尽所学。
就结果而言,她的努力不仅没有白费,而且还卓有成效!
九番队的变化可谓是日新月异,越来越有“忍者军团”的派头了!
木下舞的努力与尽责,青登始终看在眼里。
若无必要,他并不想加重其肩上的担子。
“阿舞,你现在只需要专心干好自己的份内事儿就好。”
“其余之事,你不必牵挂。”
“假使日后实在忙不过来了、匀不开人手了,我会再来拜托你的。”
青登的委婉回绝虽让木下舞扁下了朱唇,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仅仅只是道了声“好吧,我知道了”。
这时,青登一转话锋:
“先不谈工作了,我们还是说回正题吧。阿舞,忽然来找我,所为何事?”
木下舞嘿嘿一笑。
“其实也没什么。”
“就只想要拉你出门而已。”
青登挑了下眉:
“出门?出哪儿?”
木下舞换上兴冲冲的语气:
“难得今日有空闲,所以我打算去见见艾洛蒂!”
“青登,你现在忙吗?若是不忙的话,不如我们一起去看望艾洛蒂吧!”
“艾洛蒂她肯定也很想见你!”
艾洛蒂——听到这个名字的那一瞬间,青登竟隐隐有种恍惚感,身子下意识地一怔。
上次听见这个名字……是在什么时候来者?
青登已经太久没有见到这位来自法国的金发萝莉了!
自打举家搬来京都后,艾洛蒂和她的家人们就在桐生老板的安排下,隐居在京都的东郊。
身为昂古莱姆一家的亲密朋友,青登自然不会亏待对方。
他们前脚入住新房,后脚青登就于第一时间前去拜访。
此后,他就不定期地前去看望他们。
为了保障他们的人身安全,青登在其居所附近加派了巡町人员,算是变相的照顾。
然而,近期以来,各式各样的大事件持续上演着。
先是家茂上洛,然后是一桥庆喜整出难搞的幺蛾子,接着是江户湾上的咄咄逼人的英国舰队,再接着是“八月十八日政变”……
青登的精力遭受轮番消耗,毫无喘息之机,自然也就无暇去看望艾洛蒂了。
他记得自己上次去看望艾洛蒂……已经是2个多月前的事情了。
那时正值盛夏,如今已是秋季。
想到这,青登不由露出惭愧的神情。
——我这个师傅可真是不称职啊……
他好歹也是艾洛蒂的剑术师傅。
可结果,他这个师傅却三天两头地不见人影,完全没有起到“传授授业解惑”的作用。
每当想到这,青登就不禁感到愧疚。
木下舞扑闪着美目,一脸希冀地看着青登,等待着青登的回答。
青登侧过脑袋,瞧了瞧窗外的天色,接着又收回视线,看了看面前的“大津簿”。
他略作思忖后,倏地伸出手来,重重地合上账簿。
“行吧,阿舞,去换衣服吧。我们一起去见见艾洛蒂!”
……
……
二人并非出公差,所以他们都只穿着私服,并没有披上浅葱色的羽织。
木下舞还是老样子,一身红。
大红色的和服,鹅黄色的腰带。
没有着袜的可爱小脚趿着一对红纽木屐。
每当木下舞迈动小脚,木屐便会轻敲其足掌,发出爽脆的声音……这副景象、这阵声响,实在是百看不厌、百听不厌——至少青登是看不厌、听不厌的。
青登的一大爱好就是看木下舞走路,特别是她光着脚在木廊上走路。
如果是在不久前,青登或许会直接“素颜”出门,既不挂面巾,也不戴斗笠,任由身份暴露,就这么大大咧咧地上街。
可现在不行了。
现如今,他因私事而外出的时候,都会一板一眼地遮住自己的面庞,谨防旁人认出他来。
要不然,他走到哪儿,京都的百姓们便要跪到哪儿。
“诸侯不可平视,天子不可仰视”的这则规矩,可是覆盖全日本的。
见着青登后,不仅大津的百姓们要跪,京都的百姓们同样也要跪。
身份阶级的差距可不分地域、环境。
老实说,青登并不乐见这种“老百姓们向他朝拜”的景象。
青登可不是那种不爱外出的家里蹲。
别的不说,光是为了经营大津,他就要频仍地在两地之间往返。
每次出门,沿途的老百姓们便要跪倒一片……那多费事啊!
青登看得心累,老百姓们也跪得疲惫。
因此,为了避免这种“双输”的场面,青登现在每次出门都会尽量选择“微服私访”,以此来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
……
京都,东郊——
木下舞:“天气开始转凉了呢,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要穿厚衣、披围巾了。”
青登:“嗯,时间过得好快啊。”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他们的步速很快。
用不了多久,昂古莱姆一家的居所便会映入他们的眼帘。
就在这时,冷不丁的,一阵颇有气势的气合声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哈啊!”
二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然后双双扭过头来,看向对方——他们都在彼此的脸上发现惊讶之色。
木下舞率先发问道:
“青登,你有没有觉得这个声音很耳熟?”
青登不假思索地断言:
“当然耳熟了,这不就是艾洛蒂的声音吗?”
青登不会听错的——这阵气合声的主人绝对是艾洛蒂。
身为师傅的他是不会听错徒弟的声音的。
“奇怪了……”
木下舞嘟囔。
“艾洛蒂他们的家不在这个方向啊……”
从方位来看,艾洛蒂的叫喊声并不是自其宅邸里传出来的。
二人再度对视——明明未发一言,但他们却做出了相同的决定——循着声音找了过去。
不消片刻,他们发现一间朴素的民宅——随着距离的拉近,艾洛蒂的气合声愈发响亮。
毫无疑问,艾洛蒂就在这栋民宅的里面。
此宅的外围有一圈土墙,不算很高。
木下舞或许会看得比较吃力,但青登只要垫一垫脚就能瞧见墙内的风光。
抬眼望去——土墙的后方是一片整洁的小院子。
一袭剑道服的艾洛蒂站立在院子的正中央,手持竹剑,反复挥舞,时而劈砍,时而直刺。
就在她的不远处,一名手捧热茶的美丽妇女正在兴致勃勃地观看艾洛蒂的练习。
待看清这位妇女的面容后,青登不由自主地发出惊呼:
“古牧小姐?!”
此女并非他人,正是那位与丈夫一起经营和果子店的温柔妇女——古牧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