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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这么做不为别的,只为给自己留条后路。
    所以他才会内疚。
    他才要拼命地将祸水东引。
    而梁雯雪堂堂正二品的昭容,凭什么肯轻易受一个太监的嘱托。
    答案只有一个。
    他曾经做过御前太监首领。
    从老太妃处至前殿仅两盏茶的脚程,商音是徒步的。
    再度回到御书房的石阶下。
    那室内没点灯,光只能照了半壁进去,端坐于其中的人堪堪在阴暗之处,唯有上头赤金九龙的匾额流着微微明黄。
    商音奔忙了半日,匆匆又仓皇,等行至阶前,她浮躁的脚步无缘故地便慢了下来,仰望着那块大匾渐次清晰,突然有种奇怪的感受。
    像是一直以来压在众生头顶的天命亦在渐渐向她靠近,高悬,巍峨,足以令人喘不过气。
    一个时辰前她才轻快自在地离开,不想眼下回来,会是这样沉重迟疑。
    跨进门槛,鸿德帝的脸随之分明地出现在视线里,仿佛是在等她,而一并出现的,还有角落中那个长年侍奉顾玉德左右的小太监。
    甫一瞥见此人,商音就什么都懂了。
    仅是前后几炷香的光景,父女俩的神态几乎判若两人。
    天子高高倚着靠背,那眉眼中不见一贯的溺爱慈和,只浮着一股疲惫苍凉的老态龙钟。
    而娇俏烂漫的重华公主则定定地立于丈许之外,面容深沉肃穆。
    好似一夕间,双方都撕破了长久以来的伪装,终于用真面目相视一回。
    这应该是第一次商音如此不带掩饰地面对她的父亲。
    大概也是最后一次。
    四下里一应宫人皆已屏退。
    商音站在中央凝望他时,胸腔猛然涌起潮水般的酸涩,她看进鸿德帝的眼中,就像此前注视顾玉德的双目一样,所望见的是毫无波澜宛如死水的颜色。
    “原来你早就知道了。”
    公主握着拳悲声开口,她别的一句没说,只有三个字,“为什么……”
    老皇帝面无表情的脸在听到她这话后,有些许不可察的惋惜,他语气淡而平,甫一出口就有叹息似的。
    “朕……有不得不为的理由。”
    他并未称其为“苦衷”,或许自己也不欲将这个比作“苦”。
    宇文焕少年登基,在凌太后一手遮天的朝局里,韬光养晦地做了十年傀儡,才总算熬死生母。
    太后驾崩之日,那是除掉凌家和与之姻亲的蒙家最好的时机。
    倘若不能迅速连根拔起,日后待人缓过神,恐怕就再难动手了。
    但蒙氏为避风头,半年来低调行事,不露风雨,实在是抓不住把柄。
    而此时,正巧荣妃诊出了喜脉……
    他的大智若愚演了太多年,深入人心得连他自己都没能走出那副皮囊。以至于梁家……或是上上下下文武百官,依然把他当好拿捏的软柿子看待。
    连梁雯雪也是今时今日才明白——
    “那毕竟是你的亲骨肉。”商音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不会后悔吗?”
    鸿德帝半阖着眼目,语速沉而缓慢,“至亲骨肉,换来这十数年的安稳,它也不枉为一遭大应皇室。”
    他不缺孩子。
    优秀的皇子长成的都有两位,更莫说是这种尚未落地的胎儿。
    “难怪。”
    公主似笑非笑地闭了一会儿眼,视线朦胧地注视着堂上之人,“难怪你从不叫我商音。”
    宇文焕深深地皱眉,商音不知道他现下的表情算不算得上叫作挣扎,沉默良久,才听他缓缓道:“是朕,对不起你。”
    她眼角的泪水悄无声息地就随着这句话落了下来。
    商音心想。
    对不起又怎么样呢?
    就算对不起也已经对不起了。
    她这半生的蹉跎不会消失,她所养成的脾性亦不会回转。
    死了的人白骨也成了灰,活着的人旧伤疤都成了新血肉。
    所以这声轻飘飘的对不起,到底值几个钱?
    而她根本无能为力。
    “父皇……”
    商音忽然在那头和着眼泪温婉地笑了一下。
    鸿德帝静默地看她拢起袖袍,敛目躬身一拜,行着大礼庄重道:
    “千秋万代。”
    再抬头时,重华公主迅速地转过脸,背身朝后,那满头的珠翠摇曳叮当,富贵的盛装像永平城繁华的万家灯火。
    她在天子的眼中逆光而去,纤细的双肩端得板正,背脊笔直得像柄翠竹,从头到脚都是铮铮傲骨。
    这是他大应,最骄傲的公主。
    商音两颊的水渍还没有干,迎着拂面料峭的风,脚步坚定得仿佛一去不返。
    她如今回想起自己身后走过的路。
    那在宫城里跌跌撞撞的岁月,在太监或宫女的指点下,讨好奉承,曲意逢迎的日子,以及怀揣着想要惩奸除恶,沉冤昭雪的企望,拼命生长至今的点点滴滴。
    一切都宛如一个笑话。
    包括她,乃至宇文姝,以及那蛰伏十年的大石子村秀才。
    所有人都自以为撕开了阴霾得见苍天,自以为多年悲苦一朝澄清,却不想苍天本身,就是阴霾。
    思及如此,她没有来的觉得毛骨悚然。
    “商音。”
    太子忽然从一旁跟出来,似乎从她进去时就已经在此处等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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