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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着,他抬起眼,目光在这片荒郊野坟中扫视了一下。这一大片除了这两座坟以外,其余的全都是灰扑扑的、看上去平平无奇的小土包,很显然,他要找的人注定是找不到了。
    果不其然,顾忱苦笑了一下:“大概也到此为止了,我不可能找到她了。”
    这个笑饱含了自嘲和无奈,还带着一点显而易见的伤感。顾忱本就风姿出众,露出这种表情时,无端就让人心里也跟着难过起来。小禄子本就是来祭奠的,心情也并不轻松,一时间竟和这位光风霁月的顾大人有了点同病相怜之感,于是胆子一瞬间也壮了些:“大人……别……别太难过。”
    顾忱摆摆手,在“张福”那座墓前蹲了下来。他伸手摩挲了一下那粗糙的字迹,轻声道:“既然你认识他们,能不能和我讲讲他们是怎么死的?”
    小禄子倏然睁大双眼,脸上滑过一抹深刻的恐惧,那种骨子里的害怕也表现在了他的动作上——他的手不停地颤抖,两个酒瓶来回碰撞,撞得发出一阵叮叮当当的声音。下一刻,顾忱伸手,轻轻握住了那两个酒瓶。
    他的动作冷静而沉稳,一瞬间,小禄子也奇迹般跟着镇定下来,总算稳住了神。他瞥了顾忱一眼,又瞥了顾忱一眼,好一会儿才开口:“张福……是我哥。”
    许是因为顾忱的表情太过震惊,小禄子连忙补充了一句:“不是、不是亲哥……就是,奴婢本就是个没什么长处的人,不会说话,又不会做活,进宫了以后,便多半是张福照应着,奴婢便认了他做哥。”
    “原来是这样。”
    顾忱不由想起第一次见到小禄子的时候——这倒霉孩子会错了萧廷深的意,还以为顾忱是去甘泉宫侍寝,于是给他拿了一件纱衣,结果惹得萧廷深大怒……这种性格,确实很难在宫里生存下去。
    顾忱沉吟了一下:“那后来呢?他为何会死?”
    小禄子停住了,眼底又一次浮现出那种恐惧,声音不由自主就小了一截:“……他给陛下通风报信……”
    “通风报信?”
    小禄子又哆哆嗦嗦说了半天,顾忱拼拼凑凑才好不容易明白了前因后果,果不其然,张福和娴妃暴毙一事牵扯颇深——
    张福是娴妃宫里的掌事大太监,本来就擅长培植花草,娴妃心善,举荐他去花房当差,平日里就在各个宫宇之间穿梭,送些个新培植的花花草草。他又机灵又圆滑,因此在各个宫殿人缘都不错,也正是因为如此,无意中察觉了皇后娘娘意图害死娴妃的蛛丝马迹。
    “张福哥吓坏了,回来偷偷告诉了我。”小禄子不由自主悲伤起来,“我劝他不要掺和这件事,我们这些人只不过是宫里下|贱的奴婢,皇后娘娘一根手指就能碾死我们,可他不听。”
    顾忱隐隐约约猜到了后面的故事:一定是张福念着娴妃举荐他去花房当差的恩情,将皇后的图谋告诉了萧廷深。而萧廷深是何等手腕的人,他一定想了某些办法,偷偷救下了娴妃。
    果不其然,小禄子深吸了口气,抹了抹眼睛续道:“七殿下……也就是当今皇上知道了这件事以后,想了个办法偷梁换柱,悄悄救走了娴妃。他拜托了张福哥,把娴妃娘娘送出宫去了。”
    顾忱的心不由自主狂跳起来:“送到哪里去了?”
    “送到了张福哥的老家……鄂南桐城。”小禄子想了想,说出一个地名,“应该是送到那里去了。”
    “那后来呢?”
    “后来……”小禄子用力吸了吸鼻子,眼圈红了,“……后来张福哥就死了,说是染上了疫病,连夜就把尸身拖出去了。奴婢悄悄去看过,他……”
    小禄子哽住了,眼泪开始成串成串地往下掉:“……他身上全是被拷打过的痕迹,皮肉都打烂了,分明是受过严刑的。可就是这样,他应该也没说,因为之后……娴妃娘娘宫里的宫人就一个接一个消失了,从盈儿,到郭同,到陈嬷嬷……”
    这些人都应该已经死了,尸骨无存。
    顾忱不由自主回过头来,再次用手指摩挲木条上“张福”那两个粗糙的字。刻痕很深,萧廷深像是把全部的力气灌注在了这两个字上。
    先前的问题有了答案——萧廷深为何会在这儿立碑。
    他念着情。
    外人均传,萧廷深薄情寡恩,暴虐无道,冷酷无情,然而在桐山,是萧廷深派去的人救了顾忱一命;而如今,他以天子之尊,给一个曾帮助过他的、人人皆以为低|贱小太监立了碑。
    顾忱闭了闭眼,感觉整个人被理智和感情撕扯成了两半。理智的一半提醒着他,萧廷深有情,不代表他就能洗脱自己和顾家大哥之死的关系;可感情的那一半却咆哮着,质问他怎么能如此怀疑萧廷深。
    ……或许只有尽快找到娴妃的下落,顾忱才能得知最后的答案。
    顾忱用力捏紧了那块简陋的“墓碑”,许久,才站起了身。
    “谢谢你。”他说。
    .
    从荒坟向宫里走的这一路上,顾忱冷静地思考了一下自己的下一步。鄂南桐城他必然是要去一趟了,而且为了不引人注目,他最好一个人去。
    然而要想离开慎京那么长时间,他首先就要取得萧廷深的同意。先不说他用什么理由去搪塞,就算理由合理,单就“取得同意”这一条,就肯定难于登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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